看她这样子估计没进门就要大吐特吐了,赵峥不想因为她耽误查案,于是便道:“待会还要提审那书童,这一来一回太浪费时间了,不如你去跑一趟,把那书童带到这边来审问。”
钱淑英如蒙大赦,却硬是装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这种小事,让马应祥去不就好了?”
说是这么说,实则却压根没给马应祥插嘴的机会,就转身道:“那我这就动身,尽快把那书童提来!”
转身的那一刻,她心头恍似放下了千斤重担。
可走出几步,又觉得很不是滋味。
那赵峥固然是文武兼资才貌双全,可真就值得自己这般委曲求全吗?
这个念头一起,原本还能忍受的事情,忽然就变得无法忍受起来,连赵峥方才递过来的台阶,似乎也成了对自己的嘲讽。
眼见她越走越快,逃也似的去了。
赵峥无奈摇头,心说这柳如是真不知是怎么想的,明知道她不是这块料,还要让她来巡察司办案。
对了,陈梦雷呢?!
先前在重阳花会上,钱三十七的目标分明就是那年少得志的陈梦雷,现如今她突然跑来纠缠自己,却又将陈梦雷置于何地?
难道说小娘皮是想脚踏两只船?
正想些有的没的,他肩膀上忽然多了只大手,疑惑回头,就见马应祥一脸纠结的道:“这钱三十七,还是留给赵兄你来应付吧。”
“怎么了?”
赵峥大是诧异,先前这厮明明还是一副深陷情网的架势,怎么转眼间就改了主意?
“唉~画虎画皮难画骨啊。”
马应祥摇头叹息一声,也不等赵峥再问就大步流星朝着停尸房走去。
赵峥和姚仪对视了一眼,耸耸肩也跟了上去。
比起当初真定府遭劫后,胡乱停放尸体的地方,这里味道要小的多,但也却更为陈腐,即便隔着门窗依旧能引发生理和精神上的双重不适。
姚仪用手指堵住鼻孔,上前重重拍响了房门。
不多时,房门嘎吱一声被拉开半扇,从里面探出个须发斑白的脑袋,扫量了一下赵峥等人,见都只是最低阶的小旗官,便满不在乎的问:“何事?”
说着,就从背后拿出个酒葫芦来,仰头灌了一大口。
姚仪见状眉头微蹙,正待道明来意,身旁马应祥就抢着道:“这位是府尹姚大人的公子。”
噗~
那仵作闻言顿时喷出一口酒来,也亏得他及时把头低下,这才没有喷姚仪一头一脸。
然后他裹着破棉袄诚惶诚恐的从门内出来,上手就献给了自己两个大耳帖子:“原来是衙内亲至,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该打、该打!”
“行了,我们是来查案的。”
姚仪不耐烦的一摆手:“那个穿着女装死掉的韩举人,可在你这里?”
“在在在!”
那仵作急忙道:“本来案子交到按察司,我都已经准备好要把尸首转交出去了,谁知没两天这案子又打了回来,小人……”“带我们去瞧瞧。”
姚仪见惯了这等前倨后恭的小人嘴脸,哪肯听他啰嗦,当即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赵峥和马应祥紧随其后。
屋内的腐臭气息明显又浓郁了不少,但进门后最直观的感受还是寒冷——两边的墙壁上堆着不少冰块,丝丝缕缕的寒气正从里面弥漫出来。
大约是见赵峥等人看向那些冰块,仵作急忙解释道:“这是北镇抚司发下来的坚冰,即便是盛夏时节也能保持数日不化。”
赵峥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冰道人。
也不知北镇抚司的遗蜕和南镇抚司的有没有区别。
在仵作的引领下,三人来到了靠近东墙的第二张停尸床前。
那仵作捏着白布单,却迟迟没有掀开,而是讪讪提醒道:“诸位老爷,这尸首已经腐化了,怕是不大好看……”
“你那么多废话?这天底下有好看的尸体吗?”
姚仪直接抢过来一把掀了个底掉。
确实是有些恶形恶状,因为发现的比较晚,这具尸首已经呈现出巨人观,期间种种腐败细节更是不胜枚举【鉴于书友有不适反应,所以就不详细描写了】。
虽然如此,依旧能看出这是个典型的南方人,身量不高、面目清秀——再加上身上穿了条雪白的长裙,也难怪房东一开始将他错认成了女子。
赵峥首先查看了案卷中记录的致命伤,也就是额头上的针孔,然后他就道了声‘奇怪’。
“哪里奇怪了?”
马应祥强忍着恶心,也凑上来查看,那针孔不大,本来应该不容易被观察到,但因为长时间受冷收缩影响,此时倒是清晰可见。
“位置不对,方向也不对!”
赵峥说着,让仵作取来凶器——也就是那枚银针,小心翼翼的将其插入针孔当中。
那针孔既不在眉心、也不在印堂或者太阳穴,而是在左眉上方约三分之一寸的位置,而且将银针刺入之后,明显看得出是从下往上刺入的。
赵峥指着那银针道:“我看案卷上说,这人死的时候四肢都被绑着,身体也是蜷缩佝偻着的,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那么照常例推论,凶手用银针杀他的时候,应该会选择更容易下手或者更为致命的部位,而且也不应该这样歪歪斜斜的把针插进去。”
说着,他忽然又发现了蹊跷之处,扒开下方的眉毛,指着其中一处米粒大的条状伤口问:“这个伤口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案卷里没有记录?”
“这、这个……”
仵作张口结舌难以回答,尸体被送来的时候,消失不见的书童就已经被锁定为了凶手,这仵作原就不是个兢兢业业的,想着凶手已经确定无误,当时他便只判定了死因,未曾细查究竟。
可当着府尹公子的面,这些话如何说得出口?
不过赵峥见他如此模样,却也已经猜到了大半,当下不再理会这仵作,仔仔细细将那尸首检查了一遍。
结果果然又发现了不少新证据,首先眉毛里伤口不止一处,但基本都是旧伤,而且创口很小,不仔细检查根本不会发现。
其次,赵峥在他脸上、唇上提取到了脂粉,因为数量不是不是很多,又被尸首惨白的面色和发黑的嘴唇遮掩,同样需要仔细检查才能发现。
还有,根据案卷记载,这人的右脚大拇趾上绑了一块徽墨,但赵峥却在他的左脚脚趾上,发现了类似的痕迹,只是要浅淡了许多。
另外就是他的脚心上有烫伤的痕迹,但不是新伤而是旧伤。
最后,他身上这件裙子十分老旧,用料倒还可以,但穿在他身上并不合适,胸前太过宽阔、两肩又过于狭窄,下摆也短了一截。
赵峥仔细检查,发现那衣服已经被撑的开线了,而且还有反复缝补过的痕迹。
让姚仪把弄这些痕迹记录在案,三人正要展开讨论,忽听外面有人怯生生叫道:“官爷、官爷?”
三人出门查看,外面却是个手上戴着镣铐的年轻囚徒。
赵峥挑眉问道:“你是韩举人的书童?去提审你的那位女旗官呢?”
“女官爷说有别的差遣,让小人自己进来,然后就直接离开了。”
第195章 密室凶杀案【下】
有别的差遣?
赵峥三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也许只是不想来停尸房吧。”
姚仪顺理成章的推断,然后摆手道:“先不管她,咱们继续查案!”
赵峥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眼下破案要紧,也就没再多想,对那书童询问道:“韩举人平日可有什么奇怪之处?”
“这……”
那书童想了一会儿,摇头道:“应该没有吧,至少小人这一路上并未发现韩举人有什么不妥当的。”
“这一路上?那在来京城之前呢?”
“在此之前,小人一直是伺候另外一位秀才公的,后来因为韩举人要进京赶考,所以我家主人才将我转增给了韩举人——连韩举人进京赶考的川资路费,都是我们老爷送的。”
“你家主人倒是大方。”
“我家主人名下颇有产业,只是考到四十岁依旧没能考中举人,所以才希望招韩举人为婿——韩举人已经签好了婚书,不管这次进京赶考结果如何,都要回去迎娶我们家小姐。”
“那这么说,韩举人家中比较困顿?”
“他家原本倒也有些产业,只是韩举人不会经营,这些年陆续都发卖了,前几年他家娘子难产而死,就更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没了着落,现如今好容易时来运转中了举人,谁成想又……”
“你可曾见过韩举人去世的娘子?”
“这小人可没见过。”
赵峥又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就开始低头沉吟起来。
姚仪还能按捺的住,马应祥却忍不住追问:“赵峥,你是不是瞧出什么来了?”
“只能说是有个推测,但具体如何还不好说——走吧,咱们去现场瞧瞧。”
赵峥说着,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姚仪急忙跟上,追了两步忽然又站住脚,回头指着那书童问:“这人怎么办?”
“交给老马来处理!”
赵峥迫不及待的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测,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便冲出了院门。
“娘的,真当我老马是打杂的了?”
马应祥大声抱怨着,却还是把书童送回了府衙大牢。
凶案现场就在朝阳门外,这附近的房子可不便宜,看来韩举人也是个软饭硬吃的主儿。
咦?
为什么要说‘也’呢?
现场已经被清理过了,不过只是简单的清理,赵峥想要找的东西应该还在。
于是进门后,他就按照房东指证的位置,开始地毯式的搜索。
“你要找什么?”
“痕迹,磕碰的痕迹!”
姚仪听了这话,低头沉吟半晌,忽然道:“你是在找银针磕在地上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