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好先捡着‘南园’之外的景象糊弄了事。
柳如是听的十分认真,时不时还会露出追思怀念之态,身上的郁郁之气也似乎少了许多。
等到赵峥习惯性的动用春秋笔法,描述南园内的情景时,她忽然嫣然笑道:“先前按察司的人语焉不详倒也罢了,怎么公子这个亲历亲见的,也要三言两语带过?”
“这个……”
赵峥正想着该怎么敷衍过去。
又听柳如是道:“以我的出身经历,什么事情没见过、什么事情看不开?公子只管道来,妾身绝不会因为一场梦境计较什么——何况公子甘冒奇险还是为了救人。”
虽然她这么说,但赵峥还是不敢描述的太过细致,只是大概将自己的激将策略说了,至于具体如何操作的,那就看柳如是如何脑补了。柳如是听罢摇头轻笑:“公子果然才思敏捷,不过若真是懋中本人,而不是入了魔的执念,这法子多半是不成的。”
说着,将纤纤素手缓缓伸出,院外正飘零而落的月季花瓣,忽然随着一阵清风飘入厅中,环着那玉手盘旋了几圈,这才纷纷落下拼成了一朵残花。
却听柳如是幽幽道:“远观也罢、亵玩也好,似妾身这样的女子,终归不过是掌中之物,又有谁会委以腹心寄托根本?”
听她如此自怜身世,赵峥忍不住摇头道:“先生这话,恕赵峥不敢苟同,以先生如今的身份修为,虽不敢说完全挣脱了女子的桎梏,却也足以将大多数男子踩在脚下——之所以自视为掌中玩物,不过是因为先生未能挣脱女子慕强的天性,依旧觉得女子应该攀附男人,所以才产生的错觉。”
柳如是听罢愣怔了好一会儿,忽然摇头失笑道:“妾身总盼着淑英能自立,却原来丢了拐杖就不敢走路的,其实是妾身自己——是啊,以妾身如今……”
“哼~”
未等柳如是把话说完,半空中忽然降下一声闷雷般的冷哼。
柳如是闻声勃然变色,起身怒叱:“老奴安敢擅闯我的府邸?!”
话音未落,厅内已然多了一人,却不是去而复返的水太凉还能是哪个。
钱谦益先冷眼扫过赵峥,然后才看向了拍案而起的柳如是,当发现柳如是未着妆容、乌发散盘,分明就是刚刚沐浴过的样子,他脸上不禁显出怒容。
下意识就想放出神识,在柳如是身上如法炮制的探查一番。
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只冷硬道:“你我夫妻一体,如何说是擅闯?老夫不过是怕你被奸佞之人哄骗,所以才……”
“我的确曾被奸佞之人哄骗!”
柳如是以更为冰冷的嗓音,打断了他的话:“好在我如今醒悟的还不算晚!”
“你!”
钱谦益转头狠狠瞪了赵峥一眼,咬牙道:“外人面前,老夫不与你一般计较,但你应该明白自己是什么身份,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这指的自然是柳如是与赵峥之间的奸情,但在柳如是听来,却分明是在警告自己不能脱离钱家独立自主。
她当即嗤鼻一声,拂袖道:“你若是来捉拿逃奴的,就先把契书取来我瞧——若是没有契书,便只是不相干的人,若不赶紧离开,我就要差人去报官了!”
当年离开陈子龙的南园时,她其实就已经是自由之身了,后来嫁给钱谦益做妾,钱谦益为了体现出对她的宠爱,勒令府中上下人等皆称夫人,自然不可能让她再签什么身契。
而两人又毕竟不是明媒正娶,也没有三媒六聘的婚书为证,故此柳如是想要脱离钱家,完全不存在任何手续法规上的问题。
钱谦益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想到昔年的宠溺放纵,却换来了柳如是的彻底背叛,他一时也是怒不可遏,几乎恨不能当面揭破柳如是和赵峥的奸情,再将两人碎尸万段。
但想到柳如是手上的那些把柄,再看看床上装睡的女儿,他最终还是勉强忍了下来,反手指着赵峥道:“你如今正在气头上,老夫也不怪你,只是这奸猾小子既然能在梦境当中,将你当做激怒的陈子龙执念的工具,焉知他日后不会利用你谋取别的好处?我劝你最好三思而行,莫要糊涂!”
他这话虽然是在挑拨离间,但也勉强带了三分真心实意。
不想柳如是听了,却瞬间抓住了话柄:“原来你早就在外面偷听多时了,呵~好个虞山先生、好个道德魁首!”
钱谦益确实早就在外面偷听了,差不多也就是在赵峥开始描述,自己在南园内如何诱杀陈子龙入魔执念的时候,他就悄悄的来到了附近。
柳如是当时脑补了多少不好说,但钱谦益却是脑补出了全本的‘十八摸’,心说怪不得那姓赵的小贼能得逞,原来是早就轻车熟路了!
因是早就‘看穿’了两人的奸情,所以他还勉强按捺的住,直到后来听赵峥怂恿柳如是独立,这才忍无可忍的显出身形。
如今见柳如是非但不知反省奸情,还倒打一耙怪自己潜入偷听,不是君子所为,钱谦益当真气的三尸神暴跳,抬手颤巍巍的点指着柳如是道:“你、你这贱婢真真不可理喻!”
说着,冲柳如是甩出一物,拂袖转身而去。
没几步,整个人便又消弭无踪。
第214章 ZJM
钱谦益走后,厅中顿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好半晌,柳如是将手里的金属盒放到炕桌上,然后轻轻冲着罗汉床上挥了挥手。
本就闭着眼睛躺在上面的钱三十七,身子忽然又歪了歪,本来刻意屏住的呼吸也变得均匀畅通起来,显然是真正陷入了昏迷当中。
只听柳如是羞恼道:“这老东西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不成,当着女儿的面,竟然说这等胡言乱语?!却将妾身当成是什么人了?!”
方才只顾着置气,还没品出钱谦益话里话外的意思,但稍稍冷静下来,她就琢磨出不对来了——怎么那老奴竟似是吃了酸醋一般?
赵峥这会儿也大致捋顺了前因后果。
心说这水太凉该不会是把自己和高夫人的事情,张冠李戴到了柳如是身上吧?
怪不得他当时要用神识探查自己的身上的痕迹!
但他肯定不能主动揭破这个谜底,否则岂不是把高夫人给卖了?
当即故作无奈道:“或许是我在梦境里的所作所为,让钱老误会了什么吧。”
“应是如此。”
柳如是缓缓点头,目光却在赵峥脸上停留了片刻,心说此子的相貌身段,只怕也是那老东西起疑的重要原因之一。
钱谦益素日常以气度风仪自傲,不止一次问过类似‘吾与X公孰美’的问题,但那也只是在一群老朽当中比较,若和风华正茂的赵峥相比,全然是天地之别。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微微摇头:“他莫非还以为这是三十年前的秦淮河畔不成?妾身如今早已经人老珠黄,怎么可能……”
“这倒也怪不得钱老。”
赵峥忽然插口道:“实是先生驻颜有术,才让钱老恍惚中忘了岁月。”
“咯咯~”
柳如是掩嘴轻笑两声,旋即目视一旁的钱三十七:“你这些哄人的漂亮话,还是留给年轻姑娘听吧。”
“赵某句句语出至诚!”
赵峥说着,忽然起身道:“不过我确实已有心仪的对象,只等年后夺了状元就要正式提亲了。”
柳如是听出他这话,似乎并不是针对钱淑英,不由蹙眉问:“是哪家的姑娘?”
赵峥将张玉茹的出身说了,又将自己与她相遇相识相知的过程,简单描述了一遍。
柳如是听罢,叹道:“倒是个敢爱敢恨的姑娘,看来是妾身先前莽撞了。”
说着,又看向了钱三十七:“等淑英醒来,我自会同她解释清楚。”
问题在于你家这小娘皮是明知故犯!
这也是赵峥直接跟柳如是把话挑明的原因,反正该说该拒绝的自己都做了,要是日后再纠缠上来,闹出什么不好听也不好说的事情来,总不能全怪在他头上。
此后他又与柳如是闲话家常,因刻意投其所好将后世一些女权概念拿了出来,倒是聊的颇为投契。
直到技能CD好了,赵峥这才一声长啸告辞而去。
而就在赵峥回转张家别院不久,他离开的消息也传到了钱谦益耳中。
钱谦益掐指一算,自己离开之后,赵峥又坐了两刻钟方才离去,不由暗暗咬牙切齿。
自己说的那些话,那奸夫淫妇不可能听不懂,自己对那小贼的排斥更是肉眼可见,偏偏二人还要‘缠绵’许久才恋恋不舍的分开,这分明就是在挑衅!
柳如是倒罢了,她一向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
可那姓赵的小贼……
难道就不怕自己盛怒之下将他碎尸万段?!
他却哪里知道,别人都是最近才看破了他外强中干的本质,赵峥却是打从一开始就听说过他‘水太凉’的大名,所以虽然猜到他多半是生出了误会,却也并没有太过慌张。
沉吟半晌,钱谦益遂唤来手下心腹,吩咐道:“近日那赵峥与三十七往来甚密,你们且去替我盯紧他的一举一动,顺便查一查他来到京城之后的所言所行!”
他不好说自己戴了绿帽子,便只能把事情套在了钱淑英头上。却不知这命令一下,反倒让钱府上下将赵某人当成了未来姑爷,还是钱谦益寄予众望的姑爷——否则怎么不查别的准女婿,专门要派人去查他?
由此钱家上下凡是遇到赵峥,无不助其便宜行事。
…………
转过天赵峥按照约定,去了‘妇产科’坐镇。
结果遇到其中一个富贵人家的儿媳难产血崩,本来按照稳婆的经验推断,只能舍大保小了,硬是让赵峥一嗓子一嗓子的吼成了母子平安。
等到散场的时候,那家人连同儿媳的娘家,一起找到赵峥千恩万谢,额外又送了上千两的礼物。
加上通文馆许诺的五百两,只这一场‘会诊’下来,收入就超过了两千两。
赵峥自然欢喜不已,趁着下午还有时间,一连逛了好几处宅院,并最终选定了其中一座三进大宅。
接下来就要看母亲和妹妹的心意如何了。
一夜无话。
十月十七一早,赵峥照例又去了金吾将军府修炼,只是这次刚一见面,李自成先就劈头喝问:“你小子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赵峥一愣,忙问:“这话从何说起?”
李自成道:“昨晚上鸿远来额这里吃酒,说是有人在暗中调查与你有关的事情。”
这鸿远便的是李定国。
要说近期得罪了什么人,赵峥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钱谦益,不过就算是水太凉暗中派人调查自己,那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唯一怕被查出来的,也就是九瓣赤铜锤被调换成白龟壳一事了。
但那是孙传庭的手笔。
钱谦益固然名头响亮,但其实当年最高也就坐到了礼部侍郎,真要是对上吏部天官孙传庭,只怕未必能占得了什么好处——更别说孙传庭背后,还有个与钱谦益并称东宫三叟的孙承宗在。
故此赵峥只是不以为意的道:“大概是因为替昙阳真人献宝的事情,坏了钱老的名声,所以被他迁怒上了。”
“哼~大头巾们都这样,总是想委过于人!”
李自成听了前因后果,不由冷笑道:“什么东宫三叟,那不过是姓钱的老东西自抬身价,凭他怎配与孙老大人、熊老大人并驾齐驱?”
孙承宗和熊廷弼,那都是做过次辅管过军政的人,故此李自成对这二人还有些敬意。
问明白是钱谦益在背后搞鬼,李自成也就没再把这事放在心上,毕竟大头巾们惯爱瞻前顾后,若消息不曾走漏倒罢,如今既然都已经传出了风声,短时间内钱谦益反而不会对赵峥下手。
不过他还是叮嘱赵峥,若是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千万言语一声,自己虽退居二线了,但在朝中也还有些名望人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