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氏千恩万谢的将他送出院门,到了外面巷子里,又指着隔壁赵家道:“容若如今就在尊府歇息,白天时,他曾协助许通判处置灾情,恩公若有什么想知道的,不妨问他。”
赵峥辞别了她,这才回到自家门前。
万幸,那大叫驴还好端端的等在原地。
刚要拍门,院门就左右一分,赵馨欢喜的迎出来道:“果然是哥哥回来了,娘、娘!是我哥……”
“嘘~”
赵峥做了噤声的手势,牵着大叫驴走进院子里,一边反锁院门,一边问:“娘还没睡?”
“本来睡下了,我起来的时候被吵醒了。”
赵馨说着,扯住赵峥的胳膊上下打量了一番,奇道:“哥哥什么时候做官了?”
“不记名的临时差遣罢了。”
赵峥也实在困乏的紧,打着哈欠问:“舅母也在?”
“舅母睡在我屋里,旭峰和关大哥都在东厢。”
啧~
这个安排可真是……
“你先替我给娘报个平安,要问什么等明儿我睡醒了再说。”
赵峥交代一声,把那大叫驴拴在院里,就推门进了东厢房。
朦朦胧胧见床上躺着两个人,赵峥正要去拧灯架上的蘑菇,忽见里面那个猛地蹿将起来,滋溜一下子跳下床,激动道:“哥,你可算是回来了!”赵峥顺手拧亮了蘑菇,正要同表弟搭话,却见他脸上狰狞扭曲,显然是情绪压抑到了极点。
看到自己有必要这么激动吗?
难道说……
赵峥心里一惊,刚想询问舅舅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就见李旭峰夹着腿夺门而出,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我先去上个厕所!”
赵峥:“……”
这时候关成德也已经起身,拱手见礼道:“兄长。”
赵峥冲门外努了努嘴,问:“这怎么回事?”
关成德无奈苦笑:“他临睡前画了道楚河汉界,说是谁也不能越雷池半步,结果倒把自己给套住了。”
这倒霉孩子。
赵峥又是一阵无语,旋即不再理会表弟的事儿,一面翻出备用的铺盖准备打地铺,一面问:“我听说你去帮着四老爷处置灾情去了,大体情况如何?”
“比预料中的要好些。”
关成德边帮赵峥打地铺,边道:“这是兄长的屋子,理当是我睡在地上……”
“你这体格跟我争什么?赶紧说正经的!”
赵峥不容置疑的打断了他,催着他赶紧细说城中的灾情。
按照关成德的说法,真定府虽然损毁过半,但因为受损最严重的地方,主要集中在东城和中轴线上,属于真定府的富人区。
无论深宅大院还是沿街店铺,人口都相对没有那么稠密,所以最终统计出来的遇难者人数,要比最初想象的少了许多。
当然了,昙阳子的及时施救,也是伤亡较轻的重要原因。
说到昙阳子,赵峥在去通天河的路上,曾询问过陶千户这昙阳子的来历,结果陶千户也不甚清楚。
反倒是关成德一口道破:
“昙阳子,本名王桂,字焘贞,嘉靖年间翰林学士王锡爵的次女,苏州府娄东县人,万历初年入道,年方弱冠便名噪江南。
书载,万历八年九月初九,昙阳子白衣渡江,从者不下万众,至江北,昙阳子悟道化虹而去,自此罕在世间现身。”
赵峥听了,不由奇怪:“你怎么这么清楚,听四老爷说的?”
关成德摇头:“那昙阳真人在江南时,曾收过不少大儒为弟子,等到她得道之后,这些人纷纷著书立传铭记此事,凤州先生的《弇州山人四部稿》就有收录此事。”
什么凤周先生、什么四部稿的,赵峥是有听没有懂,不过他也大概弄清楚了,这昙阳子确实是位大大有名的女道士。
屈指一算,她现今至少也有一百二十多岁了,但听声音最多就是中年女子,不闻半分老态。
也不知已经活了一百四十六岁的张相爷,又该是怎样一番风采。
正想着,李旭峰面色不善回到了屋里,斜眼瞪着关成德,显然是把自己搞出来的乌龙,怪罪到了情敌头上。
赵峥却不惯着他,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催促道:“看什么看,还不赶紧睡觉——我都两天没合眼了,半当间你要是敢吵醒我,看我怎么拾掇你!”
李旭峰顿时成了霜打的茄子,捂着脑袋抱怨道:“哥,要是他吵你……”
“睡觉!”
赵峥说着,自己就要往地上躺。
“等等!”
关成德这时忽然想起了什么,忙从床中央拿起个红木书匣,递给赵峥道:“兄长,这是我昨天让人收集起来的蜘蛛丝。”
看样子,这书匣就是所谓的‘楚河汉界’。
赵峥打开书匣,就见那里面乱糟糟的躺着一堆细丝,虽摸起来依旧软弹温润,却早已没了莹莹柔光。
【注:凤周先生就是金瓶梅的作者王世贞(存疑),他本是王锡爵的同乡好友,后来却拜王锡爵的女儿为师,成了昙阳子的开山大弟子。
史载昙阳子是在万人围观下白日飞升,本书化用为北上悟道。】
第20章 家中
赵峥两天两夜没合眼,这一躺下就睡的昏天黑地。
等再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关成德和李旭峰都不在东厢,前者应该是去衙门帮忙了,至于后者去了哪里,就暂时不得而知了。
赵峥把地铺简单叠好,也顾不上洗漱,先把那一大匣子蛛丝取出来查看。
先前深更半夜的也没来得及细看,如今取出来放在床上,就见那乱糟糟的一团骤然膨胀了三倍不止,几乎有脸盆大小。
赵峥伸手刨了刨,始终没能找到线头,又或许这蛛网本就没有线头。
看这东西现在的样子,多半是个一次性防护法宝,用完就没办法再还原了。
既然如此,原本的一些想法倒是正好拿来试试。
接下来,赵峥将这蛛丝刀砍斧剁、又撕又扯,拿火烧、拿开水烫,就差来一泡新鲜出炉的童子尿了。
测试的结果相当令人满意,这蜘蛛丝虽比头发还细,却比金铁还要坚韧,刀剑难伤水火不侵。
这么一大团,若能设法编成软甲,必是难得的好宝贝。
想到这里,赵峥便带着蛛网去了堂屋。
李桂英正和弟妹纳着鞋底子扯闲篇,见儿子进来,忙起身道:“你可算是起来了!昨儿跟着那什么千户出城查案,没遇到危险吧?!”
“我这不是好端端回来了么。”
赵峥冲舅母笑了笑,把那蜘蛛网递给母亲道:“娘,你闲着的时候帮我翻翻看,看能不能找到线头。”
“这不是那天救了咱们得蜘蛛网吗?”
李桂英睹物思人,立刻想到了那不知检点的小姑娘,忙道:“对了,那个不害臊的丫头到底是什么人,不会真是……要是妖精,咱们往后可不敢跟她太亲近——那书上的狐媚妖精,一翻脸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
其实也有不吃人的。
但赵峥也没和母亲争辩,敷衍着应了,又问起妹妹和表弟的去向。
“旭峰去找你舅舅了。”
李桂英道:“你妹妹还在隔壁——我和你舅母也是才回来,过一会儿还要去帮忙呢。”
说着,她想起了什么,边往外走边道:“你等等,中午高夫人特地给你留了一桌酒菜,我去给你热热……”
赵峥忙伸手阻拦道:“大热天的热什么热,我一会儿直接吃行了——这么说,你们这两天都在隔壁帮忙?”
“昨儿没去,昨儿隔壁来的人多,太乱了,我又担心你再外面遇到危险,哪有闲心理会别人家的事情?这不是你昨晚上回来了吗,正好今天隔壁来的人也少些,我想着毕竟是容若的师父师娘,就和你舅母还有二丫过去跟着瞎忙了一通。”
李桂英一边说着,一边又坐回了床上,随手翻找着蜘蛛网的线头,嘴里忍不住叹道:“这都是年纪轻轻守了寡,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赵峥生怕勾起她的伤心事,忙转移话题道:“娘,昨儿我跟着千户大人出城后,在行唐县边上发现了一座大湖,那怪物多半就是从湖里冒出来的!”
昨天回来的时候陶千户下了封口令,但那么大的一片水域肯定是藏不住的,所以需要保密的,仅限于通天河和三家村的事情。
“一座大湖?”
李桂英奇道:“能有多大,行唐县被大水给淹了?”
“奇就奇在这里。”
赵峥笑道:“那湖南北至少有八十里宽,按理说不止是行唐县,连新乐县也保不住,但我们坐船过去一瞧,行唐县的地界丝毫未动,就好像那湖是生生挤进真定和行唐之间的一样。”
“还有这样的怪事?!”
李桂英纳罕不已。
这时就听外面院门响动,紧接着是急促而欢快的脚步声。
赵峥正想透过窗户看看是谁,来人就猛地推开堂屋房门,直接进了西屋卧室。
“这毛手毛脚的死丫头!”
李桂英一听就知道是女儿回来了,怒冲冲的起身到了西屋,见女儿穿着鞋上了炕,正撅着屁股摆弄床头柜,不由骂道:“二丫,你又作什么妖?都快嫁人了,还整天没个正行!”
说着,抬手就打。赵馨忙一个驴打滚避开,心虚道:“娘,我、我也没做什么啊。”
同时,猛给赵峥使眼色。
赵峥无奈,只得先将李桂英劝回东屋,然后没好气的问:“说吧,这回又搞什么鬼?”
“哥!”
赵馨见母亲一走,立刻满血复活,从床头柜里翻出个长条盒子,展示给赵峥道:“你快瞧这是什么?!”
赵峥见她如此模样,心中就有猜测,等掀开盒盖看到里面是一卷纸,就知道自己所料不错:“高夫人刚才还给你的?”
别说,这几天忙的一塌糊涂,他还真忘了这首《画堂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