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这一切也快结束了。
他已经和家里商量好了,只等明天关成德考完春闱,自己便先行南下准备两家的祭祖事宜。
母亲和妹妹则是要等到关成德参加完殿试,确定好名次之后再动身。
虽然赵峥很想和青霞一路游山玩水,但考量到路上的安全问题,也只能将小妖精暂且留在京城,以便届时可以用腾云驾雾之术,将众人快速安全的送抵真定府。
这也是家在北直隶的好处,家在西北或者南方的进士,想要回家探亲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
转过天到了三月初七。
全家一起出动,将奋战了三场九天的关成德接回家中,中午关起门来庆贺了一番,到下午赵峥就背上行囊,骑着定春依依不舍的出了家门。
当初从真定府来京城时,因被大部队拖累,走走停停用了好几天。
但现在只赵峥独自一人,胯下骑的又是头异兽,穿山过岭如履平地,只一下午就从京城赶到了通天河畔。
因天色已晚,渡船难寻,不得不在行唐县住了一夜。
赵峥本想低调行事,无奈定春过于招摇,到底还是惊动了地方官——毕竟离京城不远,他中了状元的消息早已经传了回来。虽然是武状元,却也足够令本乡本土的士绅官民欢欣鼓舞了。
于是当晚就乌泱泱来了十几波访客,到第二天早上,赶来看热闹的百姓更是把旅店围了个水泄不通,错非是知县亲自带人开路,只怕是寸步难行。
县令送到了城门口,县丞送到了接官亭,本地百户干脆直接把赵峥送到了三十多里外的渡口。
见到这兴师动众的模样,本来正在渡口揽客的一只小船,立刻解了缆绳顺流飘下。
眼下的大明朝虽还称不上军民鱼水情,但也不至于如此畏惧官军,赵峥心下纳闷,趁着与那百户道别的时候旁敲侧击了几句,这才知道是那场僵尸瘟闹的。
“疫情九月里就已经平息了吗?”
“哪儿啊!”
那百户大摇其头:“当时说是平息了,其实暗里还藏了不少,后来反反复复又闹了几回,甚至扩散到了周边府县,后来官司打到按察司,上面为此又专门派了人来。
大年下的一个个扒光了查,像是摆弄畜牲似的,连士绅家的女子妇人也不能例外,若是违抗立刻就要拿下问罪——自那之后,咱们真定府的百姓士绅就都老实多了。”
与其说是‘老实’,不如说是惊魂未定更合适一些。
赵峥倒不是不能理解,按察司这种从重从严快刀斩乱麻的行事风格,毕竟他们是带着任务下来的,规定期限内若是没有成效,肯定会受到上面斥责,严重的甚至会影响仕途。
但听说乡亲们被如此对待,还是不免有些唏嘘。
舅舅也是的,信里一直都说家里好好的,原来是报喜不报忧。
这般想着,赵峥愈发归心似箭,便没有再和那百户继续寒暄,径自牵着定春上了渡船。
本来渡船要凑够了人数才肯动身,但听说是状元郎要去对岸,也顾不得再赚那仨瓜俩枣,急忙招呼水手扬帆起航。
赵峥在船上与船家、商旅攀谈,这才明白八月初那场僵尸瘟,为何会蔓延到年底才被扑灭。
盖因那僵尸瘟不比别个,即便肚子脑袋都被蛀空了,也还能保持基本的行动能力,甚至可以正常进食,所以有些人不愿意相信亲人已经离世,更不愿意将其交给官府处置。
于是在初次筛查的时候,一些活死人就被悄悄隐藏起来,躲过了最初的扑杀,其中有不少都是大户人家——普通人就算想隐瞒下来,也未必有充分的条件。
这也是年底时,直隶按察司派下来查案的人,对本地士绅毫不留情的主要原因。
约莫是见赵峥和蔼可亲,并不没有多少官威,那船老大后来又私下里告诉他,其实现在依旧有地方在闹僵尸瘟,不过是受人为控制僵尸瘟。
据说是有一股邪教徒,打算利用这尸瘟炮制出真正的僵尸,甚至是僵尸王,为此不惜将过往商旅劫掠回去,以便培养出更多的活死人。
说到这里,船老大无奈叹息道:“咱们真定府也不知是哪里风水不对,这么些年就没摊上过好事呢?!”
说完,他又觉得不对,忙陪笑道:“也就老爷您高中状元,算是咱们真定府天大的喜事了!”
赵峥笑笑没说话,远眺着碧波万顷的湖面,浓浓的思乡之情忽然就变得沉甸甸的。
身为土生土长的真定人,他自然也希望真定府能变得更好,但真定府最近这些年异变频发的现状,显然不是以他个人意志为转移的。
即便他愿意自降身份调来这里做掌印千户,只怕也未必能改变太多——何况朝廷肯定也不会答应。
唉~
渡人先渡己,还是先把舅舅一家接回京城再说吧。
第349章 经冬复立春
半途路过三家岛的时候,赵峥特意让船家靠过去扫了几眼,结果发现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渔业码头,原本空置的屋舍都被重新利用上了,边边角角处还加盖了几间仓库。
也不知三家村的人,还有没有机会重新回到这片故土。
约莫未时【下午一点】前后,渡船便停靠在对岸,原本被截断的官道,此时也已经改成了渡口,两下里芦苇荡郁郁葱葱,直从渡口蔓延到天边。
赵峥多付了十倍的船资,这才在船家千恩万谢声中,扯着有些无精打采的定春下了船。
定春到了岸边,很快就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劲头,驮着赵峥一路风驰电掣,四十里官道转眼就被抛在了后面。
看到重新修建好的东城门,以及门前两棵重新栽种的封鬼槐,赵峥不由想起那个与青霞同乘一骑的夜晚——当然了,那充满尿骚味的树洞他也是记忆犹新。
说起来,似乎京城里的幼军不是很活跃的样子,至少赵峥很少看到他们去洗地。
不过转念一想,他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京城本就有大日骨粉可用,自然无需再拿药水催生童子尿洗地。
正在城门口追忆往昔,守门的旗官已经带着几个巡丁小跑着迎了出来。
他们看到定春,还以为是来了上官,那为首的旗官一抱拳,正想客客气气询问赵峥的来历,旁边一个巡丁忽然叫道:“是峥哥儿、是峥哥儿!是俺们北城大柳树胡同的峥哥儿!”
大柳树胡同的峥哥儿,这个称呼可是好久没听到过了。
赵峥笑着正欲翻身下狗,那旗官却是面色骤变,疾言厉色道:“什么哥儿不哥儿的,这是状元郎,是进士老爷!”
说着,又抱拳大声道:“卑职恭贺状元郎衣锦还乡!”
那巡丁也忙跟着其它人改口,恭声道:“恭贺状元老爷衣锦还乡!”
啧~
果然是物是人非啊。
赵峥无奈感叹着下了狗,与那为首的旗官寒暄两句,然后摸出块碎银子递给那巡丁,笑道:“拜托这位大哥先去知会我舅舅一声,等见过知府大人和陶千户,我就去家里拜见舅舅舅母。”
那巡丁刚要接在手里,那小旗官又跳出来道:“这怎么使得?不过是传个话罢了,哪能要状元郎的钱?!”
那巡丁也忙缩手,讪讪道:“对对对,哪能要状元老爷的钱,小的这就去知会李百户。”
说着,转身就要往城里跑。
赵峥扯住他,硬是把那银子塞了过去,笑道:“我多半要留在京城任职,临行前总要给乡亲父老留个好印象吧?老哥得成全我,不然我可不敢劳驾了。”
那巡丁这才千恩万谢的收了银子,一转身跑进了城内。
赵峥边牵着狗往城里走,边与那小旗官又攀谈了几句——虽然对这小旗官没什么好印象,但也犯不上与他多做计较。
到了城内,赵峥才又重新上了狗,但也没提起速度,就这么缓步慢行的往巡检司赶。
虽然已经过了大半年,但城内依旧没能完全恢复旧貌,一些地方已经重新盖好了店铺,一些地方正热火朝天的进行建设,但约莫还有三分之一的地方,只是堪堪清理出了废墟,就在那里闲置空放着。
要知道这可是寸土寸金的中心街,以前为了一间铺子都能抢破头的!
这百业萧条的情景,让赵峥心情有些复杂,本来还想追忆一下往昔,这时候也没什么兴致了。
正打算催使定春加快脚步,忽然听到前面一家新开的铺子,传来熟悉的大嗓门:“我老胡说的话还能有假?状元郎当初最爱吃我店里的羊肉,有一会上午才买了几斤,下午又来光顾!”
循声望去,就见胡屠户正拍着胸脯口沫横飞:“当时我说不要钱,状元郎非要给,还要多给,说什么我老胡的羊肉就值这个价——你们听听这话,怪不得人家能考中武状元呢!”
赵峥听的莞尔一笑,倒是略略冲淡了愁绪。
不过他也没停下来和胡屠户攀谈,而是一夹狗肚子,催使着定春直奔巡察司。
巡察司自然已经重新翻盖过了,不过瞧着比以前要简陋些,估摸着是府里银钱不大凑手,毕竟有太多地方需要用钱了,偏偏下半年又来了两波疫情。
倒是最前面的赵云庙和原来的规制一模一样,此时也已经恢复了香火鼎盛的旧景,只是庙祝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了。
直到赵峥在巡察司门口下了马,那守门的巡丁才认出了他,却还有些不敢置信,你推我让的没敢往前凑。
赵峥只当没看见,扬声问:“陶千户可在衙门里?”“出、出去了。”
被推到前面的巡丁一开始紧张的有些结巴,吞了口口水才继续答道:“千户大人接了禀报,说是灵寿那边儿疑似有教匪出没,掳走了两个过路的客商。”
“教匪?”
不曾想才一下船就遇到了教匪掳人,赵峥不由蹙眉道:“是邪教徒,还是山海教?”
那巡丁大摇其头:“这小的哪知道,要不然您自己进去问问?”
“算了——若是陶千户回来,请转告他,我赵峥明日上午会再来造访。”
赵峥说着,便又重新跨上狗背。
目送这一人一狗消失在转角,那两个巡丁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一会,这才异口同声道:“果然是状元郎回来了!”
却说赵峥本是想先见了陶千户,然后再请陶千户陪同自己去见陈知府的,如今自然只能独自前往。
他现在今非昔比,要见知府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陈敬廷甚至亲自迎到了垂花门,与赵峥交谈时,也没再摆出那副尊长模样,而是采取了平等相待的态度。
他先问了恩师孙传庭的近况,以及朝中最近的局势,然后才说起真定府的现状。
一说起本地现状,陈敬廷便忍不住长吁短叹。
他来真定算是临危受命,本来以为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还是被那僵尸瘟搞的焦头烂额,最近邪教徒掳人的事儿就更是让人挠头了。
也幸亏这年月消息不够畅通,否则只怕来往的旅客都要绝迹了。
“不知这作乱的到底是邪教徒,还是山海教的教匪?”
赵峥再次问出了先前的问题,这回倒是得了解答。
“主要是一些拜邪神的,但背后似乎确有外力在支持,至少用染病者炮制僵尸的手法,就不是一般邪教徒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弄出来的。”
“用病人炮制出来的僵尸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主要是没有死穴要害,而且恢复能力极强,普通旗官根本奈何不得,连百户也未必是其对手,否则也不用劳烦陶千户东奔西跑了。”
赵峥一琢磨也对,五脏六腑连带脑子都被蛀空了,可不就是没有死穴要害了吗。
“那大人准备如何应对?”
“事到如今,自然只能上报按察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