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那黑窟窿发了一阵子愁,赵峥转脸又看向了大石脚下横七竖八的‘人山’。
因被青木堂的人虐杀了不少,还有些压在最下面的早已经被闷死了,如今还活着也不过就剩下十来個,其实早已经称不起‘山’字了,最多算是个人堆儿。
这还多亏了赵峥方才刻意控制,没有让那些雷暴波及他们,否则但凡沾染上一丝,这些人早同那殷无极一般被轰成飞灰了。
要处置这些人也颇为麻烦。
他们看上去只是被迷了神志,本身并无什么大碍,不至于像十里铺李笃府上的少男少女那般,沾染了无药可医的僵尸菌,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成为行尸走肉,最后不得不集中焚毁。
但问题是,赵峥方才隐身在树林时听的真切,率先发现这朵异火的并非青木堂的人,而是一伙拜彭祖的邪教徒。
如今青木堂的人全都化作了藤柱,那些邪教徒又去了哪里?
若是全都变成了大阵的养分还罢,若是还有一些混在这些幸存者当中……
这也是赵峥方才释放战吼时,没有选定任何一人的原因。
正犹豫要不要一一弄醒甄别,忽就觉得有个强大的生灵闯入了乙木青龙大阵。
赵峥通过大阵发现来的青霞,忙借助青木令将乙木青龙大阵的空间缩减了九成。
不多时,青霞便如同一抹魅影由淡转浓,出现在了赵峥身畔,满眼好奇探究之色——显然她已经察觉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奇怪空间,以及那条盘旋在半空中的青龙,竟然都在遵从着赵峥的意志。
“你怎么来了?”
赵峥却顾不上多解释,忙问:“母亲那边儿没事吧?”
青霞表示方才又来了一波官军,有他们在旁保护,再加上这边闹出偌大的动静,她实在是放心不下,所以才将众人交由官军保护,自顾自的寻了过来。
想想匪首都已伏诛,应该也用担心母亲那边儿遭遇什么强敌,赵峥也便放下心来。
先让青霞把那十来个活人绑缚好,然后又操控乙木青龙遁入地下,将那朵异火从黑窟窿里托了出来。
那异火当真是无物不焚,即便完全由能量体组成的半透明青龙沾染上,依旧被烧的忽明忽暗身形不稳,一股夹杂着腐臭气息的热浪,从青龙身上散发出来,直令人头晕欲呕。
赵峥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精神,也正随着青龙被燃烧而快速消耗,于是忙将手中的惊涛枪递给青霞,让她用蛛丝操控着将那异火轻轻挑起。到底是来自西游世界的仙品,即便是无物不焚的异火也难以撼动分毫。
赵峥仔细观察了一阵子,确认惊涛枪短时间内应该撑得住,便让青霞用蛛丝编了一个底座,将惊涛枪稳稳插在上面,又在外面裹了一层密不透风的金字塔形包围网。
如此一来,总算是暂时解决了运输问题。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所以赵峥准备把这栋带到京城去,先找师父帮着分析分析,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确保它不被用到歪处,且能令朱方旦等人乖乖伏法。
若实在不成……
那就只能让青霞带自己再跑一趟真定府,给那朱方旦一个先斩后奏了。
反正他绝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些毫无人性的畜牲逍遥法外!
用蛛丝放风筝一般,牵着那些活人和‘金字塔’飘出了乙木青龙大阵,那片空间和乙木青龙失了依托,立刻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而用伞盖撑起一片青天的速生大树,也迅速变得枯槁干瘪起来,西斜的阳光趁机播撒下来,满地尸骸血腥就像是镀了一层油彩的地狱绘卷。
翻到木墙外,果见马车周遭又多了一群官军保护,为首的几个旗官正与关成德攀谈,见赵峥和青霞带着一群人事不省的回来,忙都围上来请教里面究竟出了何事。
赵峥自然不会告诉他们,这异火出自真定府,更不会告诉他们,自己是凭青木令取巧获胜的,只说是与青霞联手应对,才将对方成功灭杀。
彼时天色已然不早。
赵峥担心再生出什么意外来,待大致解释清楚,便让青霞把几辆马车全都运送到了五里外畅通无阻的官道上——他自己则是背着母亲稳扎稳打的攀爬。
虽说这两道木墙都是空心的,青霞要想清理掉它们并不费力,但拔除了木墙并不意味着,就能赶着车过去了——这些藤蔓从地底野蛮生长出来时候,早已经把官道毁的千疮百孔,就算是连根拔除,也需要一定的时间重新修复。
所以赵峥最终还是选择了直接翻越。
等到了另一面的官道上,就见这边也聚了一伙儿人,不过都是商贾,并不见官军的踪影。
看来先前死在中间官道上的锦衣卫,主要都是从涿州方向赶过来。
既然没有官差拦路,赵峥便又率队往北走了二十余里,来到了定兴县城。
进城后,赵峥让关成德和李旭峰两个,带着女眷们去寻客栈安置,自己则带着青霞去了县衙——那十几个身份难以辨别的幸存者,他可没打算带到京城去,还是交给本地官员尽兴甄别的好。
定兴知县听说官道上折损了至少二十几个官兵,三四十个百姓,当场吓的脸都绿了——和久经考验的真定府不同,涿州可一直太平的很,何曾见过这般阵仗?
勉强把幸存者接受后,定兴知县便急往府城传信。
夜里四更刚过,涿州知府和掌管巡察司的通判、千户,就一起赶到了定兴县。
等五更天赵峥被楼下的动静吵醒时,涿州千户已在客栈大厅里恭候多时了。
第384章 蝇营狗苟人情世故
九荤七素一道汤,十八个碗碟将圆桌铺的满满当当。
说来赵峥活了这么大,还是头回吃到这般丰盛的早餐。
请客和作陪的自然都是本地官员,明着是为了感谢他替涿州除了一害,免陷生民于水火。
实际上嘛……
“张大人在任时,涿州地界一向清净。”
新任卢千户满脸惭愧的捧着酒杯道:“谁知在下才刚履新不久,就闹出这等惨案……唉,在下真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些捐躯烈士的家属。”
“卢千户多虑了!”
一旁的王通判大声道:“我涿州男儿向来都是‘轻生重义’,危难之时一心同功、死不旋踵!只要你们巡察司厚加抚恤,宣扬他们为国为民捐躯的伟业,莫使这些为国捐躯的好汉蒙尘蒙羞,料来家属也不会无理取闹。”
卢千户忙郑重起身:“王大人只管放心,抚恤家属的事情卢某一定尽心竭力,绝不敢有丝毫怠慢。”
“最好如此。”
坐在主位的林知府淡淡道:“缺些什么府衙都予你补齐,但若是委屈了为国尽忠的好汉,莫说本府这一关,便是张佥事那里也容不得你!”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三个当官的坐在一起,那唱念做打的功力也绝不逊色于当红名角。
这一句句说的都是不能委屈了为国捐躯的官军,实则却是希望赵峥能分润一些功劳,好叫涿州这边能够交差。
内中最是画龙点睛的,便是一头一尾都提到了‘张额图’。
那意思:你未来老丈人可也是涿州出去的,这死的都是他的旧将旧部,你怎么忍心让他们死的毫无价值?多少总得分润一些功劳出来,咱们才好以官方名义优厚抚恤。
也亏得赵峥先前留了个心眼,没说那异火是从真定府来的,否则这些人不定还要说出什么来。
看明白了他们的用意,赵峥当即摇头叹息道:“这委实是一场无妄之灾,林知府两任六年都太平无事,谁成想将要任满时……好在那些教匪未曾得逞,便被赵某意外撞见,这倒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这话是直接点明了事情的真正关键。
林知府之所以如此着急忙慌,不惜半夜从涿州赶过来,又一早就摆下这般阵仗,最大的原因就在于他两任将满,正是升调考评的关键时期。
否则这案子虽然影响不小,却也还不至于会让他拉下脸来,亲自带着手下文武官员来找赵峥分润功劳。
那林知府见赵峥连这一层都点破了,知道不能将对方当成是年青热血的愣头青糊弄——尤其这状元郎也不是個没根脚的,能不得罪最好还是不要得罪。
于是接下来推杯换盏,再说起话就没那么假大空了。
虽然依旧是拿阵亡的官军当由头,但也拿了些实实在在的东西出来——譬如府库里珍藏的极品桃木心。
这东西向来都是上贡朝廷的,林知府在任六年才好容易攒下一块,如今为了仕途也只能忍痛割爱了。
随着赵峥渐渐稳固了内循环,得自张额图的雌雄双股剑就有些不趁手——这本就是张额图初入通玄时打造的兵刃,而赵峥现如今的实力,便是比起那些积年老通玄也不遑多让。
如今得了这块极品桃木心,倒正好可以量身定做一柄短兵,安安稳稳用到地境。
有了这块桃木心打底,双方很快就勾兑妥当。
赵峥表示若无涿州官兵奋战,那山海教青木堂的教匪,只怕早已经裹挟着宝物离开了。
也正因为被官军打乱了计划,他们才会仓促间在官道上竖起两道木墙,最终弄巧成拙招来自己和青霞。总之涿州官兵的死,绝不是毫无意义的牺牲,而是有着决定性的意义,有着不容抹杀的功绩。
而涿州官府派遣官军巡逻官道,也绝对是明智之举,是防微杜渐、是高瞻远瞩。
等这一场酒吃完,都已经快临近中午了。
好在下午启程也还来得及赶到涿州,而从涿州前往京城,也就是不到一天的脚程而已。
等送走了涿州和定兴县的官员,赵峥回到二楼想要和母亲商量下行程,却就见青霞、赵馨、李芸、关成德几个,正站在走廊上议论着什么。
除青霞外,其余三人脸上都透着愤慨之色。
“怎么了这事?”
赵峥疑惑道:“难道又出什么事了?”
他第一反应是那异火出了岔子,但要是这样,就该是青霞主动找自己反应了,小妖精又怎会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没什么。”
关成德还想遮掩,赵馨却没半点顾忌,噘嘴道:“哥,那可是四五十条人命,其中还有几位锦衣卫军官,你们怎么……怎么像是在做生意一样讨价还价的?!”
原来是因为这个。
赵峥摊手反问:“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是对他们分润功劳的想法置之不理,让那些官军得不到足够的抚恤和名声;还是由着他们拿人命当筹码,从我这里轻而易举的分润功劳?”
“这……”
赵馨顿时语塞。
她既然同情那些官军被当做了筹码,那自然是希望他们的家人能够获得足够的抚恤——当年因为真定府大乱,赵家没有获得足够抚恤的事情,李桂英这些年可是没少念叨。
但就这么白白让涿州的官员分润功劳,她心里又极不情愿。
这时李芸在一旁帮腔道:“难道就不能只把功劳分润给那些官军……”
“你觉得可能吗?”
赵峥不等她说完,就反问道:“俗话说官字两张口,左说有理、右说也是理——这一边是活生生的上官,一边是死无对证的下属,你怎么保证功劳分润出去,就只会惠及那些死难的官军?恐怕到最后非但白白分润了功劳,还要白白多上几个仇家!”
顿了顿,他伸手拍了拍关成德的肩膀:“混江湖讲的是人情世故,混官场更是如此,千百年来罕有变化,我自然也希望能少些蝇营狗苟,但有些时候你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这么做至少能让死难的官军得到优厚抚恤,让当地官员付出一定的代价,也让我分润出去的功劳得到了应有的报偿。”
两个丫头懂不懂这些无所谓,但关成德这次回京后,大概率是要和自己一起授官的,多少总要弄懂官场上的潜规则。
关成德沉默半晌,缓缓摇头道:“我还是更适合与文字打交道,等回去之后,我便全力备考庶吉士。”
也成吧,其实翰林院的勾心斗角也未必就少,但总归是比浊官们要清净一些的。
如果可以,赵峥其实也希望少参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人在官场总是身不由己,受到的关注越多、得到的好处越大,便越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