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原本不愿出头,但见吴英再三暗示,也只能无奈暗叹一声,越众而出道:“程某也愿一试。”
这位程千户看着与吴英还大着几岁,乃是北府千户当中资历最深、实力最强的一個,也是这次升任指挥佥事的热门人选。
原本他四边不靠,所以一直也没能进步,如今眼见南举势大且又机会难得,这才主动向吴英靠拢,谁知才刚投靠过来,就被迫要交这投名状。
他硬着头皮站出来,心下却是不住打鼓。
这次借着李来亨调任山西,三李一系确实受了不少打击,可李自成和李来亨在按察司经营多年,残存下来的势力依旧不可小觑。
再加上北司还有个地位不逊于郑森的李定国……
唉~
若是这次能坐上指挥佥事倒罢,若是不成,可就真是亏大了。
而对面赵峥见程千户如此年纪,且那吴英又面露得色,便知这位必是块难啃的骨头,但他面上依旧豪爽的很,鼓掌笑道:“好好好,我初来乍到,正缺一位经验丰富的从旁辅佐!”
这小子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吴英闻言暗暗不屑,心说毕竟是没什么见识的毛头小子,程千户可是修出了五行变化的,一个初入通玄的毛头小子,便是再怎么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除非……
“咳~”
吴英轻咳一声,正色道:“既是同僚之间切磋,似镇物之类的身外之物,最好一概不用。”
他这自然是担心,三李会赐下什么法器镇物,用盘外招获胜。
“护法星魂怎么说?”
结果话音刚落,岳升龙便在赵峥身后发问:“护法星魂应该不算身外之物吧?”
“这……”
吴英还真被难住了,他自然也听说过护法星魂,那东西据说是蕴藏在丹田法相里的英灵,按理说应该不算身外之物。
但这一来,岂不给了赵峥翻盘的机会?
这时却听赵峥扬声道:“护法星魂虽不算身外之物,但既然是同僚之间的切磋,最重要的就是‘公平’二字,这护法星魂我是绝对不会动用的!”
这话说的斩钉截铁,饶是对面大多对他心存嫉妒,也不禁暗生赞许。
武人嘛,就喜欢这种豪气干云的调调!
而吴英松了一口气同时,却又忍不住狐疑起来,这小子如此光棍,若说纯粹是盲目自信,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尤其他看着也不像是什么蠢人。
但拿修出五行之力的积年老通玄,去对付一个初入通玄境的毛头小子,优势这么大,怎么可能会输?!
就在吴英患得患失之际,就见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院里,打头的正是马宝,后面则是个皮肤黝黑满面褶皱,好似老农一般的指挥佥事。
“大人。”
众人见了马宝,忙都齐齐拱手见礼。
马宝看看院中形势,砸了咂嘴,最终却没说什么,只是爽朗笑道:“看来小赵和吴佥事已经见过了,来来来,这位是张佥事,你们两个也熟络熟络。”
赵峥趋前几步正要见礼,那张佥事抢先道:“张鲁宁见过赵佥事。”
“不敢。”
赵峥忙也还了一礼:“赵峥见过张佥事。”
这位的态度可就正常多了。
据赵峥所知,这位张大人今年已经四十有六,比马宝还大了一岁,但直到如今仍是通玄境巅峰,这辈子只怕也没什么指望再往上升了,所以基本与世无争。
双方认识之后,马宝便吆喝着去外面给赵峥接风,顺带又点了刘烨做添头。
五个人各怀心思的出了西跨院,只留下几个千户和一群百户,在那里既羡且妒的大眼瞪小眼。
在酒席宴间,赵峥主动将‘切磋’的事情说了,马宝认真打量了他一番,提议道:“要不然将比试推后几日,等你从北司取回兵刃再说?”
“不必了。”
赵峥毫不犹豫的拒绝道:“若凭神兵利器压人,又何谈‘公平’二字?”
马宝又沉默片刻,举起酒碗来赞道:“年轻人,就是要有这份天不怕地不怕的心性,来,我敬你一盏。”
吴英在一旁冷眼旁观,见马宝将桌上几人都照顾到了,唯独没有招呼自己,心知这位上司是对自己主动挑衅的行为不满。
但吴英却并不在乎,他原就是南举一系打入北府的钉子,如今虽然形势有变,但他也并不打算和马宝走的太过亲近,毕竟到了指挥佥事这一层,再想进步就不是马宝这个直属上司能决定的了。
第410章 盐王爷
上午主要是办理入职手续,以及给赵峥等人接风洗尘。
下午马宝可就没时间亲自搞接待了,于是安排属吏先带着赵峥等人,在按察司上上下下走了一遭,大致熟悉了一下司内的大小机构。
期间赵峥还遇到了张额图。
张额图的飞骑军撤编后,颇在家赋闲了一阵子,不过最近按察司人手极度短缺,他这年富力强的自然要顶上来,如今已经暂时拨隶在孙思克的‘南府’当差。
貌似北司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直隶出身的官员,都要避开籍贯所在地任职。
张额图出身涿州,所以就分在了‘南府’;赵峥出身真定,所以只能任职‘北府’。
等兜了一圈回到西跨院里,刘烨等百户又被领去熟悉两侧值房里的差事。
赵峥刚开始也跟了过去,后来发现负责讲解的百户十分不自在,总忍不住看向自己的双云纹大红飞鱼服,便忙识趣的退了出来。
一时没有去处,赵峥索性又去了正中央马宝的值房,打算请马大人尽快给自己安排个办公的所在,最好再安排两个熟手帮自己尽快进入角色。
结果一进门就听马宝在发作:
“阎王爷都跑到永平府去了,这特娘的河间府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难不成又烂透了?”
捧着公文过来禀报的是个百户,见马宝勃然变色,战战兢兢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马宝恼了一会儿,见他没了下文,便不耐烦道:“把永平府的公文呈上来,你忙你的去吧。”
那百户如蒙大赦,忙不迭将公文交给身旁属吏,然后躬身倒退几步,一溜烟出了值房。
赵峥闪身避开,边往里走边好奇道:“怎么还有拜阎王爷的,难道是怕自己命太长了不成?”
马宝见是他来,忙指着下首的椅子,示意他坐下说话,同时嘴里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個阎王爷,是吃的那个盐,盐王爷。”
“吃的盐?”
“准确的说,是私盐,长芦私盐!”
这个赵峥倒是知道,以前李桂英也时不时会买些私盐——这些私盐基本都来自渤海沿岸的长芦盐区,也就是现在的河间府境内。
倒不是说官盐太贵,只是私盐更有性价比,尤其是入冬前腌制蔬菜的时候,大量买入私盐还能打折扣。
因见赵峥对此案感兴趣,马宝放下手里的公文,尽量简单的给他说明了一下,这所谓盐王爷的来历。
私盐贩子不管在哪个时代,都属于高风险高回报的行当。
在以前,私盐贩子们遇到的危险,大多来自官府或者彼此黑吃黑,而现在则主要来自夜间行路时,遭遇的魑魅魍魉种种诡异。
约莫七八年前,也不知谁给河间府的私盐贩子们出了个主意,叫他们在贩卖私盐的时候,请买盐的百姓对着某个盐袋说一套预祝平安的切口。
只要态度表现的足够真诚,就可以在原本的基础上折价买盐。
等到赶夜路时,私盐贩子们便会把那袋盐挂在最显眼的地方,用来保佑平安,若是不幸仍遇到邪祟,就将里面的盐撒出来退敌。
这其实是一种非常粗陋的收集、利用愿力的办法,原本起不到太大的效果,只能算是自我安慰。
可搞这一套的盐贩子多了,渐渐便有流言蜚语传出,说是那盐袋里是某个神祗赐福过的,再后来又有了‘盐王爷’的说法。
起初这个流言传到私盐贩子们耳中时,私盐贩子们还有些哭笑不得,甚至有人主动去辟谣。但很快就有人发现,冥冥中似乎真就有个‘盐王爷’在保护私盐贩子——原本遇到邪祟,那撒盐的法子十回里能有一回见效就算好的,如今却十有六七能见效。
于是私盐贩子们一个个便都悄悄供奉起了盐王爷。
发展到后来,连河间府的普通百姓也开始信奉这一套,遇事不决先撒把盐准没错——而且必须得是私盐,你要是撒官盐,人家盐王爷可不认。
当时地方上有人觉得不对,便把这消息报了上来。
按察司因此行文河间巡察司,让他们彻查此事,看是否有邪神趁机作祟。
结果河间巡察司很快回复,表示境内一切如常,并没有任何异状。
又过了大半年光景,这盐王爷甚至传到了京城里,并惊动了御史台的言官。
后来内阁着令北司彻查,吴三桂钦点爱将出马,在河间府杀的人头滚滚,连河间巡察司的千户百户都被一锅端了个干净,罪名是贪腐包庇欺瞒上官。
这也正常,但凡是能把买卖做大的私盐贩子,哪有不和本地官府勾结的?
赵峥听到这里,就觉得有些耳熟。
好像母亲当初也听过类似的传闻,只是后来向舅舅求证时,舅舅对此嗤之以鼻,母亲也就没再理会这事,不曾想这里面竟还涉及到了一尊邪神。
不过他听了这么久,却一直有个疑惑:“大人,这盐王爷究竟做了什么恶事,惹得朝廷如此震怒?”
“这个……”
马宝顿时卡了壳,半晌才支吾道:“朝廷也是未雨绸缪,当时那盐王爷的信徒已经已经遍布北直隶,一旦失控,那可就是波及京畿的大祸!”
懂了,是莫须有。
这时一旁的属吏忍不住插口道:“即便暂时并无其它恶行,这盐王爷包庇私盐贩子,间接导致一府巡察司尽皆贪赃枉法的事情,总不会有假吧?”
这倒也是,不管那盐王爷是邪神还是善神,就凭他庇佑都是不法之徒,被朝廷铲除就一点都不冤枉——不过因此杀的人头滚滚,到底还是有些过了。
赵峥略一沉吟,继续打探道:“大人,如今那‘盐王爷’可是又死灰复燃了?”
马宝颔首道:“看永平府的行文大概是又死灰复燃了,但还需要进一步调查。”
赵峥立刻起身拱手道:“那能不能把这案子交给下官来办?”
“你?可你才刚履职,还不熟悉……”
“那邪神当年既然‘害惨’了河间府的百姓,应该不会有多人再供奉它,料来要铲除它应当不难,下官也是想借机练一练手。”
“这……”
听赵峥说的在理,马宝略一犹豫,便点头道:“倒也不是不行,不过明儿你得先压服程千户再说,到时候我把他暂时拨隶在你麾下,有这经验老道的帮着在一旁提点,我才能放心的下。”
赵峥大喜,忙郑重承诺道:“大人放心,若是不能压服下面的千户,我也没脸主动请缨带队!”
对于打败程千户,他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但九成总还是有的。
道理很简单,以赵峥如今的实力,在通玄境已然难觅对手,除非对方境界高深的同时还天赋异禀——可真要是天赋异禀的,到程千户这等岁数应该早就已经进阶地境了,又怎会直到现在还卡在通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