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啊,嘿,树欲静而风不止,我百般促成平安与宁宁的好事,暗地里甚至跟宁宁的师父托请说了很多好话,结果平安几次外出,事情就全然不同了。
“人族竟有群魔乱舞,东盟被西方教和妖族渗透成了筛子,平安竟又被轩辕黄帝选中,还有了所谓的天命。
“西洲大战,平安立大宏愿,定天帝之志……就那一下,真的,就那一下,我一下就不知道该怎么帮他铺路了,那也不是我能铺的路了……唉,而后种种,定百族轩辕身死,荡血海天庭鼎力,鸿钧算妄日现身,我也只能在这天庭,守着这财部之地,想着能为平安把好这一关。
“本以为这样就不错了,也超预期了,谁知道又出现了终焉大劫。
“终焉就终焉吧,三教打破头关我们爷俩什么事?但平安却有一套自己认为的正义,始终无法站在天帝和天道的立场考虑问题,正当他逐渐转变,妄日老人那边却绷不住了。
“妄日竟主动摊牌了。
“后来我才知道,妄日的忍耐有多痛苦,行百里者半九十,他就差最后一步,只要多等千年,一切就都能按照他的剧本走下去,天地完成四百三十次轮回、平安成为新的道主,而后打造一个相对完美的天地。
“到这,这就是个不错的结局了,你说对吧。”
紫遥轻轻颔首,目中多是思索。
李大志却道:“可谁曾想,平安终究是不愿意低头。”
“这其实也是儿媳所不能理解的,”紫遥柔声问,“既然这般是不错的结局,平安为何不愿低头?”
“这个,我其实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不好说。”
李大志反问:
“紫遥你心思通透、聪慧无双,你是如何想的?”
紫遥笑道:“他只是有些……不甘,不愿,不服,不信。”
“错了,并不是这样。”
李大志笑着摇摇头:
“问题的本质其实是,他背负不起那种罪恶感,不想去背负这种罪恶感。
“如果事不关己,比如他见姬昌用活人尝试模仿商人祭祀,这种事他都能冷漠旁观,因为他没有任何罪恶感,他知道自己在南洲的所作所为,是去拯救更多人的,也知道姬家所代表的那种礼教,是能缓解南洲之危的。
“所以平安对此只是一笑置之。
“同理,百族之事,他不对百族赶尽杀绝,这不符大部分人族老臣的预期,因为人族老臣对百族那是真的恨。
“而为了制衡人族势力,他后面也有意识重用天怒卫,像是彩鳞、牛犇犇、银奎这种将领,也确实没少为天庭立功效命。
“而四百三十次天地轮回,这个过程死了太多生灵。
“我们客观来看,妄日是创世者,也是灭世者,对于这个世界的所有生灵而言,他最起码是百分之九十的功劳,远大于百分之十的过错。
“如果都不去开辟这个世界,又何谈毁灭啊?
“虽然他动机是为了私心,但君子论迹不论心,每个世界存在漫长岁月,养活过无数生灵。
“但平安在这里面是最特殊的。
“妄日搞了这么多次悲剧,是为了蒙骗大道救回他,他就成了唯一的受益者,随之而来的,就是那种摆脱不掉的负罪感。
“平安之所以这么坚定的踏上去找寻新答案的路径,就是为了摆脱这种负罪感。
“他并不想证明自己比妄日强,他是能宏图大志也能小富即安的性子。
“他只是想去弥补此前那些过错,最起码,让他自己不必背负这种过错,他向往的,还是那种大侠。”
“大侠?”紫遥满是不解。
李大志笑道:“就是他小时候看过的故事书,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遇大事出山平事,而后事了拂袖去,隐居山林、携美逍遥。”
“这……这不还是凡人的心思。”
“你这才说对了,”李大志叹道,“我今天来找你,也是想请你帮个忙。”
“爹爹但说无妨。”
“他要走的这条路,终究会失败。”
李大志抬手捂着自己的心口:
“我有妄日留下的很多记忆,大概知道他到底多猛,平安现在的反应其实也在妄日的预料之中。
“就跟一个人不依靠外力很难把自己提起来一个道理。
“平安现在用的是妄日留下的混沌钟,走的是妄日曾走过的路径,所去体会的是妄日精心设计的三千大道和浮屠天地,终归是被束缚在这个框架中,难以跳出去。”
李大志叹了口气,目光变得有些悠远。
“我是他父亲,他已经过了什么事都找父亲倾诉的年纪,而且通常都会是报喜不报忧。
“我估摸着,后续他遭遇挫折、压力大到难以消解了,肯定会回到我们当前这个正常推进的时空,在我们的感知中应该过去没多久。
“如果你见到他,还是多安慰他几句,尽量拐弯抹角地告诉他一个道理。”
紫遥忙问:“哪般道理?”
“世上难有十全十美,正因为有遗憾,才会显得好事的珍贵。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能做到这八个字,已是足够了。”
李大志说完就起身行了个道揖。
紫遥连忙起身还礼。
而当紫遥站起身时,李大志的身影却已悄然消失不见。
她略有些恍惚,扭头看向一旁的仙子、低头看向手中的波斯猫。
自己公公什么时候也有这般神通了?来无影去无踪,且在天道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紫遥想起什么,随手招来巡天镜,定睛一瞧。
南洲上空,李大志正躺在云端,欣赏着前方云上翩翩起舞的东洲某城歌舞团表演,那叫一个舒服惬意。
刚才来的……不是大志?
‘若真如此,夫君怕也是快要回了,倒不知夫君是来寻我,还是去寻宁宁或清素。’
紫遥略微抿嘴,心底反而对此事更加看重。
她仔细思索,主动去寻牧宁宁商议,又派了心腹仙娥,去给清素送了一封书信。
果然,那‘大志’来寻紫遥后不过三日,一道身影划开乾坤与岁月、自星空回返‘基准’时空,出现在了……
轩辕陵。
……
李平安也不知自己为何又要来寻女魃。
他不是喜欢纠缠不清的性格,但此刻的他,确实压力太过于巨大,想找人聊聊天,起码能寻找到一些,自己当年的模样。
大殿中,女魃盘坐在居中的蒲团上,身周环绕着一只只火莲华。
‘要不还是算了。’
李平安转身刚要离去,女魃突然道:“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
嗯?她修为这么高了?连他都能发现?
李平安静止不动,女魃等了一阵,随后低头叹了口气,喃喃道:“又是幻觉。”
“这次不是幻觉,”李平安哑然失笑,推窗跳了进来。
女魃先是愣了下,随之展颜,而后又愣了下。
她抬头瞧着李平安,有些不敢认。
此前李平安一直是青年面貌,神姿丰朗、剑眉星目,长发也会束起高冠或扎成道簪,但今日……
他蓬头垢面,长发散乱,身上的深青道袍边缘还带着一些血气,双眼有一种盖不住的疲倦。
“你,怎了?”
女魃轻声问。
李平安怔了下,身形一晃,伴着些许金光,恢复了此前的模样。
但他眼中的疲倦并未完全消散,自己也是打个哈欠,直接走到女魃身旁,拽了个蒲团落座。
李平安笑道:“有点累罢了,最近看的东西太多了,主元神有点超过负荷,天道都快冒烟了。”
女魃满是不解:“你看了什么?”
“看了帝俊之死,看了金乌族的崛起,看了先天生灵的大战,看了巫族捕猎大地,还有三清如何在洪荒古早的大地游历,看了鲲鹏与红云的仇怨,看了盘古劈出的最后一斧。”
“啊?”女魃整个有些懵了。
“在悟道,”李平安目中多是悠远,“马上我就要跨过正常的时空,进入上一个天地轮回了,我最近领悟了一百多条大道,他们斗法,我就在旁边偷学,龙凤大战给我的启发是最多的,那些高手陨落时大道绷陨,我就在旁边偷偷摸摸地观察……我还看到了你是如何融合灾厄大道的,那很痛苦,所以我想着,过来看你一下。”
女魃抬手捂住额头:“你这家伙,突然来我这就是说这些奇怪的……”
她朱唇突然被堵住了,不由得瞪大双眼。
完全没有预兆,也没有任何反抗,她爆裂的大道此刻却像是绵羊一般老老实实,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让她心底一片凌乱,默默闭上双眼。
少顷,李平安起身后跳两步,笑道:
“现在压力没那么大了,我继续去探索了,虽然现在有点不太好的预感,但总归也算看到了一线希望。
“等我,开天以后自会来寻你!哈哈哈哈哈!”
他留下了一阵类似反派的大笑。
女魃低声骂了句:“竟就这般走了!”
她抬手摸了摸嘴唇,轻轻地叹了口气,而后转身面对轩辕神像,低头念了几句不该与罪过。
女魃其实并不知,在李平安的印象里,两人已是许久许久没见过面。
李平安本还打算去各处走走看看,但他最终也只是走走看看,因为他回来的这个时间点中,大家对他的离去感知并不算太深。
其实啊;
岁过数千载,大道独行人。
不过他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悟道,也没太感知到岁月变迁。
而今再次燃起斗志,于是一记纵跃跳出名为现世的画轴,逆流而上,追溯本源,而今他已可跨过这第四百三十次开天,前往东皇太一诞生之天地,继续找寻未领悟之大道。
天地轮回,大道恒稳,三千归一,可辟完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