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阳是从西边升起来了?我家平安平日里都是百般躲着,这次竟然要主动去讲道,两件事他明明选一件就可,还选了两件?”
颜晟长老感慨道:“平安心底是有宗门的。”
“那肯定。”
李大志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账本,活动了下肩头。
他道:“颜长老,此次去东南,还请您多多照看平安,平安虽然行事沉稳、擅谋擅算,但他骨子里终究是个年轻人罢了,还有些孩童的心性,有时候也会上头,人情世故不达练。”
颜晟笑道:“师叔这是在点我了。”
“哎呀,你不要瞎想嘛!”
李大志站起身来,算了下时辰,刚好去监督内堂住着的大仙子服用丹药。
颜晟沉吟几声,有些严肃地道了句:“大志师叔,有件事我还是想问一下。”
“您尽管问。”
颜晟长老低声道:“是关于魔修之事。”
这位长老叹了口气,快声说着:
“如今血煞殿虽暂时销声匿迹,但未尝没有卷土重来的可能,尤其是咱们这次已是与观海门彻底对立。
“我着实担心观海门之人会冒充血煞殿血煞,去咱们的坊镇铺子做恶。
“我这老骨头自是无所谓,平安尚未成仙……倒不如劝他不去。”
“对此,我其实也有疑虑。”
李大志坐在桌角,抱起胳膊。
许是因为佳人在侧,他近几日明显瘦了一些,啤酒肚肉眼可见地下去了一圈。
——他在仙躯塑形,让自己好看点罢了。
李大志道:“但这次去东海之滨坐镇,平安先是拒了,又主动请宁宁去找的掌门应下了此事,这是平安自己想去。”
“哦?”颜晟也略感惊讶。
李大志又道:“根据我对我儿子的了解,他应该是有其他想法的。”
颜晟忙问:“哪般想法?”
“他是东盟的三品巡查使者,应该是想去做出点成绩。”
李大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为这些刚长出半寸的短发叹息一二,继续笑道:
“儿行千里母担忧,我这个做父亲的如何不挂念他的安危?
“但平安毕竟是大人了,他一直努力修行、从未有过懈怠,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做父母的,既要给孩子足够的养分,又要给孩子足够的生长空间,让他能展开自己的枝叶,我如果去干涉平安的决定,他或许会听,但心底总归会留有遗憾。
“东洲这破地方,哪里能真的安生?但东洲总比西洲强百倍。
“平安去西洲历练回来时,我突然就想开了。
“挂着他干嘛!让他自己闯就是了,我这边给他上炷香、借他点运势不就行了?顶多就是掉点头发嘛。”
颜晟长老叹道:“师叔您能这般想,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我就算拼上老命,定会顾好平安周全!”
“哎!长老言重了!”
李大志笑道:“不陪您了,我去看看小月伤势,该让她吃药了。”
“嗯,师叔您忙,平安明日要在那论道大会讲道,我还要去布置下讲道之地,估摸着,门内要来三千门人弟子。”
颜晟长老提着自己的旱烟袋告辞离去。
李大志晃了晃脑袋,目中也多是郁闷,他其实只是嘴上说的漂亮,心底还是挺担心的。
但他很快就振作起了精神。
冲天仙!
估摸着再有十年八年,他就能触碰天仙壁障!
家里就有人形悟道石在,他还怕破不开天仙壁障?
李大志哼着小调,朝内堂溜达了过去,各处的仙人执事见了,目中多是羡慕。
内堂中,萧月已是坐在梳妆台前,细细描着眉角。
她穿的是金裙、披的是纱衣,盘起的长发插着珠钗与步摇,因为伤势而略有些娇弱的她,此刻只是一个眼神,就能让不少男修挪不开步子。
李大志负手而来。
萧月起身款款相迎,柔声道:“师叔,是过来喝茶的吗?”
“你怎得还打扮上了?”
李大志笑着走去一旁:“过来歇息吧,我看着你吃了丹药,就要继续去忙了。”
“师叔,”萧月迈着碎步向前,珠钗微微晃动,染了桃红的纤指缠绕过茶壶的把柄,为李大志斟茶送了过来,“我没什么事了,您别这般盯着让我吃药了。”
“主要是不能影响到道基。”
李大志正色道:“你莫非想止步真仙不前?”
萧月柔声道:“此前我都没了继续修行的心思,总是卡在瓶颈上,修道十年也没什么明显的感悟。”
“哎,无妨,”李大志道,“明日恰好平安要讲道,你也去听听,我与你一同。”
萧月低头瞧着李大志的面容。
最初时,她总觉得这张圆脸多是世俗圆滑模样,而今却总觉得,那般沉稳可靠。
萧月坐在李大志身侧,主动伸出了右手,去捉李大志的大手。
李大志下意识缩了下手,朝旁边挪了半圈,低声道:“这是做什么。”
萧月身子侧倾,左手撑着自己的脸颊,好整以暇地看着李大志,传声道:“师叔不喜月儿吗?”
“你这,哎!”
李大志站起身来,忙道:“你这怎么突然说这话。”
“唉,”萧月叹了声,“看来师叔是不喜月儿了。”
“这怎么会!”
李大志急忙转身看向萧月,嘴上说着:“你这般花容月貌,就像天仙下凡,啊,你本来就是仙子,换谁都……”
他瞧见了萧月那双满是玩味的凤眼,才知自己是被她调戏了。
李大志皱眉啧了声:“有意思吗?”
萧月扑哧一声掩口娇笑,起身向前,却是毫无矫揉造作,径直挽住了李大志的胳膊。
李大志虎躯一颤。
萧月柔声道:“师叔,你孩子都能独当一面了,怎得还是这般拘谨,我只是喜欢师叔的沉稳,可不喜欢师叔你如那些小弟子般作态。”
“咳,这个。”
李大志清了清嗓子,不自觉就用出了气泡音。
“你先歇息,我还要去处置公务,晚点再过来看你是否服药。”
言罢转身就走,身影怎么看都有些狼狈。
萧月嗤的一笑,却是禁不住流露出几分小女儿家的娇媚之态。
她哼着仙乐的曲调,飘去了梳妆台,哪里有什么重伤的样子。
……
“平安要讲道了!”
这句话,成了三十六峰十二个时辰内,被提及最多的话语。
本来就因威压观海门之事,正自热闹庆祝的三十六峰,得了这般消息,几乎‘群仙沸腾’。
颜晟长老此前估计,大概有三千门人弟子会现身此次论道大会,这已是‘顶格’。
但颜晟长老真的没想到,当天清晨,预备的讲道之地已经汇聚了……
八千!
八千门人弟子!
颜晟长老本来准备的场地,就是一方云台,但他发现云台着实承装不下,只能更换论道场所。
恰好,李平安洞府中的温泠儿前来求见,言说李平安想将讲道之地换成流云观,颜晟长老略微思忖,立刻应允。
流云观虽然地方不算太大,但各处通透,可以分九层云台环绕流云观四周。
颜晟长老其实心里有数。
大家只是因‘大悟准仙’的名号而来,平安不过天地桥之境,就算明悟了《万云诀》后篇,也很难通过讲道的方式,触动到各位老道的道心。
‘委屈平安了。’
颜晟轻叹了声,扭头开始发号施令,让整个外门体系继续高速运转。
其实,不只是山门内的门人弟子,一些在外地驻扎的仙人听闻‘平安即将讲道’之事,也是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
讲道开始前一个时辰,流云观四面八方的云台上已挤满了人影。
八千都挡不住!
这听道的位置,也是有讲究的。
像是外围这些云台,坐着的都是些未成仙的弟子,半数都是外门弟子;
能站在流云观院墙上的,那都是天地桥之境,或者刚升元仙境百年内的门人。
院内,真仙靠外、天仙靠内,那些蒲团都已是一串串、一排排紧挨着了。
流云观的主殿供奉着女娲娘娘的圣像,此刻也只剩下了女娲娘娘的圣像。——几位长老已是用仙法拆了此地的顶棚和墙壁,只留下了圣母尊像,以及讲道的一只蒲团。
未名峰上,洞府之内。
李平安黑着脸,用灵识注视着这般情形,双腿都有些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