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李雄找了多少理由编了多完美的故事,以周锐等人的视角来看,那就是本应从此一步登天的平原剑魁惨遭打压,反而手下败将——都不如的兵楼楼主之子笑到最后。
至于说周锐在被人索要离央剑时的反应过度,难道被人无端索要象征剑魁荣誉的奖励,反而还要以礼相待吗?作为军人,周锐能压抑血性,只是当场举报,而没有诉诸暴力,已经是他涵养过人了,还能苛责他什么?
或者说用这种事苛责周锐处事不成熟的“大人们”,反而显得过于油腻。
李雄的故事很完美但正因为过于完美,每一个环节都让人无话可说,无从反驳,反而让王洛失去了计较这个故事的兴趣。
你讲你的,我不听了。
有什么事,等明天实战演练时,周锐等人携复仇之势大获全胜之后再说。
哪怕最后证明李雄的故事都是真的,滕家父子真的可怜,周锐等人真的过于咄咄逼人……那到时候再补个道歉就好。
宁可成为向人道歉的人,不要成为被人道歉的人。
——
简单的接风宴后,王洛一行人就在这湖畔小楼内简单安歇,一夜无话。
到第二天一早,又是李雄亲自前来,邀请众人前往已经备好的演武场。
武场同样设在湖畔,距离小楼不远,虽然是临时修建,但场地规格却一丝不苟,无论是平整而灵动的场地基石,还是覆盖四周的防护阵法,都令人挑不出半点瑕疵,充分展现了密卫营的工程实力。
而这等高规格的场地,也仿佛在隐隐预示着,这场临时约定,却早有酝酿的实战演习,烈度将非比寻常。
对此,两方也早有准备。
周锐等人,接受过王洛的暗示之后,就完全将李雄的故事抛诸脑后了,一整夜的时间都在消化酒宴的饮食,为来日备战。
另一边,密卫营的表现却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作为出战代表的滕正,赶来演武场时,眼圈泛红,面现疲色,仿佛一整夜都没有休息好。联想到昨日酒宴上发生的事,显然父亲的绝症,对他形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然而在疲惫和重压之下,滕正的体内却掩藏着火热。
“周锐兄弟。”见到周锐后,滕正就嘶哑着开口。
“之前的事,我代我爹向你道个歉,本该是你扬名立万的机会,却让我这个手下败将都不算的人抢了风头……然后,我还要以我自己的名义向你道歉。”
周锐有些惊讶,扬了下眉毛。
客观来说,他和滕正本人其实没有恩怨,所以对方更没有再次向他道歉的理由,除非是……
“抱歉,今日我要打败你,彻彻底底的打败你,向我爹证明,他没有看走眼,我才是那场联合军演中真正的剑魁!是离央剑的合格主人!”
周锐一怔,继而露出振奋的笑容,便要点头应下这男子汉一般的约战。
结果笑容才刚刚洋溢到嘴角,后背就被阿强捅了一指头,耳旁则传来细声提醒。
“杨将军,杨将军!”
周锐于是恍然,笑容虽然不减,却只淡淡地回应道:“随你。”
是了,从他离开白钥城……不,从黄龙与李雄约好要打这一场的时候,战斗就已经开始了。而身处战场之中,所闻所见,都不可全盘接受。
滕正的表现确实像是个热血正直的好汉,但就算滕正是真的好汉……滕正的战友又如何?密卫营的少爷兵的名声难道都是假的吗?而隐藏在更后面的那个故事大王李雄又如何?特意将人从白钥城请过来,又备好了这么高规格的场地,难不成是为了让自家在场上丢脸吗?
所以,绝对不能在战斗中掺杂任何主观喜好,不要同情对手,不要和对手情绪共鸣,要以自己的节奏取得胜利。
王山主的指导,虽然简单,却相当实用。
——
带着对王洛的忠心钦佩,周锐等人坦然入场。
之后,没有过多的寒暄,实战很快打响。
第一个环节,是相当正统朴素,乃至显得有些呆板的一对一团队战,每队各出一人,败者淘汰,换队中下一人上场。先输五场的队伍就算输。
这个环节只拼最基础的单兵战力,禁止使用场地提供的基础兵器以外的法宝,禁止食用丹药,禁止使用阵法……是宛如体测一般的公正对决。
密卫营的先锋是滕正,他脱下密卫营的战甲,换上一袭只有基础防御功能的布袍,手中则持着一口重型双手巨剑。
而白钥团队的先锋自然是周锐,他选择了最标准的月央军用单手剑。
两人各自持剑对礼,之后在李雄宣布实战开始的瞬间,两道剑气就猛烈的碰撞在一起。
与此同时,演武场外,王洛的关注焦点却完全不在场中激斗的那两人身上。
对他来说,战斗的胜负在开战前就一目了然,也不是他的兴趣所在。
他感兴趣的是,酷爱讲故事的校骑将军李雄,这次又想用这场战斗,向他讲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第341章 总结中心思想
场上的战斗,强弱分明。
虽然战前滕正宛如小说男主一般,又是父母双亡,又是遇到一生的对手……但故事里的加成,在现实中是无效的。
他和周锐的实力差距,大概在一成左右,换言之就是在回合制的太虚绘卷里,周锐只要九轮攻击就能将其击败。
而这样的差距已经不是单凭士气旺盛,或者一时的超水平发挥所能弥补了。除非周锐自己战前士气动摇,对对手产生了不必要的同情和共鸣,实力再打折扣。
然而周锐却选择了全力以赴,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甚至比一般状态下的剑气更为凌厉,交战只几分钟后,他就全方位压制了滕正距离胜负揭晓大概也只要几分钟时间。
场外,李雄发出一声由衷的感叹。
“差距一目了然啊。”
黄龙也随之摇头:“是个不错的孩子,可惜了。”
老将军的感慨显然不是针对周锐。
在亲眼目睹过滕正的剑术之后,黄龙已确信了这魁梧小伙的本性的确不坏,所以对于他的失败,就唯有加倍的感慨。
可惜并不是好人就会做好事,也不是努力和决心就会有回报。实力的差距很多时候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而这会让后天的努力和决心都仿佛笑话。
当!
伴随一声金属交击的脆响,场上的局势终于见了分晓。周锐以灵巧的刺剑,在滕正力竭之时一剑命中剑柄,令重剑脱手飞出,而后周锐的剑锋就抵在了滕正胸前。
体型壮硕的兵楼楼主之子,剧烈的喘息着,双目赤红,但还是缓缓低下了头。
“是我输了。”
场外传来一阵稀疏的掌声——尽管前来围观的密卫营战士不少,但显然没有多少人乐于接受自家人的失败。
而作为密卫营在此地的指挥,李雄却是掌声最起劲的一个。
“滕正,已经做得很好了!下一个皮洪,用心一点啊!”
简单地为手下人鼓劲之后,李雄又坐回座位上,开始了自己的故事。
“黄将军,你有没有体会过,这种无可奈何的实力差距?”
黄龙笑了:“怎么可能没有?从老夫踏上修行之路的那一刻,就从来不是周围人里最灵光的那个,无论何时,身边总会有更强大,更才华横溢的人,提醒老夫人外有人……不过,李将军,提起这个话题,其实并不是想听老夫的故事吧,有什么故事,你不如直接讲出来。”“哈,这是我从小讲故事养成的坏毛病:让别人先开口,才能让他提起精神,更加关注我接下来要讲的故事。我想说的是,那种真正让人无可奈何,以致绝望的差距,我第一次体会,是在战场上。”
顿了顿,李雄无视了斗场上再次激烈碰撞的剑气,完全沉浸到了自己的回忆中。
“那是仙历1160年的3月,我随一支先锋队,追击一伙儿入侵了边境城镇的荒魔。最开始追击战进行的非常顺利,那些在平民区肆虐的荒魔被我们在结界边境拦下,一番激战之后,它们几乎是一触即溃,只有零星数头侥幸偷生。照理说,我们的任务只到此为止,令对方失去再犯的能力即可……然而想到它们手中的累累血债,我们所有人都想要除恶务尽。现在想来,那群由年轻的队长带领的刚刚走出兵院的年轻士兵,恐怕更多是为了建功立业,不甘心一身技艺在无尽的镇守中日渐腐朽。”
黄龙听到此处,忍不住冷哼一声:“都是一样的蠢货。”
李雄笑了笑:“是啊,年轻士兵常犯的错误,看来黄老将军也是深有体会……总之,那次行动,我们在队长的带领下走出结界,深入荒原。很快就陆续追杀掉了数头荒魔,残存的一头也被死死咬住踪迹,总之行动胜利在即。然而就在此时,一阵毒沙暴直接吹散了我们的队伍,我和所有队友都走散了……然后不巧的是,偏偏和那头残存的荒魔走散到了一起。”
李雄叹息一声又说:“和队友并肩作战,有阵法、战甲的时候,那些荒魔在我看来不堪一击,然而当一个人落单,和它正面相对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即便是被追杀的狼狈逃窜的荒魔,其实也有元婴级的修为。而失去了强大外力保护的我,不过是个金丹。即便算上身上甲胄,手中利剑,战斗依然在短短几个回合后就陷入了绝境……”
当!
一声巨大的金属撞击声,打断了李雄的回忆,演武场内,周锐再克强敌,令皮洪手中剑断作两截,含恨下场。
不过周锐本人也已气喘吁吁,显然是强弩之末。但以一己之力连续战翻两名密卫营的精锐,他的表现已经足够亮眼,甚至赢得了一些密卫营将领的掌声和瞩目。
虽然不可能将周锐吸纳进密卫营,但一些礼仪性质的喝彩,却是无伤大雅。
李雄被打断了故事,不由摇了摇头:“真快啊,我还以为那两个小子至少能坚持到我把故事讲完。”
黄龙说道:“专心讲你的故事吧。”
“呵,也对,分心是我的问题,不该怪罪别人。黄老将军,你在墨麟前线斩杀荒魔成千上万,应该也经历过不少次的记忆……污染吧?就是神念激战之时,可能会看到对方的记忆碎片。”
黄龙点点头:“你当时也遇到了?”
“对,虽然当时我很快就落入下风,但或许是因为对方也有伤在身,所以我反而看到了很多它的记忆。那头荒魔……是生于荒原,长于荒原的土著生灵,它虽然有人形和灵智,却并不完全是人,修行也多是凭借本能,来自传承的部分很少。它并没有太多的天生神通,元婴级的修为,全凭自己一点一滴的积累。而它天赋资质都不算好,走到元婴这一步,用了两百多年。”
一声叹息后,李雄说道:“两百多年才到元婴,这样一头荒魔,却将当时的我逼入绝境……当然,严格来说,我是死于队伍的轻敌冒进,死于不走运的毒沙暴来袭。仙盟修行人离开结界与荒芜作战,本就不能单枪匹马,赤手空拳……但当我濒死之时,脑海中却只有一个想法。如果能给我两百年的光阴,如果能给我晋级元婴的机会,我绝不会输给区区一头杂种似的荒魔。”
“所以……”王洛听到这里,总结道,“你就是嫌大律法碍事了呗?”
第342章 与时俱进才是仙道要诀
王洛的总结,无疑是给李雄的故事狠狠加了一波速,让他在铺垫不足的情况下,就被迫面对问题的核心。
你觉得大律法碍事了吗?
“哈哈。”
对于王洛的问题,李雄先是一笑,用以软化气氛,而后立刻便矢口否认。
“怎么可能呢?若没有大律法的庇佑,或许我根本都没有机会踏上修行之路,也或许在成就金丹之前,就死在某次争夺法宝的火拼中了……新仙历时代,能衣食无忧,安安稳稳地修行百年,享受文明的无穷便利,这对旧世人来说,恐怕是梦一般的日子,我怎么会觉得大律法碍事呢?”
一番教科书般的标准回答后,李雄又说道:“但是,很多时候不是大律法碍事,而是曲解律法的原教旨碍事。而很多时候这种碍事已经扩散到整个仙盟层面了……比如,王山主,你下山时间不长,对大律法的了解应该最接近一般民众。那么依你看来大律法对个体的限制有哪些?”
王洛总结道:“一是修为到元婴为止,大多数人甚至不经批准不得结婴,二是仙道修为的延寿作用大大降低。强如元婴也只有两百年寿命。”
李雄温和地笑了一声,说道:“一点不错,可惜却大错特错。修行到元婴为止,那仙盟最强大的律法守护者,为什么有化神的修为?何况即便不考虑鹿国主的古修士身份。仙盟一千多年历史上,也不是没有第三个人突破到化神位阶,曾经的御龙君、长生君,都有过突破化神的先例只是为免麻烦没有对外大肆宣扬罢了。至于不经批准就不得结婴,同样有很大的误会,准确地说是不经批准,不前往广寒仙宫,现代人凭借一己之力结婴的难度实在太高了。但如果真有惊才绝艳者,经苦修而结婴,也还是会得到承认的。”
“至于寿命,这里同样有误会,虽然比起旧仙历时代,现代的金丹、元婴,寿元都显得短暂,但经历过一次天道化荒后,现代仙道本就和以前大相径庭,从来没有规定说,现代的金丹元婴就等同以前的金丹元婴,存在一些功能上的差异是天经地义的。不如说定荒元勋们,能在天道化荒,几乎全毁的时候,以大律法勾连天人,令天道重获新生,这才是真正的神仙手段。旧时代的遗产,有很多都被我们继承了,但终归有一些是我们不得不放弃的,个体的长寿就是其中之一……不过话说回来,在当今这样一个快节奏的紧张社会里,让我像鹿国主那般活个上千年,也真是难以想象的折磨。”
说完这段话,李雄暂时休息片刻,喝了口酒。而演武场内,第三场战斗也在漫长的拉锯后结束。
周锐终归没能敌过密卫营的生力军,在对方滔滔不绝的攻势下无奈告负。但第三战他也消耗了对手大部分真元,这就让第四场战斗几乎在开始前就失去了悬念。
对此,阿强等人自是欢呼喝彩,但李雄却已经不再关注场内的战况。
“总的来说,大律法其实从来没有严格限制过个体的修为,想要结婴,化神,并没什么不可以,只不过绝大多数人根本做不到。于是就有了大律法限制个体修为的说法……唔,以上就是我的理解,如有不妥,还望指正。”
王洛问道:“所以你也没有标准答案?”
“真正严格的标准答案,恐怕只有亲自编织大律法的那些元勋们才会有吧,然而即便是鹿国主,当年也没有参与其中。所有的初代元勋都已经陨落,唔,鹿芷瑶尊主或许是例外,但她也不再行走人间。所以当今世上已经没有人能给出真正的标准答案了……但是,就算不知道正确答案,至少我们可以想办法搞清楚,自己的答案是不是错的。而方法也很简单:法无禁止即可为。只要大律法没有禁止,天谴没有降下,那我们就该放心大胆去做。而这千年多来,我们也的确沿着这条准则,取得了许多光耀夺目的成就。”李雄说着,伸手指向了遥远的南方:“祝望人最引以为傲的堡垒级法宝,歼星神剑,一经祭出,便是大乘真君也定斩无赦。而持剑者在剑发的刹那,便等同拥有了大乘期的修为……但是他会因此遭天谴吗?当然不会,反而若能顺利斩杀古荒魔,天道会直接降下赐福。此外,不久前王山主你见识过的鄙国的虎尊战甲,着甲的士卒不单能拥有堪比化神的战力,那战甲本身都是荒魔尸骸改造而成,用原教旨的眼光来看,是不是更加大逆不道?但是多亏了虎尊战甲,我们的战士在前线可以更加灵活地作战,减少很多不必要的伤亡……至少我当年若是穿着虎尊战甲,就断然不会被区区一个元婴级的荒魔逼入绝路了。这些年来,大律法一直在守护着人类,但人类却一直假借律法之名,去拖慢自己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