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质软嫩,且有灵韵萦绕,显然并非凡间俗物,而是“有修行”的肉羊。王洛咬下一块,只觉唇齿生香之余,体内真元也隐隐鼓动,颇为受益。
赵修文笑道:“茸城书院的食堂还是值得信赖的。整个茸城,除了最顶尖的那些酒楼饭庄,就要数茸城书院的食堂货源最好了。这种肉串,老洪盼了好久都盼不来呢。”
石玥说道:“所以年底无论如何也要考进去啊,别让周璐等太久。”
“哈哈,一定的,让她一个人在书院,我也不放心啊,那边的青年才俊是真得多啊……”说到这里,赵修文也是心有余悸,“她在书院的人气可高了。”
王洛好奇地问起他和女友周璐的故事。
故事的脉络非常简单:赵修文和周璐都出生于南乡的普通人家,但自幼勤奋好学,且天资过人,于是蒙学毕业后,就得了导师推荐,来茸城深造。
茸城有高等书院若干,但最富盛名的无疑是“茸城书院”,两人来到茸城时,恰逢书院一年一度的招生考试,周璐侥幸过关,而赵修文则以微弱差距名落孙山。
之后周璐进入书院深造。而赵修文也不气馁于一时失利,勤工俭学,只待来年卷土重来。
“不过,书院是真的难考啊,尤其热门的大律法相关。”赵修文一边撕扯肉串,一边喝着米酒,酣畅之余也开始说起了真心话,“换其他专业的话,比如五行、凝神之类,我现在去考也有八九分把握,但律算真不是人学的,我上午做了一套模拟卷,才43分……”
王洛好奇问:“律算是指什么?算学吗?”
赵修文解释道:“学名是理律,与调律、谐律并称大律法的三大专业,专精于大律法的理论计算。怎么讲呢,山主大人,你应该知道现代社会,万事万物都以大律法为尊。但大律法并非一成不变,而是需要人力不断调整的,而具体如何调整,就需要专人计算了。比如茸城前段时间推出的夜宵律,就是理律师与工商司共同推演过后,才确定要执行的。”
石玥则简化道:“简单来说就是负责草拟政令的官员。茸城书院理律堂的学生毕业后,大部分都是到各地的律司任职,给调律师们做顶层设计,政策研究,待遇相当优渥。”
王洛沉吟片刻,又问道:“那调律师呢?”
赵修文说道:“那就是天上人啦。律算只负责提供方案,具体执行都要靠调律师,人家觉得你的方案不行,那你通宵三日三夜算出来的方案也只是废纸,何况大部分调律师的算学功底也都不差……不过,对于我们这种平民子弟来说,能进入律部理律司已经是梦寐以求了,调律实在奢望不起。”
王洛好奇道:“为什么?调律师对出身还有要求?”
“明面的要求是没有的,但茸城书院调律系的学生,接近九成出身豪门,余下的也大多有豪门投资,客观现实是摆在眼前的啊。”赵修文叹道,“要成为调律师,隐性门槛就是书院毕业前凝出一颗上品金丹。这对平民子弟来说实在是难如登天了。”
王洛问:“上品金丹?是指融元丹、极霜丹之类的?”
赵修文失笑:“要不是我前段时间才突击复习过古代史,还认不出你说的这几个名字……现代的修行标准没古代那么严苛,能做到成丹无暇、真元自生,就已经是上品金丹了。放到旧时代,可能只属于金丹的及格线吧。但那个时候要凝结一颗及格水平的金丹,往往要耗时百年,还要各种天材地宝。而现在留给一个人的凝丹窗口期只有不到十年,三十岁前不结金丹,基本就可以告别金丹了,而没有豪门世家的资源倾注,想要凝丹又谈何容易?”
石玥也感叹:“归根结底还是一个钱字,没钱修什么仙啊!”
赵修文也感慨:“是啊玥姐,以你的天资,其实本来可以去茸城书院……”
石玥收敛神色,举起酒杯打断了对方的感叹:“我的事就不必提了,能在蒙学院顺利毕业,筑基圆满,我已经心满意足啦。”
王洛问道:“所以你是被迫中止修行的?”
石玥无奈:“如果能让修为更进一步,谁会甘愿停在凝丹的门槛之前呢?就算是出去给人打工,金丹期的工资也能高几成啊。但现在债务缠身,哪里还有钱去支付学费啊。”
赵修文则有些紧张地说道:“玥姐请放心,我一定按时缴纳房租!”
“你也放心,不涨你的。”
两人于是碰了一杯,各自苦笑。
王洛默默吃串,心中也开始盘算这个钱的问题。
事实上,在古典时代,修行四要素的财侣法地,钱也是排在首位的。只不过古典时代灵山富甲天下,哪怕外山门都很少为钱发愁罢了。那些挣扎在生存边缘的修行者们,几乎每天都要为一个钱字而愁肠百转。如今不过天道轮回,轮到灵山人为钱发愁了。
哪怕不考虑石玥和赵修文的窘境,也不考虑飞升录给他开启的开放式任务,单就他本人的修行需求来说,钱也是必须的,而且需求量恐怕远远超过石玥和赵修文这种穷酸人。
想到此处,王洛决定明天一早就去青萍司小白楼催办身份证,尽快拿下合法身份,然后就去找个钱多事少的差事做做。
——
很久前,鹿芷瑶曾对王洛说过一句话。
幸福之人的饭局总是短暂,不幸的饭局则往往绵长。
当时这句话被其他灵山人批为狗屁不通。然而如今看来,就不得不佩服鹿芷瑶的预见性。
管家树下的夜宵小摊就显得特别持久。
放话说要通宵念书,决战年末的书院考生;嘴上说要好好休息一晚,以便接下来能再打七份工的负债打工人,两人肉串米酒配着苦水,一直唠到天色放明。两人心中各自都有无尽的苦涩,而遇到苦友,话就说不完了。
一直到连管家树都看不下去,开始摇动枝叶催促,他们才终于意犹未尽地各回各屋,很快就沉睡不醒。
而作为灵山山主的王洛,则贴心地收拾了残局,包括收起烤架、清洗碗筷、倾倒垃圾等。
忙完这一切,正要出门催办建木之种,却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石玥在不在,石玥在不在!”
回头看了眼正隐约传出轻轻酣眠声的北房,王洛迈步出院,打开了枣红的外院门。
一个人高马大的巡逻青衣站在门外。
他看来四五十岁,不修边幅,制服青衣已洗的隐隐掉色,胸前部分油渍斑驳,胡茬上还沾着豆腐脑的汤汁。
倒是个挺接地气的人。
“你好,石玥不在,有事情可以找我。”
地气青衣闻言一愣,他扶了扶歪掉的软帽,低头看了眼青衣手册上的记录。
“奇怪,显示她在家的啊……你又是谁啊?是石玥什么人?”
“我是王洛,与石玥的关系么……”王洛思考了一下,发现这还真是个有趣的问题。
他与石玥算什么关系呢?房东与房客?山主与护山人?
片刻后,王洛总结道。
“你可以当我是她父亲。”
第20章 一个人的成功,最重要的因素就是优秀的家教
父与女。
这就是王洛总结下来,最能准确形容他与石玥关系的一个词了。
“……”地气青衣闻言,则是张口结舌,愣了好久,“你要真是她爹,我现在就抓你。石秀笙欠了上千万,一走了之,居然还有人冒充他!?不过,不管你是谁,反正你既然住这里,看起来跟石玥也认识,那就跟我走一趟吧,凑合用一下也行了。”
王洛倒不介意自己被凑合用一下,便跟上对方,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住你们院的那个老秦,秦钰,又出事了。”地气青衣说道,“他在厂里夜间巡逻的时候,被隔壁浴池的几个大妈举报说行踪诡异,疑似偷窥。连夜被扭送到了青萍司。刚刚我们已经找人查过周围的树眼,基本确认他是清白的,但按照程序,还是要你们这边出个人作担保,才能立刻放人。毕竟他租房时在青萍司登记的担保人是石玥,所以我就大清早过来叫人了……”
王洛有些好奇:“他只是租住了石玥的房子,房东还要担保他的人品清白?”
地气青衣嗤笑道:“石街这块流动人口那么多,总有人想不开要作奸犯科,偏偏我们人力有限,不可能把所有犯罪的人都抓干净,那你说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王洛点点头:“懂了,抓不到难抓的,就抓几个常住本地的良民来冒功。”
“就是这么回事,所以记得以后别乱给别人担保,顺便也别老欺负石玥,像她这么老实的人,用一个少一个啊。”
“那石玥不在,由我担保也可以?”
“你不是石玥的爹么?那你来担保当然可以啊。”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石街的小白楼前。
地气青衣虽然浑身油腻,但他在青萍司体系内却显然有相当的影响力,进门后,就见大厅里年轻些的青衣白衣纷纷向他点头问好。更有个娇俏的白衣小姑娘甜甜地喊:“韩宇前辈早上好!”
名为韩宇的中年人只轻轻哼了一声,权当回应了众人。
而此时,二楼正走下一个衣襟带红边的资深青衣,见了韩宇就不由皱眉:“让你去叫石玥,你这是连男女都分不清了么?”
韩宇说道:“石玥不在家,我看他也是住石玥家的,差不多能用,就领回来了。”
资深青衣没好气道:“什么叫差不多能用?!办案子哪有差不多的?!”
韩宇也坦然:“咱们办案子,哪次不是差不多就完事了……就比方这次,那几个老娘们摆明了是自我意识过剩的刁民。咱们真要认真查办下去,应该先查她们诬陷他人清白。怎么样,组长大人要不要尽职尽责地查下去?”
资深青衣立刻面露难色。
韩宇说道:“是吧?不能查吧?真要查她们诬陷,那几个老娘们动员七大姑八大姨,每天跑咱们楼门口撒泼打滚,还不够恶心的呢……所以这种事随便糊弄一下就得了。跟她们说这就是担保人,她们难不成还能确认真伪吗?最多到时候再让老秦给她们赔礼道歉,说两句软话,反正他也不在乎这点脸皮子,这事情就算过去了。”
资深青衣叹息道:“行吧,这种事还是你处理起来有经验。”
而应付过组长,韩宇就带着王洛向二楼走去,边走边叮嘱:“刚刚的话你也听到了,到时候少说闲话,也别跟那些老娘们纠缠,把人领走就完了。”
王洛点点头。
之后,在二楼拐角的一个房间,王洛见到了女儿石玥的被担保人,住在南厢房的邻居,秦钰。
见到此人,王洛感到仿佛有一阵苦味扑面而来。
秦钰看起来年近五十,身高大约一米七出头,但佝偻瑟缩的体态让他显得非常矮小,五官则仿佛是被水浸过的人物画一般,向下不自然地耷拉着。
修为一塌糊涂,框架是筑基期的框架,但无论是真元、肉身还是元神,都如千疮百孔的废墟,处处漏风,而每一缕风都满载着生活的苦涩味道!
如果说昨夜的石玥和赵修文是苦水,那么此刻所见的秦钰则是人形的苦海!
王洛还真是第一次见到面相如此之苦的人,不知生活中要经历多少苦楚,才能塑造出这样一个人。
放到旧时代,魔道三宗里,最喜欢操弄命运、以厄运、苦命来折磨他人的度厄谷魔头们,见了秦钰怕都要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所幸如今是新时代,命再苦,终归有个庇佑人类的大律法来兜底,所以秦钰好歹还保留了人相,没把重口味贯穿太过。
与秦钰相对应的,则是一群张牙舞爪的中老年妇女。
“我跟你们说,那老头绝对不是第一次偷窥了!你看他那一脸猥琐相!”
“认错道歉这么娴熟,他要真没偷窥,干嘛认错!?”
“树眼没看到,不代表他真没做……”
对照两边的表现,王洛已自然而然地脑补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而吵闹声中,韩宇加重脚步,咳嗽两声,打断了妇女们的输出,然后说道:“担保人我已经叫来了,根据他的陈述,秦钰平素并没有任何不良行为。这次也是误会,所以秦钰你可以走了。”
王洛一言不发,只是轻轻点头。
另一边,中老年妇女团自然不乐意,纷纷开始声讨乃至叫骂。
韩宇也不辩驳,只是一边点头一边说:“是是是,以后我们一定会重点防范类似案件的发生。绝不错过任何一个坏人……”
然后伸手示意王洛和秦钰赶紧走。
秦钰抬头看了眼王洛,目光中没有丝毫好奇,只有仿佛傀儡木偶一样的麻木。
王洛也不客气,招招手:“走了。”
秦钰便乖乖跟在身后。
两人走出楼门,王洛便停下脚步:“之后你自己能回家吧?我还有事情要在这里办,就不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