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洛笑了笑:“你这话一说,反而证明你们并没能推翻巡察使的假说,而只是得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结果……真能证伪,你该直接找人来抓我。”
顾诗诗面色不动,心跳却不由漏了一拍。
这细微的变化,自然逃不过王洛的耳朵,于是他便追问道:“所以,你就不怕我真是巡察使,拿出鹿角令破你的道心吗?”
顾诗诗冷笑道:“鹿角令只是民间传说才有的设定,金鹿厅的巡察使从来不曾持有什么令牌。何况破人道心只限官身修行人,又凭什么限制到我?”
王洛拍了拍手:“这种几百年都没人关心过的设定,居然了解得这么细,看来你们是真的有些怕了。”
顾诗诗一愣,随即第一次露出表情上的动摇,极度的羞愤下,那如雪似玉一般的脸蛋上浮现出显然的红晕。
她紧咬贝齿,颤声道:“我记得自己下过命令,要闲杂人等悉数退场。”
于是,两名跟她一道从上城区来的红带青衣立刻蠢蠢欲动。
王洛却一抬手,展示出一枚略有些破旧的铁牌,说道:“我可不是闲杂人等,而是堂堂正正的肉厂工作人员,如今在现场接受调查,天经地义。”
顾诗诗不可思议地质问:“你在肉厂工作?什么时候?”
王洛伸手向后一指:“刚刚。”
“什么?”
“厂区门口有个招人的黑板,一直在招搬运工人,应召的人只要符合基本条件,过去签名画押就会被自动登记为肉厂工人了,之后领走挂在板子旁边的工牌,就可以上工了。”
“……”
这操作,让顾诗诗目瞪口呆。
“所以顾组长有什么想问的,不妨问我,虽然我只是第一天来上工,但无论是对秦钰,还是对这次的事故,都有相当的了解,问我绝对比问张老板更好用。”
顾诗诗立刻竖起眉毛:“我没兴趣听骗子巧舌如簧!”“哈哈,你当然没兴趣!毕竟你本来也没关心过事实真相,更不在乎是非对错,又怎么会问询于我呢?不过,我今日也不是来与你分晓是非的,这肉厂就算被你整倒,我也只会乐见其成,毕竟张家最近屡屡挑衅于我。但这位被你当典型抓来当众羞辱的秦钰,却与我颇有渊源,我要带他回家。”
说完,王洛拍了拍秦钰的肩膀。
“秦钰,走了。”
秦钰抬起头,麻木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困惑。
下一刻,两名红带青衣拦在王洛面前。
顾诗诗冷声道:“想走就走,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王洛说道:“他本就不该来,你想把黑锅扣给肉厂,借机整治,完全不需要从一个无关紧要的门房下手。最优解是连夜突击审讯张富鸿,那胖子身上的突破口要多少有多少。或者那边那位看似忠勇的执事,被安置来养老的这段时日也没少浑水摸鱼,为自己的儿孙辈在上城区挣首付。可你偏偏找了一个被投诉了103次,都没能让人挑出半点毛病,本职工作几乎完美无瑕的打工人。”
顿了顿,王洛露出一个温和,却又刻薄的笑容:“你只是本能地看秦钰不顺眼,才选了他为突破口。而只是因为看人不顺眼,便要借题发挥……那么堂堂顾家人,与那103次报案中的石街民妇,也就没有任何区别了。”
“放肆!”
“住口!”
两位红带青衣齐声怒喝,金印威光随之绽放。
王洛毫不在意,任由这种能瞬间完成镇压的法器将全部威能都释放在自己身上。
咯!呵!
两声指节挤压的脆响,连带着王洛的右手微微颤抖,而后他无所谓地歪了歪脖子,将资深青衣的全力镇压,付诸一笑。
“果然道体的状态还没能完全恢复,化力化不到手指处,回去以后要多吃点肉了。”
说完,王洛便拉过仍在迷茫的秦钰,向青莲台下走去。
两位红带青衣手持金印,不断注入真元,令金光在王洛身上反复交织,宛如绳索一般。
但接下来,却见王洛毫不在意身上的绳索,步步向前,其势无阻!而两名青衣却反被牵动着,踉跄不已。
这一幕,比他那鬼魅般的现身更为可怕,以至于石街本地的青衣,如小李这等,竟不由得开始吞咽唾沫。
“那个,传说中遇到金鹿使大人应该怎么行礼来着?贴面礼可以吗?我之前跟他唠唠叨叨那么多,应该不会被破道心吧……”
终是顾诗诗开口打断了众人沉默(除小李)的内心风暴。
“放他走!”
两名红带青衣如蒙大赦,连忙收起金印,然后露出色厉内荏的凶相。
王洛则冲顾诗诗摆摆手:“多谢顾组长,那我便先走一步,咱们之后有机会再见啦。”
最后,他却转头看向了张俞,笑问:“张老板,顾家一个非嫡系女,都能居高临下地与你说话,你确定真要选择站在她那边?”
问完,他便将手中铁牌丢给了一旁的执事。
“不好意思,裸辞啦。”
第50章 其实你也可以把我当作父亲
“张俞投敌了。”
带着秦钰离开厂区后,王洛便将自己的结论说给了身边人。
理所当然没有回应,秦钰仍佝偻着身子,行尸走肉一般跟在王洛身后,对自己顶头上司的立场并不关心。
“不用这么拘谨,我非女子,不会因为你开口说话就投诉你言辞猥亵。”
顿了顿,王洛又说:“也不会因为有女子指责你,就不顾是非地附和,当落井下石之辈。呵呵,你在石街这两年多,还真是战果辉煌啊。”
说话间,王洛翻开一本小册子,一边看一边啧啧连声。
“有人在家里做噩梦都能投诉到你头上,说是夜班看了你的脸才会做噩梦……这让师姐看了都要眼界大开啊。”
这番话说完,却见秦钰目光中反而多了一丝好奇。
“你想问我手里的青萍司记录从哪来的?刚才顾诗诗只顾着恼羞成怒,手册丢给狗腿,那狗腿用金印来镇我的时候,我便顺手借来看了。反正她找你麻烦也不是真心针对,恐怕现在她自己都想不起这本册子了。”
秦钰慢慢点了头,说道:“谢谢。”
“不必客气,你是我的晚辈,照顾你是理所当然的。”
秦钰顿时一个踉跄。
王洛解释道:“可不是占你便宜,你们秦氏先祖秦牧舟是我师兄,你虽然不大可能是他直系血脉,却至少应该是秦家与他关系亲密的某支后裔。时隔千年,居然能见到故人之后,我还是蛮开心的。当年秦师兄对我多有关照,传授了我不少或实用,或未来可期的仙术妙法,可惜我还不及报答,他便陨落在天劫中。”
这番真心感慨,却让秦钰越听越是毛骨悚然,下意识就与王洛拉开了半步距离。
王洛不以为意,说道:“难以置信,难于接受,这都没关系,但你不妨仔细想想,在你身上发生过的离奇事情里,无缘无故在两年多时间里被投诉103次,较之遇到穿越现代的古修士,哪个更离奇些?”
秦钰终于忍不住闭上眼睛,轻叹。
“其实我很好奇,秦氏血脉一向易沾桃花,越是血脉显化的,症状就越明显。秦师兄六岁时候就能给家族招来合欢宗的圣女在门前发水,被家中宿老们不得已送入灵山以受庇佑。而你虽不能与秦师兄相比,眉目间却终归显示出了正统的秦家人面相,照理说,有这般面相的人,应该一生桃花不断,屡屡得到女贵人相助,唯一的烦恼无非是良心谴责,以及如何端水。结果你居然是完全反过来……是被哪路魔头下的咒?”
秦钰有些痛苦地摇了摇头。
“看来往事不堪回首啊,那就别勉强。”王洛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惜我对魔道三宗的度厄谷了解不多,降咒解咒都只是略通常识,暂时也没有办法为你除咒……”
“非咒也。”
王洛一愣:“你说什么?”
秦钰低声道:“不是降咒,我……曾经找过澄光寺的大师。”
“澄光寺?”王洛一时不解,干脆离神前往太虚照堂询问管事,却被告知这间位于茸城以西、毗邻南乡的寺庙,是天劫后才兴建起来,寺内禅师们以清心辟邪等神通闻名一时,香火鼎盛,但并没有什么旧日道统。
那便属于完全的知识盲区了。
秦钰则说道:“大师说我并没有被人降咒,一时苦厄不过是镜湖微波,只需谨守本心,向善而行,便万事皆可逢凶化吉。”
王洛问道:“那你逢凶化吉了吗?”
“……”
“所以他说你没被人下咒,你便信了?”秦钰无奈,说道:“除澄光寺外,我还拜访过多位神医,甚至到青萍司、福仁司求助过,从没人提过降咒一说。”
“那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这秦家后裔本来的命格?”
秦钰说道:“在你提起之前,我从来不知道秦氏祖上有什么桃花体质……”
“那便证明你从来也没拜访对人,遇到的净是有眼无珠之辈。”
秦钰欲言又止。他本能觉得这番说辞像极了那些整日和青萍司打游击的铁口直断之辈,但是自己如今一文不名,在石街都是声名狼藉,谁家的铁口直断会来他这里卖弄玄学?
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骗子能从顾诗诗手里抢人?”王洛笑道,“先回去休息吧,你既是秦师兄的后人,我怎么也要将你身上的恶咒拔除,为你拨乱反正。”
秦钰沉默良久,才对王洛躬身道谢。
“倒不必这么急着谢我,事成之后再谢不迟。何况此事也不单单是为了你:若没有你身上的恶咒,那些构陷你的女子本也只是寻常人,如今却沦为无事生非的构陷犯,除咒既是帮你也是帮她们。”
这个角度,却是秦钰不曾想过,一时茫然。
“另外,可能还有件事要你帮忙。”
秦钰不解地抬起头。
他一个肉厂看门人,凭什么能帮到一个在青萍司众多高层间杀进杀出的猛人?
“你是秦师兄的后人,如今的困境只是咒术使然,不必妄自菲薄。待你恢复正常,就正好有个专属于你的任务。”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石府门前,秦钰再次向王洛道谢后,便回了自己那阴沉的南厢房里休息。
王洛则越过内院门,向树下喝茶的两位玉主复述了一遍自己的见闻和结论。
受总督府指派的专项小组组长顾诗诗,摆明了要借题发挥,无论是非;而首当其冲的关键人物张俞却俨然要投敌了。
两位忘年茶友对视了一眼,同时问道:“千真万确吗?”
王洛相当肯定:“若没有我当时及时出现打断对话,他恨不得立刻跪下去舔顾诗诗的鞋底,仿佛是张氏商会有什么致命短处,握在了人家手里,所以顾诗诗态度一旦蛮横,他反而连据理力争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想不到……真是万万想不到。”孔璋叹息道,“虽然对上城区的霸道早就司空见惯,但是这种明摆着的构陷,却是闻所未闻啊。”
石玥也大惑不解:“有这个必要吗?这么整治我们,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就为了保景丽轩?”
孔璋摇头:“顾诗诗来石街,可比景丽轩的事要早得多了……”
说到此处,孔璋眉头皱的更紧,不由自语道:“所以,总不成连这次景丽轩的事情,都是波澜庄安排的?为什么?”
王洛说道:“为了石街自治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