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旦金丹入腹,再配合这无形无迹的降咒杀人术,整个天之右的五州百国……
一时间,胸中仿佛在酝酿着一股极度膨胀的情绪。
然后,王洛就将这份冲动的情绪全数收敛起来。
这不是他该有的情绪,简直愚不可及。
杀人于无形,且逍遥法外,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吗?余小波以诛仙阵来削他福缘的时候,不也是在光明正大地杀人吗?他才不过是一个商团老板的小儿子!
换作是总督韩谷明,甚至祝望国主鹿悠悠,他们就算当场违法乱律,将无辜之人碾得稀碎,又能怎么样呢?
会有天谴吗,会有政变吗,会有青萍司的青衣们义正词严的宣布你被逮捕了吗?当然不会的。
要说死的不明不白,韩谷明上位后,他那几个兄弟姐妹,哪一个真的死明白了?鹿悠悠在五百年的集权过程中,甚至可以让整一个家族都死得不明不白。
大律法也好,青萍司也罢,新仙历的文明秩序性远远凌驾于旧世之上,但这并不意味着规矩之外就没有超脱者。
能法外杀人的度厄谷降咒的确是好东西,但也仅此而已,不值得为之膨胀。
那么,刚刚他为什么就有了膨胀的萌动呢?
是因为度厄谷的功法特性使然吗?
而这就涉及到这次降咒杀人,真正的战利品了。
来自度厄谷的庞大知识。
以牵星台的算力反向推演出度厄谷的降咒,又从红星中得到意外的启发,王洛不但完整领悟了百生咒,甚至还成功降下了一次精彩的内爆咒……如果度厄谷如今尚存于世,那么单凭王洛这一晚的表现,就足以让厄难一系的守劫女们春心萌动,体液狂飙。
不太严格的说,王洛此时已经可以算是一名度厄谷的精锐之才了,虽然没有得到完整的道统传承,但度厄谷一系也从来不在乎什么完整性……他们比任何人都更乐于欣赏破碎和扭曲的美,是九州大陆首屈一指的奇葩。
事实上,度厄谷的修行,也和任何一种正统模式都迥然不同,他们并不强调漫长而扎实的积累和打磨,更看重畸变诞生时绽放的刹那芳华。而大部分度厄谷的修行者们,也不是按照一般意义的师徒传承来获得力量。而是承接上级给下级布置的任务,在任务过程中自然得道。至于得不到的?无非一死而已。
可惜更加具体的细节,王洛就不得而知了,灵山时代他就对度厄谷所知甚少,而新仙历时代,度厄谷更是几乎湮没在历史尘埃中,连太虚照堂里都没留下什么可靠的记载。
很多知识的碎片,反而是他借着牵星台反推出的那枚血珠,才如醍醐灌顶一般领悟到的。
那么真正的问题来了。
这枚血珠,它正常吗?
牵星台以周天星斗的算力,来反向破解功法,这没问题,历史上有很多成功的先例,何况王洛想要的也只是守劫女拿来重创顾诗诗的那道恶咒,需求并不离谱。
而通过百生咒顿悟内爆咒,也算合理,毕竟度厄谷一系的降咒向来如此,而王洛的天赋又不需多说。
但是,想到那枚红色星辰的阴冷,想到那红色的光芒正是来自天之左的西方荒原,想到百生咒的畸变与各种记载中的荒毒侵蚀的相似性……
王洛就很难说服自己相信,这一切都是正常的。
第154章 多多益善
牵星台凝结出的血珠,和天之左的荒原,是否存有联系?
目前来看,这个可能性是显然存在的,而验证的方法也很简单……
王洛随手划开断指处那已然愈合的伤口,从中提取出一滴极具活性的精血,沾在左手指尖上,虚空画了一道符。
血符的图案非常简单,但是图案成型的瞬间,一股来自苍穹之上的伟力,就被其引领着降临下来,在王洛身上轻轻拂过。
然后血符消散,化作一个浅浅的数字。
零。
这是王洛从太虚照堂中学到的一个五州通用的小技法,其效果简单却毋庸置疑:鉴别荒毒。
血符只是个因子,本质借用的是天道之力。曾经丝毫不理会人间兴衰,人心索求的天道,在对抗荒这件事上,会表现出极度的慷慨,只要人类提出需求,它就会赐下力量,为人类鉴别荒毒的存在。
而从鉴定结果来看,王洛在天道眼中可谓是纯净无暇的理想型,堪为万世之标本。
事实上,如今找遍五州百国,恐怕都找不到几个荒毒含量严格为零的活人了。天道化荒影响的是整个九州大陆,之后虽然人类成功定荒,划下了文明疆域,但疆域内的天地万物其实都已多多少少染上了一点荒毒,只是含量极低,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从血符鉴定的结果来说,只要最终的数字小于一百,就可以划归为不受任何限制的自由人;高于一百而低于五百,则要前往专业机构进行净化治疗;高于五百到一千,就必须联系当地青萍司等机构,第一时间予以收治,并封锁调查相关区域。高于一千的,则不问缘由,直接斩杀。
大部分人的鉴定结果,都是在十到三十之间,偶尔有个位数的,就属于天然与荒绝缘的特殊个体,报考定荒军团时,可以拿到一些额外加分。
而王洛的结果则是零,和他当初在青萍司经历审核之时,并无区别。
所以,从血符鉴别的结果来说,王洛之前的猜疑,都只是无端的多疑……但血符鉴别的结果,在王洛看来其实也并不可靠。
并不是说血符不可靠,而是天道不可靠。
如果天道真有那么万能,那么以天道之力编织的大律法,又何以成为人类争权夺利的玩具?余小波以调律师的身份调用八方削福阵来牟取个人私利,说严重些是在亵渎拓荒大略!而天道居然也予以放行……
这等昏聩之物的鉴定结果,真的有意义吗?
对于文明世界来说,这个结果是有意义的:只要王洛的荒毒鉴定结果为零,那么即便他真的在运用荒原的力量,在文明世界里他就仍是清白的。
只是这种自欺欺人,对王洛本人来说没有意义。他想要的是真相,而非伪装。
但是,如果连血符的结果都不信任,想要进一步证明和解析度厄谷和荒原的关系,就让人感觉有些无从下手了。
因为没有其他手段了。
王洛根本不了解荒原——虽然他的建木之种记载的信息显示:他是一位生长在南乡荒原的飘泊客。但即便是真的南乡人,对荒原的认知也是极其有限的,甚至那些时常深入荒原的猎人、定期猎杀荒兽的定荒军团,对荒原也仍是一无所知。
人类能够涉足的荒原最远处,不过是距离文明边境不超过区区一百公里的浅层区域。
在这片区域中,定荒结界的效果仍在,绝大部分强大的荒兽都会被压制到动弹不得,因此根本不会靠近过来。而布置在边疆要塞的种种神兵利器,也都能以最大功率输出火力,不为荒毒干扰。而要塞级的火力,在千年前就足以媲美合体期的修行者,如今的南乡要塞更是拥有号称可秒杀大乘真君的定荒神剑:歼星。
但即便如此,人类对荒原的了解依然有限,若没有仙盟调配五州百国的资源,以城市为基点进行拓荒,人类甚至不敢轻易踏足荒原更深处。
对荒的畏惧与未知,就是到了如此极端的地步。
在王洛看来,天道化荒,已经是铭刻在新仙历文明内核深处的一道刻骨伤痕,即使时隔千年,即使亲身经历过荒乱九州的人或非人已经所剩无几……化荒给九州大地带来的痛苦,依然清晰而完整的传递给了每一个后世之人。
五州百国的亿万生灵,本来有着迥然而异的价值观,由此而来的内部矛盾更是也从未停止过。千年间,人类完全和平的年份屈指可数,甚至五大列强之间也爆发过国家层面的大战。但即便如此,对天道化荒的记忆,对荒芜的厌恶和排斥,却是上至一国之主,下至贩夫走卒,亿万人共同持有的理性之基。
然而王洛并非后世之人,他从没接种过名为拔荒的精神疫苗,所以对于曾经吞噬了半个天地的荒,他既没有直观的认知,也没有被文明社会所灌输的先入为主。
站在灵山之上向西方眺望,视线从灵山脚下一路延申到朦胧的地平线,所看到的只有一片原始形态的自然景观,与他记忆中的景象大不相同,却同样的美不胜收。
所以,如果说度厄谷的降咒真的与荒原有关,那它对王洛来说,就是一条当世从未有人探索过的修行路径。其潜力无穷,很值得深入挖掘,已经引起了王洛的兴趣。
当然,挖掘的过程需要足够的谨慎,他不畏惧荒原,并不代表其他人也不畏惧。以今人对荒原的警惕和敏感,稍有差池,那口位于南乡的定荒神剑可能就要落在他的头上。
但反过来说,只要操作得当,那么今日之事,以后未尝不能重演,毕竟即便不考虑一切与荒有关的联想,只从度厄谷咒术的角度来说,这也是一种在当世几乎无人设防的先进技术。
百生咒、内爆咒只是厄难之母一系的偏门小道,那些直接逆转福厄,操弄命运的手段,才是度厄谷的精华所在。
可惜那颗红星在事成之后就熄灭了光芒,王洛在牵星台几番呼唤都得不到回应,而其他的星辰虽然偶有回应,却再也没有红星那么完美的契合感,牵引其力得到的算力,简直味同嚼蜡。
王洛不由感慨,想不到一次牵星,就让自己隐隐成了红星的形状。
希望以后有缘还能再见吧。
至于现在……进行过胜利结算,接下来就该休养生息了。
而休养生息阶段要做的第一件事……
王洛看了眼时间,算了算此时启程回石街,应该刚好赶得上去【美源】打个短工。
第155章 深夜食堂的最后一个客人
深夜的石街,比往常更多了几分喧嚣。
受总督府全城欢庆以迎莫雨的号召,以及民众的狂欢响应,向善路的一应餐饮工作者也开始在深夜加班加点,为旧都的“不夜之城”的美誉而添砖加瓦。
王洛就是在这个时候回到了他忠诚的【美源】,开始了自己的夜班生活。
迎来送往,不知多少波客人走后,向善路上的喧嚣声才开始逐渐平息,美源的老板眼看备料所剩无几,也不再有新客人进来,便招呼王洛准备收摊。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其貌不扬的老人伸手掀开门帘,踱步进来,自然而然地找了个没人的桌子落座,拿起桌上的菜单扫了一眼,便开口点菜。
“两串羊肉串,一碟腌萝卜,一杯米酒,一份炒饭。”
店主迟疑了下,刚要说店已经关门了,就听王洛已经先一步招呼道:“羊肉串没有了,改肉末烧茄子吧。老板,烧茄子一份。”
“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就不该招打工的,还是一个人干的痛快。”店主嘟囔了一番,还是依言点起了火,从玄冰里将刚刚收进去的肉末盒子取了出来。
另一边,王洛则自去酒缸里给新来的客人舀了酒,又在腌菜盒子里夹了几叠萝卜片,一并端上桌来。
老人点点头,道了声谢,然后熟练地从筷子筒里取了一双被清风浸润的木筷,尝了一片萝卜,又点点头。
“盐用的很好。”
店主顿时一惊:“行家啊。”
老人又说:“不过刀工就差了些,萝卜的口感不够好。”
店主于是哧一声:“你懂个屁!”
王洛却说:“老板伤过手,所以刀工肯定差些,你若是明天还来,可以再试一碟腌萝卜,新一批是我切的。”
店主骂道:“打工的你什么意思啊?!”
老人则说:“手臂经脉有损,可以去凝渊阁的图书馆借一本【少阳论】,修至三重,就能修复伤势了。”
店主又骂:“草,哪有那么便宜的好事啊,我之前去找大夫看,人家说要根治经脉损伤,至少在专门的洞天福地调养半年,费用二十万灵叶起步……”
老人没再作更多解释,只是默默品酒吃菜,而酒喝到一半时,眼看其他的客人都已经纷纷离开,他忽然对王洛开口道:“能不能听我讲个故事?”
王洛一怔,随即笑道:“当然。”
深夜来美源的食客,一般来说只有一半是为了口服之欲,另一半则是压抑不住的倾吐欲。
发发牢骚,吹吹牛逼,说几句醉话……这些才是最佳的配酒小菜。
眼前的老人虽然其貌不扬,修为也是平平无奇,但深夜时分孤身前来,怎么也不像是那些加班加到此时,饿到天昏地暗的打工社畜,所以比起夜宵,他应该更喜欢夜聊。
王洛将一杯新舀的米酒端上桌:“这一杯算我请,然后开始你的故事。”
“是这样,我最近有个烦心事。”老人说道,“家里要来一位客人,贵客。然后呢,要迎接客人嘛,家里肯定要打扫清理一番,别让人家来了看笑话……但家里的孩子却不懂事,偏要在这个时候打打闹闹的,让人头疼。”
正在颠勺的店主闻言顿时有了共鸣,便打算开口诉苦,痛斥自家闺女的种种不孝,以及身为中年鳏夫的种种痛苦。他虽然一生别无长物,只经营好了一家深夜小店,但不知为什么,他看人的眼光特别精准,总是能一眼就锁定人群中的鳏夫,然后与之产生同类的共鸣。
但就在他开口前,王洛却先一步问道:“你这个故事,真的只是故事吧?”
老人笑了笑:“当然是故事,不然还能是指代什么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