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他并不是什么道家高人。
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普通老人。
而他的心中则是暗自嘀咕:‘真应该让那小子好好学学,老道这才叫老戏骨,你搁那又是发癫又是瞪眼的,除了一张脸好看点,演的都什么玩意……’
“涂道长。”
冰冷的牢房内,百里凤至终于开口了:“方才那林越说,你被宗门赶下山,立誓不动用法术?这就是你束手就擒的原因吗?”
这小子果然是想用这个理由帮我洗脱嫌疑……涂道长心中自然是明白这一点。
他沉默了半晌,才叹息道:“老道不过一介神霄弃徒,又有何颜面再动用神霄派之法……”
“你又为何来到这青都?”百里凤至问道。
涂道长缓缓摇头,叹道:“只是想离宗门远些,离纷争远些罢了……”
百里凤至看着他,又说道:“方才你掐着五雷正法诀,是真的动了杀心?还是想吓吓他?”
涂道长苦笑一声,摇头道:“自然是吓吓那小子,虽然老道已非道门中人,但这份心境还是有的,只是没想到他说的话,居然这般令人寒心……”
“听上去确实挺合理的。”
百里凤至轻轻颔首,又略显玩味和狐疑地看着涂道长,轻声道:“但我怎么觉得你们在演戏呢?”
“演戏?”涂道长看向她,苦笑道:“大统领认为是就是吧,反正已经没有区别了。”
他知道,这位镇守边关统御十五万大军的大统领,虽然年纪尚轻,但眼光依然不可小觑,不是那么容易糊弄过去的。
不过,还好他借着方才林越的说辞,也准备了一个足够有力的谎言。
“这种理由可瞒不过我。”
百里凤至眯着狭长的凤眸,轻声道:“方才林越说,因为你无法动用法术,连酒都买不到,他给你买了酒,这就是你和他交好的理由?听上去未免也太像话本小说的桥段了吧?”
就知道瞒不过,这小子还是太年轻了……涂道长暗自嘀咕。
他表面上则是摇头叹道:“只是那天真的小子自己这么认为罢了,真正的理由,老道方才便已经说了。”
“真正的理由?”
百里凤至略一回忆,说道:“因为他的身世与你同样孤苦无依,你又动了爱才之心?”
“倘若真的只是几壶酒,老道又岂会视他如衣钵传人?”涂道长苦涩地笑了笑,“但没想到,终究是老眼昏花,看错了人啊……”
“爱才之心?”
百里凤至微微蹙眉看着他,说道:“他不过是一个道院的俗家弟子,方才他也说了并无修行资质,你视他为衣钵传人?况且他什么都不会,这般年纪先天之炁也已不纯,这算什么爱才之心?”
“只是考验罢了。”
涂道长叹了口气,“不过,确实没意义了,他这般心性,也没有资格做我的传人。”
“考验?”百里凤至冷声道:“仅凭你这般说辞,你以为本将会信?”
等的就是你不信……涂道长沉默了少许,忽然说道:“大人,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林越的秘密,但有个条件希望你能答应。”
百里凤至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先说说条件。”
涂道长缓缓道:“条件很简单,不要让林越知道此事,也不要想着让他修行。”
“什么?”
…………
锵的一声,牢门开启,一身战袍赤烈如火的百里凤至从牢房内走出。
她银色面具下的丹凤眸中,还残留着一丝震惊,随即又化为一抹狐疑之色。
“大人。”
楚副将站在牢房门外,见百里凤至出来了,当即将牢门重新关上。
“林越呢?”百里凤至问道。
“就在偏室。”楚副将当即说道。
百里凤至微微颔首,说道:“去见见他。”
不一会儿,两人便来到了一间供狱卒休憩用的偏室门前,门口正守着两名披甲士卒。
而偏室内,只有林越一人,此时正坐在一张桌后,默默地发着呆。
“林越。”
百里凤至略显清冷的声音响起。
“统领大人。”林越站起身,后退一步,拱手揖礼。
百里凤至看了他一眼,在他对面的桌子后坐了下来,说道:“无需站起来,你坐下,把手伸出来。”
什么意思?林越微微一怔,但还是坐了下来,将左手伸了出来。
百里凤至也没说什么,只是伸出手,将纤细修长的指尖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她的手指,并没有其他女子的指尖那般些许冰凉的感觉,反而有些发热,仿佛她的身体里流淌着焰流一般。
下一刻,林越便感觉到一缕暗劲携带着炽热的气息从她的指尖涌出,钻入了他的身体里。
就像是在探查什么似的,在他的体内缓缓转了一圈。
这是在查什么?
林越有些不太懂了,涂老道私下和百里凤至说了什么?
很快,百里凤至便已收回了素手,轻声道:“果然如此。”
“大人这是何意?”林越问道。
百里凤至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袖袍一挥,拂过了林越放在桌上的手掌。
刹那间,她的指尖有如撩拨似地擦过了林越的手掌,转瞬即收。
林越感觉掌心传来一丝痛楚,低头看去,只见掌心处出现了一道细微的伤口,其中可见有血珠正在缓缓沁出。
“可以了。”
百里凤至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说道:“现在谈谈正事吧。”
“不知大人要谈什么正事?”林越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我抓涂老道来此的原因,你应该清楚。”百里凤至淡淡道。
“自然是为了找夏列。”林越缓缓道。
百里凤至淡漠道:“虽然涂老道不承认,但整个青都,只有他有这样的能耐,夏列对你动过手,他又颇为重视你,我也只能怀疑他了,所以无论如何,他都逃不了干系。”
她看着林越,问道:“以你对他的了解,你觉得是他做的吗?”
林越沉吟了一下,说道:“大人,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百里凤至瞥了他一眼,说道:“说。”
“如果夏列的消失,真的是因为涂老道,但涂老道又不交出夏列的话,他会怎么样?”林越问道。
百里凤至微微蹙眉,但还是说道:“自然是必死无疑。”
林越微微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说道:“大人,其实这老道的修为很高,只是因为誓言不愿意轻易动手罢了,他若是垂死挣扎的话,有没有可能逃出去?”
“绝无可能。”
百里凤至淡漠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越松了口气,颔首道:“既然大人都这般说了,那草民也就放心了。”
说完,他忽然长身而起,拱手揖礼:“大人您的怀疑确实没错,夏列的消失,绝对就是这老道所为,还请大人明鉴,速速处置这老道。”
“嗯?”
百里凤至眉尖微蹙,丹凤眸注视着林越,问道:“你为何这般肯定?”
“大人您细想。”
林越当即说道:“为何夏列只是第一次见我和苏子秋,就要动手杀苏子秋?我与夏列无冤无仇,他为何要这么做?”
他说道:“方才听那老道所言之后,再结合过去的种种线索,草民已心中有数,可以断定……此事,必然是那老道指使的。”
百里凤至没有说话,只是蹙眉看着他。
林越继续说道:
“大人您有所不知,拙荆曾担心草民被那老道缠上,将来要为那醉鬼养老送终,凭添负担,所以私下和草民谈过一次。
“但拙荆也不知那老道乃是隐士高人,竟被其听了去,那老道自然心生厌恶,也曾劝我与她分开。
“涂老道的执念就是当一个隐世的凡夫俗子,只想过平静的生活,享受我的孝顺,但如果他用法术杀死拙荆,即使悄无声息,我也会怀疑到他头上。
“但如果是假借他人之手,我就不会怀疑了,比如……借那夏列之手。
“那夏列来到道院就是为了寻求养生法,而涂老道也懂得几套高明的养生法,夏列才没来几日,忽然平白无故要杀拙荆,您说这是不是太巧了?
“这显然就是那老道的借刀杀人之计。
“以养生法诱使夏列杀人,事后再除掉夏列以及其护卫,自然一干二净,依然能保持平静的生活。”
林越摇头叹息道:“而且,那老道乃是道门弃徒,恐怕本就身负罪过,其借刀杀人之事,一旦被人知晓,想必又是一桩大麻烦。”
他总结道:“所以,那老道必然会杀夏列和护卫灭口,这就是动机。”
楚副将在一旁默默听着。
一开始他本来还觉得挺有道理,但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他记得统领大人说过关于夏列的秘密——
【一旦夏列身死,就必然天下皆知】
如果没有这一前提的话,林越这一推论倒还有几分可信度。
但现在夏列明明还没死呢。
所以,这林越的推论岂不是白瞎?
这林越显然不知道这等机密,这么一通分析下来,反而把那涂老道目前最有可能的动机也给分析没了。
怎么定罪推论变成证明清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