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显嘲弄地说道：“太子说，弱小就是错，这种纯粹衡量棋子的做法，或许是对的……但明知错不在弱小的凡俗，却挥刀向同族，若是真的这样做了，还能算是一个人吗？”

　　林越沉默了一下，说道：“若是真的到了种族存亡的时刻，二哥会怎么选？”

　　“我曾做过这样的选择。”

　　二皇子平静道：“很多时候并不是没有其他方法，只是……人向来会优先考虑对自己更好的那条路，正如此时，倘若那些入圣存在都不在意性命，即使都被公开处刑，损失两成国运，事态反而更有机会挽回，但没人愿意这么白白死去。”

　　林越心中一动。

　　他总觉得二皇子的语气有些奇怪，似乎是真打算这么做的。

　　莫非二皇子不准备救那些有可能被公开处刑的入圣存在？

　　“你听说过人祖曾离开人族独自探索永夜的故事吗？”

　　二皇子忽然看向了林越。

　　林越微微点头。

　　这是人族从古至今口口相传的人祖故事之一。

　　故事说——

　　在人祖开创武道之前，人族还只会简单的熬炼体魄，寻找天材地宝提升力气。

　　而人祖刚刚开创武道的时候，因为锻炼武道消耗很大，族人并不相信人祖，也不愿意学习武道。

　　人祖为了磨炼武道，证明自己，就独自探索永夜，猎杀了许许多多异兽，将猎物带回部族，这才得到了族人的认可。

　　从此以后，人祖的武道便被族人传播开来。

　　“故事大多都是假的，或者说美化简略过了。”

　　二皇子微微摇头，说道：“事实上，人祖最初创出武道的时候，就引起了一些族人的贪心，那个时候人族求生艰难，为了涨一把子力气，只要有点灵力的野果都争得头破血流，哪有不愿意学这种事？”

　　林越微微一怔。

　　确实如此。

　　“当时，人祖也没吃过多少天材地宝，轻而易举就击败了力气比他大的人，立刻就引起了族人的注意。”

　　二皇子说道：“很多人都渴望学会，人祖也没有私藏的意思，直接将自己辛苦创造的武道原原本本地传授了出去，但他的武道天赋至今都无人能比，族人们练武的进度比他差的太远，就怀疑他藏私。”

　　他感叹一声，“当时在部族之中，有一伙人将人祖抓了起来，每天折磨他，逼迫他说出真正的武道修炼方法，无论人祖怎么解释，也没有人信，最后……那几人本就担心人祖威胁到他们在部族的地位，发现逼问不出来之后，便打断了他的四肢，让他成了废人。”

　　林越不由得一怔。

　　就因为这个……人祖被同族折磨成了废人？

　　“若非当时的神农部族听闻了人祖开创武道的事情，那位神农部族的大人物要见人祖，恐怕人祖也没法活着出来。”

　　二皇子微微摇头，说道：“人祖被神农部族的人接走之后，见到了当时女曦氏，在女曦氏的精心照顾下，借助一件珍贵的天材地宝，人祖身体恢复了，他决定报仇。”

　　林越恍然。

　　女曦氏，人祖的妻子。

　　也是如今妖族十二始祖之一的曦妖祖。

　　“过了几年，人祖就练武有成回到了家乡部族。”

　　“但他发现，当年折磨他的那几人，早就怀疑他会回来，担心他报复，一个娶了人祖的妹妹，一个让女儿嫁给人祖的兄弟，还有一个与他孤寡已久的姨娘成了亲。”

　　“人祖要报仇，他的亲人都来阻拦他，那几人也求饶道歉，他也不知该怎么办。”

　　说到这里，二皇子看向林越，问道：“若是你，你会怎么办？”

　　林越沉默了一下，说道：“断了关系之后，该杀就杀。”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选，恩仇分明，倒也不错。”

　　二皇子摇头一笑，说道：“人祖也是这么做的，他虽然重视亲族，但他也恩怨分明，不顾亲人阻拦，还是杀了那三人，而后离去。”

　　林越微微点头。

　　他与人祖在永暗轮回棺之中认识这么多年，自然猜到了人祖会这么选。

　　“但这也引发了后来的悲剧。”

　　二皇子说道：“人是很喜欢内斗的种族，所以部族内的斗争也不小，当时那一部族首领发现人祖的强大，很是忌惮，就传出谣言，说人祖修炼的武道练多了之后，会让人变得像异兽一样丧心病狂，冷血残忍，连亲族都下得去手。”

　　他感叹道：“恰好当时人祖传授的武道被一群专门劫掠杀人的强盗学去了，那群强盗之中有一人颇有天赋，学了武道之后实力颇强，几个大部族都阻挡不住，死了很多人，即使人祖杀了那强盗，也依然有很多人听信了武道会让人变得冷血残忍，一时间，各个部族都不欢迎人祖，甚至想要将他驱逐出人族躲藏的地域。”

　　林越不由得一怔。

　　哪怕是现在的魔道，也没有被这般对待吧？

　　被人族视为救世之道的武道，起初居然是这般下场？

　　“人祖开始一边流浪，一边继续潜心创造武道，他坚信这能改变人族。”

　　二皇子说道：“当时的人族被异兽捕猎，几乎都无法反抗，只能任由被吃，有一次人祖遇到一个部族被异兽袭击，展现了真正的实力，将那异兽杀死，而后离开，但没想到还有异兽发现了此事，导致异兽群暴动，将附近的数个部族都灭掉。”

　　“从此，人族开始怀疑，是人祖的武道威胁到了异兽，导致异兽如此针对人族，原本每年被吃的人族也就那么些，繁衍还跟得上，但那次却导致几个部族都被灭。”

　　“有不少人都觉得，应该尽快铲除人祖，避免召来永夜的灾难。”

　　“人人喊打的局面下，人祖只好离开了还算安稳的人族地域，深入更加危险的永夜地区。”

　　“但从那之后，人祖对人族也彻底失望了，他觉得人族不配得到拯救，明明有强大自身的武道，却将其视为灾难的源头，明明是他救了人，却将他视为灾星，他无法接受。”

　　“过了很多年，人祖武道大成，永夜之中只要不碰到圣兽，就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他的。”

　　“或许是因为孤独，或许是想念女曦氏，他回到了人族地域，正巧发现有人族部落被异兽袭击，他本不想出手的，但还是没忍心出手了，他决定击毙那些异兽之后就离开。”

　　“但他没想到的是，时隔多年，很多人都已经不记得所谓灾祸的武道了，反而将他当做了救星，奉他为部族首领。”

　　“其他的部族大多也都不记得他了，只憧憬他的强大，愿意跟随他。”

　　“甚至于，女曦氏所在的部族，其实有不少人都愿意相信他的武道，在暗中修炼，不仅寿命更长，部族也有底气。”

　　“那时，人祖才明白……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错了，很多人只是因为无知和恐惧，才会盲从，仅仅是缺少一个足够英明的引领者。”

　　“世上总归有真正理解他的好人，他无法再弃之不顾。”

　　“所以，人祖才决定以一生的时间来传授武道和他从永夜之中学到的一切，让人族不再因为无知和恐惧而做出错误的选择。”

　　二皇子轻声说着，仿佛在转述，又仿佛亲眼所见。

第154章 八响

　　林越明白二皇子的意思了。

　　人祖曾经经历的事情，与如今的局面何其相似？

　　恩将仇报的族人，愚昧无知的族群。

　　这种经历放在这世间任何人的身上，恐怕都难以忍受，更别说是作为族群支柱的巅峰强者们了。

　　其中一定会有人在心中反问自己——

　　这样的同胞，这样的族群，真的值得自己拼尽一切去守护吗？

　　有人选择冷眼旁观，有人选择报复族群，有人只救重视之人，也有人祖这样伟大的人，愿意不计前嫌，选择肩负使命，继续引领世人。

　　“我做不到人祖这么伟大。”

　　林越微微摇头，轻叹道：“虽然我不喜欢滥杀无辜，但我也做不到以德报怨，儒家圣人也没多少人做到这一步吧？”

　　“很正常。”二皇子笑了笑，说道：“若是自私些的人，还会觉得人祖只是愚蠢的死脑筋罢了，人本来就是这样矛盾的存在，哪怕是人祖，在遭到一次次来自族人的背叛之后，也曾想过‘这样的人族，干脆任由它毁灭算了’。”

　　林越忽然说道：“难怪……人祖要斩去恶念。”

　　他最初打开黑玉棺的时候，其中先出来的就是人祖的恶念。

　　“那是人祖的毁灭之心。”

　　二皇子说道：“人祖修行的道，与武道意志，需要念头通达，但他经历多次人族的背叛，对人族亦有厌恶和憎恨，若是不斩去恶念，他的武道也难以进步，不过……恶念毕竟也是他的一部分，这般一次次斩去恶念，也让他的悟性略有下降，加上他是开路者，以至于他当时未能掌握部分终极之道。”

　　林越默然不语。

　　尽管不能因为部分人的行为而否定一个种族，但人祖这样以德报怨，也是反人性的。

　　难怪人祖要斩恶念，否则长期积累下来，要么是人祖武道难以进步，要么就是人祖亲手毁灭人族。

　　“二哥不准备用太子的方法，那应该怎么办？”林越问道。

　　“怎么办？”

　　二皇子看向他，轻声道：“方法我已经说了，这是一个必须做出的选择，太子选择屠戮数十亿凡俗，而我选择放弃两成国运。”

　　“放弃？”林越不由得一怔。

　　“也说不上放弃。”二皇子微微摇头，说道：“这是最坏的打算，若是运气不错，找到了那真实梦境的破绽，又或是找出了那操控真实梦境的人，这两成国运或许也能保住。”

　　说到这里，他看向林越，说道：“除此以外，还有什么方法吗？”

　　林越沉默了下来。

　　是啊。

　　那毕竟是神话传说中作为诸神领袖的太初之子，与其有关的宝物，又岂是轻易就能解决的？

　　但……

　　直接屠杀数十亿大雍凡俗，这也是无法接受的事情。

　　那是数十亿条活生生的人命。

　　若是不想如此，就只能冒着牺牲一部分入圣强者，损失两成国运的风险，尽快找出那真实梦境的破绽或者是操纵者。

　　“但……”

　　林越微微皱眉道：“若是因为这两成国运，导致护国神阵被破，那恐怕……”

　　虽然说国运下降到不足人族气运一半时，才会影响到太子，仅仅损失两成也能接受，但说不定就会造成一系列连锁反应呢？

　　八十年前，护国神阵只是外围破损，所以影响还不算大。

　　但如果神阵完全被破，那就真的是灭顶之灾了。

　　“不必担心。”二皇子却是轻声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