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王府。
此时济王府的镇府大阵已经被破除，玄衣冕服的太子漠然站在济王府的庭院，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不远处的四皇子。
一道道虚幻的天地力量已然渗入四皇子的体内，封禁了他的内天地。
“济王，你藏得真够深的。”
太子淡漠道：“若非此事，恐怕没人想得到你竟是人族叛徒？”
四皇子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说道：“太子，我是帮了妖族，但我并非是人族叛徒。”
这时，二皇子与林越、七公主出现在庭院内。
四皇子看向几人，轻声道：“不过，将十七弟的秘密、行踪……透露给妖族，并且接引妖族行动的人，的确是我。”
他的目光缓缓停留在七公主的身上，微笑道：“七妹你果然和我想的一样，比起私情，你更重视族群，别担心，四哥很欣慰。”
“是我揭穿了你。”林越开口道：“也算一报还一报。”
七公主沉默了半晌，问道：“四哥，为什么？”
四皇子迎着众人的目光，轻声道：“我说过，万古悠悠，人心不变，只愿我人族永存，我自然是为了族群。”
第168章 吃与被吃
“为了族群？”
七公主看着他，说道：“妖族的目标是覆灭人族，你帮妖族，又如何让人族永存？”
四皇子叹了口气，说道：“人和人是无法相互理解的，在你们看来，我只不过是一个投靠妖族的人族叛徒罢了……我的想法，重要吗？”
七公主沉默了一下，说道：“其他人我不管，但你是我的兄长，你也是因为要保我一命，才会留下破绽。”
四皇子也沉默了少许，随即摇头一笑，说道：“答案也很简单，其实我刚才已经回答了。”
他直视着太子和二皇子的目光，缓缓道：“太子，二皇兄，正好我也听听你们的回答……人，到底是什么？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太子漠然道：“你自身不就是人吗？”
而二皇子认真地想了一下，才说道：“人就是人，最重要的是……心。”
“不错。”
四皇子缓缓道：“我也是这般想的，很多修行者都修炼过种种特殊的修行法门，自身变成枯骨、金石亦或是其他什么，把自己变得不像人的修行者，难道就不能算人了吗？入圣强者更是彻底化为纯粹的灵体，与其他人完全不同，难道也不算人了吗？”
二皇子脸色平静，似乎早就知道了他的想法。
“既然这些都算是人，妖族呢？”
四皇子迎着众人的目光，说道：“我曾神游妖族国度，那里是妖族生活的地方，与我人族并无什么差别，他们一样要吃饭要繁衍，一样有种种来自生命的需求，一样可以修行可以长生，就连吸噬人族精气的本能，也只是永夜赋予的，即使不吃人，他们也一样能好好活着。”
“从某种角度来说，妖族就是人族的一个分支罢了，而且我人族是被永夜所排斥的，乃是站在永夜的对立面，但妖族却不一样，他们是永夜的一份子。”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人心，才是决定我们是人还是非人的关键因素，为什么我们不能成为妖族呢？只是身躯有所不同，这只是一种变化罢了，如果人族都成为妖族，我们将不会再受到异兽的威胁，成为永夜的一份，未来所有人都可以在永夜之中好好生存下去。”
庭院内一片寂静。
一口气将埋藏在心中多年的想法诉出之后，四皇子似乎也变得轻松了许多，看向太子和二皇子，说道：“我知道你们不愿意这么选，你们有你们的执着，我有我的坚持，若是劝说的话，就不必多言了。”
二皇子微微摇头，说道：“你和天妖祖交流过了吧？”
“不错。”四皇子缓缓道：“天妖祖代表妖族与我签了永夜之契，即使他攻破大雍神阵，也不会屠戮我人族，他承诺会倾尽妖族之力，让大雍子民也化妖。”
二皇子叹了口气，说道：“果然每一个理想者都过于天真。”
“难道二皇兄觉得天妖祖是在骗我？”四皇子反问道。
“不，永夜之契源于太初，他自然无法违反。”
二皇子轻轻摇头，说道：“但即使天妖祖是十二妖祖之首，他也不是妖族的王，十二妖祖亦有阵营划分，天妖祖答应了，其他妖祖呢？”
“我自然考虑过这一点。”
四皇子平静道：“天妖祖实力冠绝妖族，就像是你和太子一样，他能压住妖族其他派系的声音，这是契约要求的，他必须这么做。”
二皇子说道：“好，天妖祖会尽力，这一点就当是理想状态，若是如此，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决定。”
他顿了下，注视着四皇子，说道：“但你可有想过，妖族一共才多少人？大雍五十多亿人，要全部转化成妖族，需要多少资源？”
“我曾随天妖祖神游妖国。”
四皇子说道：“妖国之中约莫有一亿八千万余妖族繁衍生息，以妖族收集资源和消耗资源达到持平的状态，这个数量就是极限了，但大雍占据了天地间最大的一处宝地，亦可再承受数亿妖族繁衍生息。”
他轻轻摇头，说道：“我知道，五十多亿人注定不可能全部成为妖族，但他们大多数都只是凡俗，不过短短百年寿命，要从这五十多亿人之中选出合适的妖族，加上收集资源化妖的过程，至少持续百年以上，在这百年里，人族作为预备妖族，也会处于和平共处的状态，百年之后，除了化为妖族的人，如今的绝大多数人族凡俗都会寿终正寝。”
“寿终正寝……”
二皇子嘲弄地笑了声，问道：“那他们的后代呢？”
“有生皆苦。”
四皇子叹息道：“人族站在永夜的对立面，无论异兽、妖族……甚至天地都在排斥人族，即使神皇陛下拯救了人族，祂也不是为了人族，只是因为尚未做好决定，还没考虑好是否应该帮人族。”
“可是……”他低沉道：“如果陛下决定放弃人族呢？谁也猜不透一位神灵的想法，祂亦不愿与我等交流太多，只是平衡局势罢了，我人族不能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祂身上，必须做出行动，思来想去，唯有成为永夜的一份子，我人族才有存活的希望，我不指望都能理解我，但我必须去这么做。”
太子面无表情。
七公主已经彻底沉默了。
林越微微皱眉，总感觉不太对。
“所以……”
二皇子看着四皇子，说道：“你想让如今的人族后代断绝，百年之后只剩下妖族？”
四皇子缓缓道：“人心不变，人族便是永存，倘若出生在这个世界就是错误的，我等苦难的生命，不如从未降生，这才是真正的拯救，死者将来亦可轮回转生成为妖族。”
这就是他真正的想法。
也是他寻求了不知多少年的答案。
二皇子沉默了半晌，这才轻声开口道：“数万年前，有一个人与你的想法很像。”
“那个时候……永夜之中还没有这么多异兽，也没有妖族，人族弱小之时，异兽相较于今天也很弱小，但人族强大之后，异兽也变得强大。”
“虽然异兽之间也有厮杀，但人祖观察了很久之后，终于确定……”
“永夜之中就像是有两只无形的大手，一只大手创造出了大部分的异兽，这些异兽将人族视为食物，而另一只手则是创造出了另一部分不吃人族的异兽，这两方异兽彼此厮杀争斗，我人族才勉强在夹缝之中生存。”
“但人族变强，视人族为食的异兽族群也会莫名壮大，与食人异兽厮杀的异兽族群也跟着壮大，人族遭遇灾劫变弱，异兽族群便停止壮大。”
“于是，人祖确定了。”
“这方天地，这片永夜是在针对人族。”
二皇子缓缓说着：“所以，人祖的弟子之中，就有一人产生了和你一样的想法，不……应该说有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异兽和人族的仇恨实在太大了，接纳异兽血脉这本就是一种禁忌和耻辱，只有那人是真的这么做并且真的做到了。”
他看着四皇子，说道：“那人就是人祖的亲传弟子‘天’，如今的天妖祖。”
四皇子静静地听完，这才开口道：“天妖祖与我的很多想法的确不谋而合，我敬佩他也相信他是真的在为人族寻找出路，我才会帮助他，这有什么错吗？”
二皇子叹了口气，说道：“我曾与人祖为此争吵，但有些时候，他确实比我看的更长远。”
“长远？”四皇子看着他和太子，说道：“我知二皇兄和太子都是我人族真正的救世主，只是理念不合罢了，不知人祖看到了什么？”
二皇子轻声道：“你可曾想过，永夜为什么会诞生？”
四皇子微微皱眉。
“说实话，我和人祖也不是那么确定。”
二皇子说道：“但你可知道天妖祖为何要圈养两忘城的人？”
“为何？”四皇子问道。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不止是为了抢夺大雍的人族气运，也是为了让人族存活。”二皇子轻声道。
“为了让人族存活？”四皇子皱起眉头，“妖族不是要覆灭人族吗？”
二皇子反问道：“妖族为什么要覆灭人族？”
虽然他像是在说废话，但林越却是心中微微一动，隐约有些明白了。
“本能以及阵营。”四皇子很是认真地回答。
二皇子摇摇头，又问道：“本能？为何会有这样的本能？又为何会有这样的阵营？”
四皇子沉思了半晌，说道：“源于永夜。”
林越明白二皇子问的是什么意思。
妖族在本质上就是拥有异兽血脉的人，异兽食人，所以妖族也有吃人的本能。
至于阵营？
虽然他也不懂为何会有所谓的阵营划分，但超脱天地的证道存在们似乎都明白这种阵营的区分。
一切都是源于永夜。
人族在永夜的对立面，异兽和妖族与永夜在同一阵营。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二皇子说道：“天地自然之间，有很多生灵彼此之间乃是天敌，是吃与被吃的关系，如羊群与草原，羊群真的恨草原吗？羊群为了生存，会不断吃草，但如果草原变成沙漠，草被吃光了，羊群也会饿死。”
他看着四皇子，说道：“异兽是为了针对人族而生的，妖族也是与异兽同一阵营，一旦人族灭亡，异兽还有存在的必要吗？妖族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四皇子沉默了下来。
过了半晌，四皇子才轻轻摇头道：“天地万物之中，虽然有无形的规律和链条，但很多物种都不会只盯着一种食物，羊群固然爱吃草，可是没有草，它们也会吃树叶、吃根茎，人族被永夜针对，也只是猜想罢了，妖族可以不吃人，灭了人族又为何会灭亡？”
这是理念之争。
每个人都是活了不知多少年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想法和主见，又岂是短短几句话就能说服的？
“你所在的高度看不清这方天地的真实，但我和人祖却看到了更多的真实。”
二皇子平静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这是你的自由，只是……很遗憾，人族像你这样为族群考虑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这方神阵保护了人族，也遮住了人族的眼睛。”
“或许吧。”四皇子缓缓摇头，说道：“我只是寻求我亲眼所见的答案罢了，如今我已达成目标，生死都已经无所谓了。”
“真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