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将天下气运转入江湖,便是为了耗光江湖潜力,从而打压江湖,断了江湖中人的成仙飞升之道。”
“以一时之乱,换万世太平。”
席正先神情不变,随意道:
“这理想果真是宏大伟岸,不像贫道这种自私自利的人,总是想着自己,可是不知为何,我却嗅到无比浓郁的血腥味,莫名觉得十分不爽利。”
他幽幽一叹:
“从前有许多人都觉得贫道是个大魔头,可是与你们这些张口天下苍生,闭口为万世开太平的人来说,我只觉得我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大善人。
“倘若世上再多些如你这样的聪明人,所谓苍生,应该也剩不下多少人,如此应该才算是真正开了太平吧。”
黄龙士目光凛冽:
“看来虽然同为翻书人,但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为了报你的国仇家恨,是不是陈芝豹也要杀?”
“都说入世是为了因果,你觉得贫道会不会杀他?”席正先淡声反问。
“你这人太邪性,我摸不透,不如从今以后,就跟我避居世外,静看天下与江湖的乱局。”
“呵呵,你应是第二.不对,准确来讲,你是第五个想要将贫道囚居于一地的人,你猜你的前四个前辈,下场如何?”
席正先不等黄龙士回话,身形忽然虚幻不定,声音也随之显得空灵:
“贫道可是以天象境逼死了吕祖转世的洪洗象,你一介卖弄口舌的地仙,也想有如此痴心妄想,喜欢以人为棋子是吧。”
“那么今日,就好生受着吧。”
话落,他的身形如云烟散去,一众上阴学子持剑杀来,一看到凉亭内的尸骸,忍不住的怒声大喊:
“有贼人杀了青囊先生,随我一同拿下贼人!”
众人一拥而上之际,黄龙士挥发一身浩然气势,立马将他们所有人都镇飞出去。
旋即,人人都血气上涌,怒目切齿,竭力压榨气海内力,澎湃的内力不顾经脉俱毁急速运转,致使这些人一身气机暴烈无比,再不顾一切的斩出一道剑罡。
“黄天,枉你是天象境的高手,手段竟如此下作狠辣。”
黄龙士勃发慨然气机,推出一掌,将所有剑罡泯灭,就见这些个上阴学子已然身死,他本就是上阴学宫出身,对此一幕,自是怒火中烧。
可就在这时,席正先无声无息,更无丝毫气机波动的出现在黄龙士身后,剑指轻点后脑,他身形一僵,耳边又听到一阵轻语:
“灭世家门阀?断天上与人间气运?”
“贫道同样可以,你安心赴黄泉,我来担你身上责。”
“慢走,不送!”
第93章 世人误贫道多矣
黄龙士倒地身死,席正先嘴角微扬,不禁呢喃:
“道爷又为人间除大害,心情果真是爽利了不少。”
他倏地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当即消失在原地,徒留一句略显轻快的话语:
“道德林的老怪物出关了,看来得赶快跑路咯!”
半个月后。
天下震荡,黄天道人于上阴学宫再现身,先杀胭脂榜副评之首,闻名天下的才女,也就是北凉二郡主徐渭熊,再杀春秋三大魔头之一黄龙士,并祸及上阴学子,致使学宫上下十不存一。
这位年轻道人自出世以来的种种杀伐,可谓是所过之处,步步杀机,尽染血色,留下的只有满目疮痍,堪称是人形灾星。
毕竟,横空出世以后,就让武当山没了寄以厚望的下代掌教洪洗象,还弄死了北凉的小王爷。
登临徽山,不仅近千门客供奉死的七七八八,上至老祖,下至嫡系子孙大多也步了后尘,只剩下不通武艺的嫡长孙这一房,到了上阴学宫后,则让学宫内近乎死绝。
于是,天下不知多少人对于这种走到哪里,人就死到哪里的丧命星,莫名的感到发憷,深怕哪一天自己也被找上门。
也不知从何时起,那个身穿黄袍的年轻道人头上,被人按上祸绝二字,称其为祸绝道人。
毕竟,能杀了为祸春秋大魔头的存在,自然要比祸害更高一层,而祸绝二字再适合不过。
青州襄樊城外,有烟波浩渺的大湖,其名八百里春神湖,此湖容纳六水吞吐大江,历来是兵家死争之地,湖中心有座岛屿,其名姥山。
席正先负手望着春申湖,就见此湖如一幅宏大的画卷,湖面碧波荡漾,与天地同色,湖岸线在远方绵延,仿佛永无止境。
他眼眸流转,声音收束成线,轻道:
“老先生一路跟贫道来此,为何还不现身一见?”
此话一出,一位从身体到气态都透出一股腐朽气息的年迈儒士,突然出现在席正先身旁。
“这些时日,老先生为何始终跟在贫道身后,却不肯动手?”
“武道迈入天象境,便有天人感应,可以与天地共鸣,从而能够借法天地,是以如果滥造杀业,便会受气数影响,因此,人猫韩貂寺能入天象境而不愿意入,就怕受劫数而亡。”
“你这小道士自入江湖以来,便频频造杀业,老夫便感到奇怪,你为何还未曾遭劫?”老儒士慢悠悠的开口。
席正先一听,反倒有奇异的眼神看向他,道:
“贫道何时滥造杀业,武当山上,只不过死了两人,徽山上,死的大多是肆意妄为的江湖恶人,乃至上阴学宫,贫道还是只杀了两人,其余人无不是被黄龙士杀害,与贫道何干?”
“再者,贫道乃黄天,所谓劫数又岂能伤我分毫。”
“老夫多年不出道德林,不曾想当今天下出了你这么一个面厚心黑的小辈。”老儒生轻叹。
席正先亦是叹息道:
“世人误贫道多矣,我不过是想报一报国仇家恨,再扫一扫有碍道心的杂尘,有何罪过可言。”
“扫一扫有碍道心的杂尘?”老儒生微笑说道:“伱临走学宫之际,老夫貌似听到,你也要灭世家门阀,断天上与人间气运,难不成他们都是你眼中的杂尘?”
“贫道就说老先生为何一直跟着我,却始终不曾动手,原来是因这句话。”席正先神色悠然:
“老先生作为天下读书人的老祖宗,又是初代儒圣,一人独占天下儒家气运,得以长生八百年,也使后世再难出现儒圣,即使有儒生入了儒圣境,也会因为气运不足而转瞬即逝。”
“存活至今,便是想坐镇人间,阻挡天上仙人干预人间,这也是你放任黄龙士祸乱春秋的缘由,只因你们都想断天上与人间的往来。”
席正先眸光落在张扶摇身上:
“八百年来,人间的走向,已经成为了你唯一的软肋,亦是七寸所在。”
“所以,听贫道亦有此念想,便始终不曾动手,可又没有什么信任,就想一直跟着,来探知贫道的性情,是否言行一致。”
他忽然一笑,询问道:
“想来老先生一直不曾动手,大抵心中更多的是想要相信贫道,不知是为何?”
张扶摇仔细看了席正先一眼,含笑道:
“孑然一身,腹黑深沉,心狠手辣,行事又无所顾忌,在武道上还有绝代之才,你这样的人,若是真心想去做一件事,定是要比其他人容易不知多少,老夫自是愿意等一等。”
席正先眉梢微挑:“此话真让贫道无言以对,姑且当做夸张之语好了。”
“老先生不妨随贫道去襄樊城,听闻这座城池曾经发生了一场惨烈无比的战事。”
“昔日徐骁率军困襄樊城十年,又不肯招降,不肯留出一座生门,从而让襄樊生生变成一座酆都。”
“而十年困城,城中自是惨不忍睹,城中粮尽食马,马尽,罗雀掘鼠,雀鼠再尽,便是食人,可谓是慈母割肉喂子女,恶父丢儿入烹锅,人间百态尽在此间。”
“也就导致襄樊阴气之重,无法想象,城内尽是冤魂,贫道心善,欲将这些怨魂全部超度。”
张扶摇淡道:
“书生不出门,便知天下事,那你可知由于襄樊城内滞留的十万冤魂,道门和佛门相继来此,都想将冤魂超度,以得气运。”
“两方也因此利益之争,定下一个赌约,谁解了襄樊城之局,谁就可驱除另一方来此传教,便是如若道门赢了,以两禅寺和烂陀山为首的僧侣百年内不得踏足襄樊。”
“佛门赢了,便要撤掉周天大醮,不得在城内传经布道。”
“贫道超度冤魂,与他们何干,若想阻拦,便是想让我道心不得圆满,此为阻道之仇,当不死不休。”席正先云淡风轻的说道。
“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同样是为了获取气运,可却能表现的这般理所当然,当真是深得面厚心黑之精髓。”张扶摇哑然失笑。
“两教门人多年以来,都不曾度化襄樊城十万冤魂,自是天意让贫道来。”席正先轻笑:
“贫道的道号又含有天,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解襄樊城之局,舍我其谁!”
说罢,他一步百丈,消失无踪。
第94章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少顷,一老一少来到一座雄城的护城河前。
“城高十八丈六尺,底宽九丈,城墙长达十一里,城墙皆由坚石砌成,怪不得徐骁困城十年,话说回来了,当年守城的人也了不得,看来皆是心肠冷硬之辈。”
“小道士,你看着襄樊城,就没有其他的想法?”张扶摇轻声问道。
“老先生真是为人间操碎了心,你是不是在猜,襄樊原是西楚大城,后被徐骁攻破,才被归入离阳,贫道则是西楚皇室遗嗣,这才特意来此,想要度化十万怨魂。”
“其中,更有试探我是否有复国的想法。”
席正先脸上笑意愈加浓郁,摇着头讲道:
“难怪都说读书人心眼多,原来全都是你这个读书人的老祖宗遗传下来的。”
张扶摇不置可否,道:
“周天大醮是道门最高科仪,唯有在道门祖庭和天子家才会举办,会设一千二百份位神坛,一般皇子会设醮二千四百圣真下凡,为之祈福消灾。”
“天子则设三千六百普天大醮以求护国佑民,而这襄樊城内的周天大醮,是由龙虎山黄紫天师所设,还是前无古人的设下三万六千五百大醮。”
他眼神示意名为钓鱼台的城楼,再道:
“设三万多用作超度九幽拔罪好事的周天大醮后,依旧没能超度城中十万怨魂,当年的黄紫道袍天师,就在顶楼悬有一张道教天符,上书天罡尽已归天罡,地煞还应入地中,说等到何时襄樊怨魂散尽,此符便会燃烧精光。”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始终不见消失,小道士怎就这般自信满满,觉得自己能解襄樊之局?”
“可能是贫道不怕死又不要命吧。”
正当张扶摇听到这句话,有些不明所以的时候,就瞧见身旁的年轻道人脚踩剑丸化成的剑光,飞纵而上,再悬于高空之中。
“人道渺渺,仙道茫茫。”
“仙道贵生,鬼道贵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