蝼蚁们的狂欢,无人会在意。
归云风佝偻着身子,仿佛又老了几岁。
他抿了抿嘴角,看着沙道净,缓缓开口:
“小沙,不走出自己的入神路,我们是永远都无法翻身了。”
沙道净叹气附和:
“确实如此。出圣容易,入神难啊。”
不过两人的感慨,并没有打动朱萧索。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和求仙城的这些人,道不同。
以前朱萧索只当他是一个优哉游哉的小老头,可能数理水平不错,除此之外没什么突出的了,也可以说是一个可爱的老滑头。
朱萧索是个小滑头,碰见了老滑头,就顺理成章地滑到一起去了。
他有时也想着,假设哪一天和程家为敌了,可以跟在归云风屁股后头一块跑路。
不过今天的只言片语,让朱萧索意识到,归云风、朱景岳等人,并没有外表那么好说话。
他们的内在,有一个坚定的信念所支撑。
一种舍我的偏执,无私的固执。
他们偏居罪城,就是因为不肯向程家妥协。
明面上已经有些势不两立的味道。
再加上谪仙国对求仙城不管不问,朱萧索看来,求仙城已经成了割据势力,距离起义不远了。
但是,当朱萧索问归云风,程前鹏派人来求仙城抓他们,该怎么办时,归云风却给出了个他完全没有想到的答案。
他以为归云风会说“振臂一呼,反他娘的,燃烧最后的岁月”。
可是,归云风却说。
百姓会受到波及。
他认为自己的命没那么宝贵。
归云风的伟大,并没有给朱萧索代入感。
他可以理解镇妖城战场上军士们浴血奋战的意志,却不能共通归云风舍己为民的想法。
人和妖势不两立,非吾族类其心必异,这放之四海皆准。
不管你是哪国人,只要杀妖,那就是为人族做贡献,造福自己的亲朋好友和子孙后代。
可是,若提到人与人之间的内斗,他就没有这么上头了。
该打打,该杀杀,成王败寇,谁赢谁有话语权。
何况对手还是一个看着恶心闻着臭的程家。
更没有理由留手。
往死里搞准没错!
所以,对于归云风的大义,朱萧索心里想的是,你都被整成这鸟样了,还谈家国天下?
他没有想到,归云风会是这般的“蠢笨”。
本以为是个死硬的抵抗派,没想到骨子里却是个投降派。
谪仙国都已经积重难返了。
他束手就擒,百姓就能太平安稳得了?
就连求仙城这片只建立了五百多年的净土,大部分邑县也都是像蓝蛙县那般赤贫。
更不用说在谪仙国境内被统治了几千年的其他州城。
可想而知,那些地方进步的道路,已经彻底被各个修仙家族堵死,没有留下一点缝隙。
几千年的上下其手,地面上的所有利益早就被修仙家族完全垄断了。
恐怕空中落下的每一滴雨,刮过的每一阵风,也都有归属和姓名。
虽说没有考察就没有发言权。
可朱萧索有充足的理由相信,求仙城登高一呼,绝对会有大规模的人群响应。
说不定,有无数双眼睛正渴望着求仙城这帮“硬骨头”揭竿而起。
然而。
求仙城“硬骨头”的下面,藏着的是软脚虾。
这让朱萧索十分失望。
求仙城的沉船,他不想上了。
心中思虑百般,可朱萧索没有与归云风就此展开辩论。
他不会试图去左右一个人的想法,因为根本不可能成功。
何况是一个坚守了几百年自己想法的人。
他的信念早就经历过无数风浪地洗刷考验,坚定不移地扎根在心中,彻底和这个人融为了一体。
归云风作为一个为国为民的侠士,求仙城罪族“逆来顺受”的领头人。
即便程家要来抓他,为了不牵连百姓,归云风会选择束手就擒。
这样的人,就算有了入神境的修为,恐怕要做的第一件事,也只是让程前鹏收回对罪城人的欲加之罪。
恢复自己的清白之身。
即便归云风对国家,对王族都失望透顶,他还是会以当下的安稳为第一要义。
如是文绉绉体面人的抵抗方式,在前世学习过一些书籍的朱萧索眼中,和“不抵抗”没有任何区别。
以前你弱小的时候,别人随意欺凌你。
等到你强大了,拥有上桌谈判的能力时,却选择让别人少欺凌你。
多少有点可笑了。
或许对于求仙城无数百姓和低阶修士来说,归云风这样的人是更受到他们喜欢和爱戴的。
对于朱萧索来说,想要让这个世界好起来,当然是得奋斗的。
消极地死去是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第70章 王府驾到
看起来,沙道净和朱景岳似乎也和归云风有着同样的打算。
这让朱萧索为之一叹。
像归云风这样的“好人”主导求仙城,程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好人”不可逃避的命运,就是被欺之以方,被人拿枪指着。
今夜见识了一场风波,让朱萧索冥冥之中已经有了判断。
按照归云风的方式来,求仙城的罪人们,永远不可能脱掉自己的囚服。
大家各自怀着心中的想法,离去了。
似乎没有人在意,陈龟寿究竟是怎么变成妖兽的。
一个非常奇怪的事情,却被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了。
同时,在书院院长的府邸里,程前隆也在沉思。
活了两千年的他,见惯了太多沉浮。
作为千余年前谪仙国最为耀眼的国主之子,文能百岁入圣,武能敕封“战绝”的全才,只因为走了自己选择的入神之路,便被国主彻底封杀,构陷污名,跌落神坛。
而后,在人为的渲染下,他的资质就被人遗忘,他的功绩化作尘埃。
这样的经历,让一般的事情对他来说,已经引不起内心的丝毫波澜了。
尤其是亲眼看着谪仙国在程家的带领下,江河日下。
无能为力的他,就站在一旁默默旁观。
但是,便是见多识广的他,也不得不对整个求仙城另眼相看。
他很久没见过像朱萧索这样令他感到嫉妒和畏惧的人。
也很久没见过朱景岳这样没受谪仙国恩惠,却依然想要保境安民的戴罪之人。
恍然间又想起当年那个快要翻江倒海的沙入江,也死在了求仙城。
程前隆不禁也有几分纳闷,这个求仙城,真的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巧。
他仍然回忆着朱景岳凭空而立时说的话:
“求仙城不守,将天下百姓何如?”
“归云风,这就是你们一群小辈选择的路吧。明知道是死路,还是要走下去,像是一群苦行僧。说起来,倒是和当年的我没有什么分别。”
说到这里,程前隆脸上的笑容不再灿烂。
他又想起,上次见到那个愚孝的国主弟弟时,程前鹏已经气若游丝,随时都要归西的样子。
沉寂千年的他,认为谪仙国再不改变,可能就不姓程了。
想到这里,程前隆微微歪着头,几分霸道地凝视着夜空:
“爹,你的路走不通了,我要试试我的路了。”
由于比较晚,朱萧索没有回叩仙邑,而是在书院教习的院落凑活住了一夜。
他和苟运睡得都不算踏实。
第二天一早,朱萧索就打算回叩仙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