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小人是山鸡县钱家子弟,钱半是。”
“钱半是?”
朱萧索像是被勾起了尘封的记忆,眉头一皱。
钱半是见朱萧索表情似乎不善,磕头更卖力了:
“小人的名字辱了朱家老祖的圣听,是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好了,先别磕头了。把空相寺的地砖磕上血迹,还要有劳戒奇大师去打扫。”
“是是是!小人有罪!小人有罪!”
说着,钱半是连忙用自己的袖子认真擦了几下地砖,擦完后就缩着身子跪在一旁,低着头不敢说话。
“钱半是啊,钱半是……”
朱萧索口中喃喃念着钱半是的名字。钱半是听后更是浑身发颤。
当年,朱萧索还在黄狗县卖卤鸡脚的时候,一个临时捕快他都得好好招待,一个普通捕快庖辉都能掀了他的铺子。时任捕快领班的钱半是,已经是他能见过的级别最高的存在。
记得当时,钱半是组织了个区域治安商业共荣会,每个季度商户给他缴点会费,换取他的保护。会议召开的时候,朱萧索就坐在最角落的位置,远远地望着在台上正中央笑面春风的钱半是。
光是缴纳一次会费,召开一次共荣会,钱半是就能进账五百多两。对彼时卖一只卤鸡脚只能挣几文钱的朱萧索来说,是个天文数字。他也曾好奇,一个捕快领班,一年到底能挣多少钱。
那个时候的朱萧索,也曾想过,若是能当个捕快领班,该是多神气啊。
后来钱半是靠着山鸡县钱家的背景,升任山鸡县做捕头,解散了那个所谓的共荣会。接着,朱萧索的店就被庖辉拆掉,被迫走上了修仙的道路。说起来,钱半是也算是半个朱萧索仙途的引路人了。
十几年匆匆而过。
钱半是已经五十多岁,满头花发。而自己,还是当初的少年模样。
看着钱半是卑躬屈膝的小心模样,朱萧索也不禁感叹了一番。
“钱半是,你在黄狗县当捕快领班的时候……”
“小人知罪!求老祖开恩!那个时候是小人瞎了一双狗眼,有眼不识仙神,冒犯了老祖,还望老祖恕罪!小人自知罪孽深重,难逃一死,还请老祖放过小人的儿女孙辈!”
钱半是见到朱萧索的那一刻,就有种大难临头的预感。因为他知道,朱萧索曾经不过是自己手下的一个小商户,还在自己走后被害得流离失所。
他已经在心里决定了下来,只要朱萧索提起“黄狗县”三个字,就立刻求饶,以自己的命换取自己一脉的太平。
朱萧索看着钱半是的样子,十分无奈:
“我还没说完,你慌什么?”
“是……是小人的错,小人不该插嘴。还望老祖恕罪。”
朱萧索接着问道:
“钱半是,你在黄狗县当捕快领班的时候,岁入多少银两?”
“小人……各方各面加起来,一年大约能有近千两。”
朱萧索点头:
“既然近千两,那你十几年不就应该能攒下一万两,去别的县谋个县尉或者捕令当当么,怎么现在,看起来这般落魄?”
“回老祖。小人岁入千两,但守不住千两。给家族孝敬大半,给县令县尉捕令捕头孝敬小半。剩在手里的,也就百余两而已。”
“哦,怪不得。”
朱萧索当年开卤鸡脚店的时候,一直好奇钱半是能挣多少银两,现在终于有了答案。虽然这个答案他早已不再需要。
此时,朱萧索又回头看了眼立在身后的牌位,微微一叹。
钱半是以为朱萧索要继续发问,然后报复自己,取了他的性命。可是左右没等来朱萧索进一步的话语,反而听得空相寺中响起了念经声,只得抬头看去。
朱萧索又与戒奇等空相寺的僧人一起,颂起了《轮回经》。
钱半是不知道朱萧索是何意,跪在一旁不敢动弹。他身后的钱家家奴们,也一同跪着。只有那个黑驴县请来的金匠,看着这个情况,有些迷惑。是跪也不是,站也不是,便弓着身子低着头,躲在角落没有吭声。
又念了几遍经文,为故友的悼念终于结束。
“有劳戒奇大师,和寺庙的各位高僧了。”
“朱施主哪里的话。正是因为朱施主声名远扬,空相寺这片让我等凡僧的修佛的地方才得以保留。为朱施主超度故友亡魂,也是我们的分内之事。”
朱萧索对着戒奇和众位僧人行了一礼,又对一旁的几个小和尚也行了一礼。小和尚们学着大和尚的样子,低头还礼。
“当年,戒哭好像也就这么大。”
“嗯,确实。”
朱萧索又走到后院,在每座坟前都上了香,然后回到空相寺大殿。
“有劳戒奇大师了,我和钱家有点私事要处理,就不打扰了。”
“好。朱施主慢走。”
朱萧索起身离开,钱半是等人正要犹豫是否跟上,却忽然觉得周身生出一股风,将所有钱家人都卷着飞出了空相寺。
只剩下角落里的那名金匠,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干什么,脸上的表情更窘迫了。
“大师,要不我先回去?”
“施主慢走不送。”
第56章 妖国二三事
朱萧索看着身后浑身发抖的钱半是,问道:
“你认得我?”
钱半是拼命点头:
“认得,认得,您是朱家老祖。”
“很好,我也认得你。既然咱们是熟人,说话也可以方便点。”
“老祖您是天上的仙神,小人不过是泥巴里的蚯蚓,不敢高攀。你有话问,小人一定尽力作答。”
朱萧索也不再废话:“说说你们钱家的罪过吧。”
“钱家……钱家的罪过?”
看着朱萧索颇有深意的笑容,钱半是心里更是慌乱。
“怎么,口口声声来空相寺恕罪,做样子给我看,现在我问你们钱家的罪名,你们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不不不,有罪,钱家有罪……钱家之前在山鸡县的时候,不识抬举,没有接受老祖的招纳……”
“钱半是。”朱萧索立刻打断:“你应该清楚,这不是我想听的。”
“那……那老祖想听什么?”
瞧着钱半是一脸无辜可怜,朱萧索问道:
“钱半是,你在钱家,是什么地位?”
“小人是家主钱如本的侄子。”
“那你们家主商量重要事情的时候,你在场么?”
“大部分情况下,小人是在的。”
“哦?那就是还有小部分情况,你不在了?那看来,你的身份,还不足以接触到钱家的核心秘密。你还是回去,让钱家换个能主事的人来跟我认罪吧。”
钱半是一脸苦相:
“老祖,小人愚钝,您要问什么,可否给个提醒?万一小人有所了解,现在就能讲,还可以省下老祖时间。若是小人不知,再回家里找老人也不迟。”
钱半是非常担心朱萧索若是见了其他钱家长辈,会表达对自己的不满。那样的话,即便朱萧索没有说出要杀钱半是的话,家族也一定会主动弃卒保帅,舍了他一脉的老小来讨好朱萧索。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敢离开。
朱萧索自然明白钱半是的想法。其实他对钱半是并不反感。当初在黄狗县,钱半是就如他的名字一般,拿钱办事,是个地道人。
“行吧,看在你当初在黄狗县做事还算体面,我给你个机会。”
钱半是听到朱萧索夸奖自己,乐上心头:
“老祖您说!”
“就从你们钱家和金家的关系开始说吧。”
“这……”
钱半是瞪大了眼,满脸惊疑。
“怎么,不能讲?”
“……老祖,您连这都知道?”
朱萧索不耐烦了:
“能不能讲?不能讲,我就移步去你们钱家亲自问了。”
“能能能。老祖果然手眼通天,没什么事能逃得过您的法眼。钱家,其实本来姓金,和求仙城金家是一家。但是我们钱家祖上因为犯了错,被金家逐了出来,才改姓钱。但即便改了姓氏,我们钱家仍保留了和金家相同的字辈,以表示自己不忘祖。”
“所以,你们家主钱如本,和我的学生金如尘,是一辈人了?”
“正是。钱家都是凡人,基本都是二三十成家六七十入土。而金家修士居多,寿元更为绵长。所以几代人累积下来,同一字辈的岁数差了五六十。”
“分了家,就没再联系过了?”
“呃……本来是没有的。但小人听长辈说大概是百十多年前,金家人忽然又找到了钱家,说要我们在山鸡县提供一处百丈见方的密室。从那之后,就又与我们钱家挂上了干系。两家也在暗中常有往来。”
“所以,你们钱家觉得背靠金家,便敢与我在山鸡县叫板了。”
“老祖明鉴,实在是钱家坐井观天,不知老祖的厉害。之前愚昧不堪,望老祖宽宏大量,高抬贵手放过。”
朱萧索不置可否,继续道:
“金家在密室做什么,知道么?”
“小人,只知道个大概……”
“是不是与圣教有关?”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