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饭走过来,用那只胖乎乎的大手使劲儿搂了搂碎花小鳄的肩膀:“只要感觉肚子不舒服,马上说,我们立刻去医院。我们去第二医院,我爸有个熟人在那儿当大夫,他们的关系很铁的……”
碎花小鳄说:“不至于。”
说着,她又一次走近垃圾桶,弯腰找起来。
饭饭说:“你找什么?”
碎花小鳄没说话,翻出了那个瓶盖儿,走到床头柜前,把它轻轻放在了可乐瓶子旁边,这才说:“万一我真的中毒死了,这些都是物证,你们要交给警察,上面肯定有那个人的指纹。”
季之末突然笑起来。
她正躺在床上玩iPad,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饭饭说:“你别吓唬人!刚才你出去的时候,我还摸过这个瓶子呢。”
碎花小鳄低下脑袋,隐约看见瓶盖儿里有字,她把瓶盖儿举起来,使劲儿看,终于看清了,写的是——再来一瓶。
碎花小鳄喜欢喝可乐,可是,她从小到大都没中过一次奖,这瓶来历不明的可乐竟然中奖了。就算那个送可乐的人也肯定想不到。
碎花小鳄改变了思路,觉得自己太疑神疑鬼了,也许从今天起她就时来运转了,明天出门,说不定会捡到哪个老师掉的工资。想想,来到这个世界18年,她的命运够悲惨了,从小父母离婚,后来父亲横死,她高考又落了榜……
饭饭走过来,把瓶盖儿接过去:“中奖了?”
碎花小鳄有些得意地点了点头。
饭饭笑嘻嘻地说:“我去换吧,我渴了。”
碎花小鳄说:“小卖店只剩下百事可乐了。”
饭饭说:“百事可乐也行啊!”
碎花小鳄说:“那是两家公司!”
这时候灯一下灭了,寝室里变得一片漆黑。熄灯了。
饭饭摸黑把那个瓶盖儿放在了碎花小鳄的床头柜上,小声说:“命中注定,它还是你的。”
碎花小鳄躺在床上,一直留意着肠胃的反应,心里想了很多——假如可乐里真的有毒,校内的那个小诊所肯定救不了她,必须去城里。学校离城里五公里,三更半夜,校门口不会有出租车,必须把校车司机叫起来送她。不知道那个司机是不是住在学校里,万一他住在城里就麻烦了。如果是那样,还不如打电话叫急救车。弗林学校在东郊,急救中心在西郊,从急救中心开到弗林学校,不堵车也需要半个多钟头,如果可乐里是剧毒,她能挺过那么长时间吗?
碎花小鳄和季之末都隐藏在了黑暗中,中间隔着月光。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依然很亮。
碎花小鳄轻轻转头看了看季之末的床,她的视线穿过那个可乐瓶子,更看不清什么了。她隐约感觉到了一对黑亮的眼珠子。
她把脑袋转回来,朝了墙。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睡着了,竟然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死掉了,脸变成了猪肝色,身上盖着一张白色的床单。警察来了,把那个可乐瓶子拿去化验,很快得出了结果——上面有三个人的指纹:碎花小鳄的,饭饭的,季之末的。
天亮之后,碎花小鳄醒过来。
天气好极了。几只鸟正在叽叽喳喳地谈论,它们也在说:“天气好极了。”
碎花小鳄没看到季之末那一头长长的黑发,她的床叠得整整齐齐,人不在了。这个女孩总是起得很早,至少碎花小鳄从没当面看她换过帽子。
在食堂吃过早饭,三个女孩回到了寝室,饭饭和季之末各自在iPad上玩游戏,碎花小鳄用笔记本电脑上网。白天没课,显得很漫长。
碎花小鳄期待在网上遇到汉哥,汉哥没在线。
她在汉哥那儿工作了23天,回想起来就像一天那么短。由于她不怎么敢看汉哥的眼睛,因此她印象最深的是他那双长长的白皮鞋,上面镶着三颗方形银扣,两只加起来总共六颗……
她打听过,汉哥半生风流,至今单身,他背后究竟藏着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或者说,究竟藏了多少女人,无人知晓。他如同一块巨大的磁石,而女人就像铁屑,纷纷被他吸引,不由自主。迷上汉哥的女人对他又爱又恨,碎花小鳄倒觉得,这样的男人拥有多少女人都正常,他是情色世界里的王。
其实,碎花小鳄在6S店里没有任何具体工作,只是天天跟着汉哥到处玩儿。
第一天上班,汉哥就带她出去体验一款新型轿车。他们离开城区,进入高速公路岔道,汉哥问:“左边右边?”
碎花小鳄喜欢这种感觉,她朝左右看了看,不见一辆车,天蓝得太稠了,黑色路面上画着雪白的行车线,两旁是巍峨的花朵形状路灯,远处是碧绿的田野,还有浩浩荡荡的风。
她随便一指,说:“那边吧。”
汉哥就奔向了“那边”。
他们在高速公路上奔向远方。那车太平稳了,似乎不是车在动,而是外面的景色在动。几乎听不到引擎声,只有满耳的爵士乐。
碎花小鳄一直看着窗外,眼泪缓缓流下来。
汉哥敏感地转过头来看了看她,问:“哎,你怎么了?”
她没说话。
她想父亲了。
有一年夏天,她八九岁的时候,父亲为她买了两辆自行车,然后改装成了一辆四轮自行车,还造了一个彩色的棚。他整整干了半个月。完工之后,父亲蹬着它,她坐在他旁边,父女俩去野外捞鱼。一路上很多人都在看,别提多拉风了。父亲还专门制作了一个喇叭,安电池的,让她按,那声音跟汽车喇叭一样威风:“哒哒!哒哒!哒哒……”
汉哥从抽纸盒里拽出一张纸,递给她:“擦鼻涕。”
那纸经过了汉哥修长的手,立即散发出那股勾人的味道。
碎花小鳄哭得更凶了。
汉哥说:“我教你一个办法吧——不管你为什么哭,只要把眼泪吞进肚子里,超过三口之后,你就一点儿都不难过了。”
碎花小鳄抽抽搭搭地说:“真的?”
汉哥说:“科学家说的。”
碎花小鳄就把眼泪舔进嘴巴里,咽了三口,果然不怎么难过了。
她用纸擦了擦脸,嘀咕道:“真的很神奇。”
汉哥笑了:“傻姑娘,这只是心理转移法!”
后来,两个人驶出了高速公路,来到了田野旁。
在浩浩荡荡的风中,碎花小鳄问汉哥:“你是不是很擅长泡女孩?”
汉哥愣了愣:“很羞愧地说,我总是被泡。”
碎花小鳄笑了:“她们怎么泡你呀?”
汉哥认真地想了想,说:“就像很多男人泡女人的步骤一样,一般是先提出要喝酒,酒后提出去散步,散步时提出挽你的手,挽手之后渐渐靠在你的肩上,最后提出去房间里聊天,在房间里,她会以你累了为借口,让你脱了鞋,把脚放到床上去躺着……”
碎花小鳄打断了他:“都是中年妇女吧?”
汉哥答非所问地说:“其中一个非要嫁给我,我问她,你妈妈多大?她不知道我什么意思,愣了半天才说,40。我说,我跟你妈妈才般配。”
碎花小鳄憋不住笑了,说:“嗯,你比我爸小一岁。”
汉哥说:“看得出来,你特别爱他。”
碎花小鳄就讲起了父亲的四轮自行车。
汉哥说:“等不忙的时候,我给你造一辆两轮轿车。”
碎花小鳄说:“那叫摩托好不?”
汉哥说:“不一样。首先,它有驾驶室,球形的,封闭的。另外,它跟不倒翁一样,不会倒。”
碎花小鳄一下子就激动了,但是她不想被汉哥笑话,于是用欣喜掩饰激动,故意跳了几下:“好哇!好哇!”然后,她眨巴着眼睛很卖萌地问:“那能坐几个人啊?”
汉哥直视着她的眼睛,轻轻地说:“两个。”
碎花小鳄忽然感觉到:爱情来了。
她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去,岔开了话题:“我听说你胆子很小。”
汉哥说:“不小。”
碎花小鳄说:“你怕黑。”
汉哥说:“哦,是的,我确实怕鬼。”
碎花小鳄说:“给你出道测试题吧——如果现在来一个猛男,他是个杀人狂,想要我们的命;又来一个美女,其实是个鬼,她也想要我们的命——你选择对付哪一个?”
汉哥说:“当然是那个猛男,我会打扁他。女鬼交给你。”
碎花小鳄说:“真傻。应该对换一下,我们分别色诱,那才是唯一的机会!”
汉哥猥琐地笑了:“不,我坚决不换。”
下午,碎花小鳄揣着那个瓶盖儿,去了小卖店。
她对老板说:“这瓶可乐不是在你家买的,可是它中奖了,能在你家兑换吗?”
老板把瓶盖儿接过去看了看,说:“没问题。”
他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瓶可乐,递给碎花小鳄:“恭喜你啊。”
碎花小鳄说:“要不,我把它先放在你家冰箱里吧,喝的时候再来取,现在我不渴。谢谢了。”
老板说:“好的好的。”
接着,他又把那瓶可乐放进了冰箱。
碎花小鳄买了一包香辣牛肉干,乐颠颠地跑出来。
自从来到乘州之后,她的运气好像真的转变了,老天让她遇到了汉哥,这是最大的幸福。正在干渴难耐的时候,有人送来了一瓶冰镇可乐,喝完之后,又来了一瓶……
晚上上完课,碎花小鳄跑到小卖店,把那瓶可乐取了出来。
她回到寝室,饭饭和季之末都看她。饭饭说:“那个男生又给你送可乐了?”
碎花小鳄笑着说:“哪个男生啊?我拿那个瓶盖儿换的!”
饭饭很嫉妒地说:“唉,我从来就没有这么好的命。去年,我买过九十多张彩票,只有一张中了奖,你们猜是什么?”
碎花小鳄从柜子里掏出三个纸杯,给每人倒了一杯,随口问:“是什么呀?”
饭饭说:“一包纸巾!我买彩票之前,刚刚买了十包纸巾!哈哈哈哈哈哈!”
碎花小鳄把可乐递给季之末,她笑着摇了摇头:“我不喝可乐。”然后就继续玩iPad了。
饭饭不客气,“咕咚咕咚”喝光,抹了下嘴巴说:“想家了。在这儿,连个冰镇饮料都喝不着……小鳄,你想家吗?”
碎花小鳄说:“我没家。”
说完,她把空可乐瓶子扔进了垃圾桶,刚刚扔进去,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把它拿了出来,举起瓶盖儿看了看,愣了一下,大喊起来:“哎哎哎!我又中了一瓶!”
季之末再次突兀地笑起来。
碎花小鳄转头看她,她一边玩游戏一边笑,好像她的笑跟碎花小鳄没有任何关系。
饭饭满脸不相信:“不可能!我看看!我看看!”
碎花小鳄把瓶盖儿递给了她。
果然,瓶盖儿上写着——再来一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