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说:“我曾经拉过小提琴。”
明亮说:“是的,我确实拉过小提琴。”
对方说:“你对碎花小鳄这个患者怎么看?”
明亮说:“我给她做了催眠,我发现只要掌握方法,这种患者很好治疗。”
对方说:“是的,我称它为‘偏移平行精神疾病’。”
明亮说:“她快出院了。”
对方说:“我已经通知她了。”
停了停,明亮突然说:“你觉得汉哥这个人怎么样?”
对方毫不犹豫地说:“色。”
明亮说:“是的,很色。他……骚扰过你吗?”
对方说:“不想提。”
明亮说:“是啊,我也不想提。”
静场。
明亮看了看对方,对方也看了看她。
太晚了,明亮忽然想到自己该走了,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另一个医生的诊室里聊天,很不自在。可这是她的诊室啊,她离开了能去哪儿呢?
又静默了一会儿,明亮讪讪地说:“真是太神奇了……”
对方也很不自然地说:“是啊,太神奇了……”
接下来,两个人又沉默了。
没什么说的了,这个世界上就是出现了两个明亮!
两个人的沉默其实都是在暗示对方,你该离开了。
明亮决定不离开。她凭什么离开?
她把眼睛转向了自己的床,那是她睡觉的地方,上面有她熟悉的味道……不,床单、被罩、枕套都被替换了,绝对不会再有原来的味道了,从此上面躺着的人也将是另一个明亮……
她忽然想起了枕头下的剪刀。
就在那一瞬间,她的心里蹦出了一个令自己都毛骨悚然的想法——杀了她。
她哆嗦了一下,敏感地看了看另一个明亮。对方正盯着自己。
明亮把眼睛移开,假装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她的心里在紧急盘算着,杀了她会怎么样……
不会有人知道的。
本来,两个人就有一个是多余的,杀掉一个,这个世界并不会少一个人。她们的身份证一样,电话号码一样,社交关系一样……
真好。
杀了人却不用承担法律责任。
可是,明亮不自信了,自己下得去手吗?
她再次抬眼看了看另一个明亮,她还在看着自己,那眼神就是逐客令。
对方是不是也想到了这一点呢?杀死长条沙发上的这个人,从此就太平了……
第八章 命案
先下手为强。
当下的情况是,明亮有剪刀,不过需要走几步把它从枕头下拿出来。对方有一根棒球棒,就在她脚下,伸手就可以够着。两个人之间相隔四五米,中间挡着办公桌。
明亮多想和对方换换位置啊,她要是坐在转椅上就好了,她可以看到电脑上的画面,可以知道另一个明亮在想什么。
明亮突然站起来,说:“算了,以后咱俩当姐妹吧,好不好?”
对方没说话。
明亮说:“我回家了,你留在这儿。”
对方说:“你回哪个家?”
明亮说:“城里那个家啊。”
对方说:“F栋?三层?”
明亮说:“是啊。”
对方说:“那是我的家。”
明亮说:“我总得有个住的地方吧。”
对方毫不退让:“我说了,那是我的家。”
明亮无奈地说:“那好吧,我睡车里。”
对方说:“明天你来不来?”
明亮想了想,说:“你要是在的话,我就不来了。”
对方说:“我当然在。”
明亮看了看床,说:“我能把这个枕头带到车里去吗?我不枕东西睡不着,你该知道的。”
对方略微想了想,说:“可以让你拿走。”
明亮说:“谢谢了。”
她走过去,轻轻抱起枕头,同时抓起了那把剪刀,用枕头挡住了它。
她走到门口,说了句:“晚安。”
另一个明亮走过来,淡淡地说:“再见。”
就在明亮走出门的一刹那,对方跟过来关门,明亮突然扔掉了枕头,露出了那把锋利的剪刀,回身就朝对方的心窝扎去。
对方非常警惕,不过,由于过于警惕,她的身体是绷紧的,面对明亮的突然袭击,她表现得极为僵硬,眼看着那把剪刀扎进了她的胸部,竟然没有躲一下。
明亮第一次知道,把一个利器刺入一个人的身体竟然那么容易,软软的,就像扎进一个布绒玩偶。对方的身体外,只剩下了那个剪刀把儿。
对方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明亮,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听不清,接着她捂住胸口,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又本能地侧了侧身,佝偻着躺在了地板上。明亮看见血从她的胸口流出来,冒着热气。
地上的明亮在抽搐,嘴里一直在嘀咕着什么,越来越听不清。
明亮双腿发软,一下就坐在了沙发上,死死盯着对方。
终于,对方不动了。她侧身躺着,明亮看不到她的脸,只听见血在流,“呼噜,呼噜,呼噜……”
她死了。
她死了吗?
明亮一直盯着她,过了很久很久才站起来。她感觉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毫无知觉。她拖着两条几乎不存在的腿,走到了另一个明亮跟前,伸出脚踢了她一下,想让她仰面朝天,可是,对方固执地保持着侧身的姿势。明亮不敢再踢了,她感觉好像在踢一个睡着了的人。
现在怎么办?
明亮这才意识到,处理尸体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儿。
把她送到殡仪馆火化?没有合法的死亡证明,人家殡仪馆不会收的。
把她拉到山上埋掉?这么大一个人,怎么弄下三楼塞进车里?此时明亮全身都在抖,绝对背不动。还有,背尸体下楼的时候,万一被保安看见怎么办?另外,血会流满楼道,应该有个巨大的塑料袋把尸体装起来,那东西除了殡仪馆,不可能搞得到……
看来,只能把尸体大卸八块,然后分批运出去。
刀呢?
刀不行,需要斧子。
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上哪儿找斧子去?
她只能先把尸体藏起来。
还好,她的诊室里有一个衣柜,完全可以把尸体塞进去。
明亮的身上骤然有了力气,她打开衣柜门,把几件工作服拿出来,放在了床上,然后走到尸体前,准备伸手了。
她又把手缩了回来。
她弯下腰,凑到尸体的脸前,盯了她一会儿,对方没有睁开眼睛。明亮试探地叫了一声:“明亮……”
在这样死寂的夜里,她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躺在地上的人是明亮?那么自己是谁?
尸体没反应。
明亮用手碰了碰她的肩膀,有点儿硬了。
最后,她的双手终于抠进了尸体的腋下,拖着她走到衣柜前,费了很大劲儿才把她塞进去。她快速地关上了衣柜门,好像怕她爬出来。
接着,她拿起毛巾,蹲下来擦地上的血,一边擦一边看那个衣柜,衣柜门始终安安静静地关着。白毛巾变成红毛巾了,她走出诊室,左右看看,没人,快步走进女厕所,用水把毛巾冲净,拧干,再返回诊室……
她去了十几趟女厕所,终于把地上的血处理完了。看了看衣柜,血又从衣柜门下流出来,不过已经很少了。
她走过去,把衣柜门上的血和地板上的血擦干净,回到床上坐下来。
她还算清醒,她在努力回忆这个死掉的明亮和副院长都说过什么,不然,明天跟副院长说起来,会露出破绽。
在地下车库入口处,另一个明亮说,她遇到了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人,就像她的影子,她一直跟着那个人,进了医院,对方就不见了……
副院长提出了质疑。明亮在电话里曾经对他说,是那个人一直在跟着她。
当时另一个明亮说,她没给副院长打过电话……
明天见到副院长,明亮必须补上这个漏洞,她要说,她确实给副院长打过电话,由于太紧张,给忘了。
她要让副院长感觉到,他从始至终见到的明亮都是同一个人。至于那个跟明亮一模一样的人,从今往后再也没有出现,事情就了结了。
接着,明亮坐在电脑前,打开另一个明亮的大脑监控器,重温了一下她跟副院长在办公室里的对话。
另一个明亮至死都戴着那顶黑色头巾帽。
明亮突然想,应该看看她死的时候大脑里是什么景象……
她紧紧盯住了画面。
另一个明亮跟她面对面说话的时候,始终保持着十分戒备和恐惧的状态。聊着聊着,她似乎对明亮有了些信任,感觉她并不邪恶,她也想到了,会不会有人在更深邃的地方制造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