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父!”市谷美羽又喊道,喊声响起的同时胡顺唐也看到吒翰竟然高举自己的右臂,猛地击向自己的胸口,同时孟婆之手也穿透了他的胸膛,然后便是一个白影从其后背处震出,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后消失不见。市谷美羽奔向那白影处之时,胡顺唐一个踏步上前抱住了正要倒地的吒翰。
被胡顺唐抱住的吒翰侧头看着市谷美羽所在的方向,嘴角还挂着一丝鲜血,冷笑道:“你成为生魂是自己的选择,也应该明白附体之术只能在扎曼雪山中维持较长时间,离开了这里,你只有死路一条,不要妄想占了我的身体带着那个妖怪离开,命运不是这样安排的……”
吒翰刚说完,背对着他们两人的市谷美羽就缓缓起身,换了一副满带微笑的表情,竟然鞠躬道:“你错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离开,只是想从你那里得知到底怎样才能到上方的雪村中去,虽然时间很短,但我还是搞清楚了,多谢!”说完,市谷美羽转身欲走,却被修罗直接挡在前方,随即夜叉王、葬青衣和莫钦三人也将其团团围住。
“别忘了,我们之间有交易的!”附体于市谷美羽的宇都宫政次看着莫钦道。
莫钦往地上啐了一口道:“你说过,打开上面的入口,我们的交易就算完成,接下来各走各路,你违背了承诺,还是说你们日本人从来就没有诚信二字?”
第三十七章(下)[无字天书]
莫钦试图用激将法暂时稳住宇都宫政次,毕竟在得知宇都宫氏家族往事后,他们必须阻拦他前往雪村,天知道他找到他们的妖怪祖先后会做什么事?而且炙阳简与雪女到底是什么关系,是不是一种东西还没有确切的定义。
被胡顺唐抱着的吒翰双手轻轻握住胸膛口的枪杆,注视着眼前的胡顺唐苦笑道:“和命运指示一模一样,被枪头贯穿了胸膛而死,我开始真的信了,我开始相信午夜的话了,命运是无法避开的,或许应该说,赤日和午夜原本都相信,只是赤日一派选择了自欺欺人……”说道“自欺欺人”这四个字的时候,吒翰眼珠移动看向夜叉王所在的方向,仿佛是在自嘲。
“前辈!炙阳简到底是什么东西!?”胡顺唐急问道,担心吒翰咽下最后一口气,把知道的都带进阴间。
“你听过无字天书吗?”吒翰问,看来事到如今他也不会隐瞒了。胡顺唐点点头,关于无字天书的故事在中国可谓是家喻户晓,甚至童年时期有一部名为《天书奇谭》的动画片让他至今记忆犹新。
“炙阳简可以说就是一本无字天书,你们猜对了吗?”吒翰苦笑道。
炙阳简是一本书?从这三个字的字面意思上来可以理解,但无字天书又是什么意思呢?胡顺唐问道:“炙阳简是无字天书,隐藏了什么东西?我们听过传言说那是生死簿,可以控制人的生死,是真的吗?”
“阎王叫你三更死,不会留你到五更……阎王拿着生死簿好像就能控制万物的生死吗?不,他只是知道而已,却无法改变,如果阎王都能改变人的命运,那还要其他的神来做什么?万物皆有联系,你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也许就会改变天地。当年我的祖辈选择来守护它,其实也有私心,他们很想知道能从炙阳简中看到的未来,你以为后殓师不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吗?但是他们一直没有看到,因为在没有西夏王族后裔的授意下,是没有办法进入吒翰雪山之内的,但化做水潭的冥河怪却只听从后殓师的命令,你明白了吧?”吒翰道,胡顺唐点头,这种安排是让西夏王族后裔与赤日后殓师之间互相制约。如果赤日后殓师想要进来,必须要西夏王族后裔的同意,如果西夏王族后裔要进来,在没有赤日后殓师的授意下,绝对会被冥河怪所杀,这种安排从某种程度上扼杀了人私心的膨胀,让你无可奈何。
吒翰的话让胡顺唐明白,炙阳简也许只是和命运有关系,是一件可以看到未来的东西,这种东西的存在相当危险,这也是为何莫钦在看到那些冰雕人物之后会倒吸一口冷气,试想如果某个国家在知道敌对国家的首脑什么时候死亡,因为什么而死亡,再稍加利用,就很容易颠覆敌国政权,原本就比较混乱的世界秩序会彻底变得没有章法。也是此时,胡顺唐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几个大国在知道谣传炙阳简在尼泊尔铁翼山脉之后,会派出联合部队去抢夺,原因也在此,不过……
不过为什么他们会知道炙阳简的能力呢?难道说李朝年在将那份情报交给其他几国的时候,也说明了这个事情?同时还向他们出示了某种证据吗?肯定是这样,若不是这样,这些身边充斥着智囊幕僚的国家政客不会那么轻易就相信他的话。
“李朝年,白骨,你对这两个名字熟悉吗?前辈……”胡顺唐又问道,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寻找出答案的机会。
吒翰摇头,表示从未听过这两个名字,胡顺唐又问:“那这么多年来,除了日本人和那三批所谓的考古队之外,还有其他人来过吗?”吒翰依然摇头表示没有,就在此时附体于市谷美羽的宇都宫政次开口道:“你问他有什么用?也许他知道的还不如我多,你们让我离开,我只要找到宇都宫氏的祖先,就会真相大白,也许还能帮助你们解开很多的谜题,这个交易不错吧?”
胡顺唐对交易这两个字感觉很厌恶,并没有搭理宇都宫政次,反倒是吃惊了好久,终于回过神来的小金华伸手道:“不划算!这是亏本买卖!”
“你和他们都不同,你只是个普通人,你怎么知道不划算!?”宇都宫政次语气中带着鄙视。
小金华拨开围住他的众人,慢慢上前道:“因为我是生意人,生意人做买卖,除了赚钱不亏本之外,更重要的是不要搭进去自己的命,谁知道你找到了那个妖怪会把我们怎么样?我信莫先生的话,不相信日本人!”小金华看着莫钦,莫钦挑了下眉毛,表示赞同,宇都宫政次不是善茬,如果他是,他不可能在那种时候还妄想附体于吒翰身上,吒翰的能力那么强,如果被他控制,有可能当时就把他们所有人全部杀掉。
“中国人,美国人,日本人……不管是什么地方的人,长什么模样,都是人,是人都逃不开命运,你们让开,让他去吧!命运本该如此,又何必费力阻拦呢?就算阻拦,他该看到还是应该看到……”吒翰说到这合上了眼睛,胡顺唐伸出两指探着他的鼻息,知道他还有一口气,正欲发问,吒翰又睁眼看着他道,“如果你想彻底改变命运,那么就回头,离开这个地方,不要再前进了,你可以带着心里头的那个丫头逃得远远的……”吒翰说到这,伸出手掌按住胡顺唐的胸膛,此时胡顺唐的心跳声仿佛都变成了莎莉的呼喊,呼喊着她要离开。
“我不想走,既然都选择要查明真相,不管前方有什么,我都得硬着头皮走下去!哪怕是死!”胡顺唐感受到吒翰掌心中的温度正在慢慢消失,他双眼中的光芒也逐渐黯淡下去,像是被乌云遮盖的星空。
“我们认为在主持正义,维持平衡,却害了不少人,原本失去希望的西夏王族只是想成为普通人,而我们却撒谎告诉他们有一天可以复兴西夏,仅仅是为了利用他们的禁地,东西是从什么地方拿来的,我们就放回什么地方去,然后倾尽全力守护,这就是赤日的责任。作为聪明人的你,千万不要选择自己的派别,带着你的同伴走自己的路。”吒翰的手掌离开胡顺唐的胸膛,紧紧握住胸口的大枪枪杆,“我要拔出来,我知道拔出之后我就必须离开了,不过在失去这具之前,我想把它送给你,这支大枪分成三节,去掉锁链之后就是棺材钉……”
说罢,吒翰奋力拔出自己胸口刺入的枪头,拔出来的同时鲜血四溢,肺部积压住的空气也开始上涌,从口中喷出。吒翰在弥留之际,将枪杆递到了胡顺唐的手中,展露出一个笑容后用剩下最后一口气说道:“如果你的双眼……只能看到天国,而不去凝视人间,那么你死后一定会坠入地狱!”说罢,吒翰撒手西去,但脸上的表情却可以读出一种轻松,“死”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众人盯着吒翰的尸体不语,胡顺唐感觉到枪杆上吒翰手掌留下来的温度逐渐消失,就像是生命慢慢流逝到只剩下最后一丝一毫。“他走了。”宇都宫政次指着冰雕群中道,而那些被冥河怪控制的腐液蜈蚣却没有动弹,一直到吒翰的生魂停下来凝视它们之时,腐液蜈蚣群这才从两侧撤走。洞穴之中又恢复了平静,恢复了先前的黑暗,仿佛吒翰带来的希望之光转瞬即逝。
盯着吒翰尸体的胡顺唐,低声重复着他死前说的那句话:“如果你的双眼只能看到天国,而不去凝视人间,那么你死后一定会坠入地狱!”重复了好几遍之后,又想起那句“东西是从什么地方拿来的,我们就放回什么地方去,然后倾尽全力守护。”想到这,胡顺唐抬眼看着夜叉王道,“我明白了,其实我们从前所去的地方都是千年前后殓师找到那些物件的原来地点,也许那时候,他们做过和我们相同的事情,那就是将那些东西找出来,再带走,与当权者产生矛盾后,才决定将那些东西给放回原来的地方。”
不管是镇魂棺、牧鬼箱、阎王刃、烙阴酒亦或者炙阳简,也许它们原本就应该在那个地方,最早那些地方也许不是胡顺唐等人所去时的模样,可能仅仅只是存在着阴阳缝。炙阳简原本也许就属于扎曼雪山,扎曼雪山有阴阳缝这是无需置疑的,因为有阴阳缝的地方才会出现那种来自于阴间的腐液蜈蚣。
“腐液蜈蚣……”胡顺唐说着这四个字,却看到在远处的黑暗中慢慢蠕动出三只蜈蚣,那应该是吒翰与莫钦厮杀时用大枪挑落进去的,众人见蜈蚣爬来,十分紧张,后退几步后注视着它们,却发现三只蜈蚣似乎并没有敌意,只是昂头看着胡顺唐,仿佛在召唤他上前。
胡顺唐将手中大枪的锁链取下来后挂在钉鞘下方,再将折成三段的棺材钉重新放入钉鞘,看到钉鞘之中又装满了五根棺材钉之后,不由得又想起吒翰总是挂在嘴边的命运。在尼泊尔五根五行棺材钉没了,在扎曼雪山又重新拥有,这也算是命运的安排吗
第三十八章(上)[重现的亲人]
“我们应该合作!”宇都宫政次又一次提议,目光却注视着那三只腐液蜈蚣,似乎他害怕的并不是胡顺唐等人的阻止,而是那三只昂头凝视着胡顺唐的阴间怪虫。
“我们可以带着你,但不能放你单独行动,不管他们有什么看法,我根本就不相信你。”胡顺唐慢慢朝那三只腐液蜈蚣走去,葬青衣上前要抓住胡顺唐,夜叉王却示意她不要阻止,但葬青衣还是将袖箭瞄准了其中一只,莫钦也顺势举起手中的枪,只有修罗慢慢地跟在胡顺唐的身边,前爪摩擦着地面,发出凶狠的低鸣。
胡顺唐走近腐液蜈蚣跟前后,三只腐液蜈蚣的身体却交缠在了一起,高昂着脑袋,抛开那恶心骇人的外形不说,那姿态活脱脱就像是三只争宠,试图得到主人爱抚的猫咪。
胡顺唐抬起手来要去摸那腐液蜈蚣,修罗却一口咬住他的裤脚,拖着他往回走,胡顺唐低头先摸了摸修罗的脑袋,低声道:“它们是冥河怪,不是蜈蚣,留在这里没有跟着吒翰走,也许有它的理由。”说完,胡顺唐抬起手掌要轻轻放在中间那只腐液蜈蚣的脑袋上,那只腐液蜈蚣却紧张地躲开了,缩着脑袋向后退了一步,胡顺唐一愣,似乎明白了什么,再次将手臂伸了过去,却是用手臂中的孟婆之手按了下去,这次腐液蜈蚣的脑袋再没有躲开,而是乖巧地昂在那,接受着孟婆之手的抚摸。
看到这一幕的夜叉王,心中却想着“这到底是福还是祸?”,詹天涯说过一天之内孟婆之手充其量只能用一次,稍微不慎就会导致反噬,这句话的前提是胡顺唐不会掌握吗?因为那黑衣人也好,吒翰也好,都能自然使用孟婆之手,就像是自己的手臂一样,而胡顺唐在短短的时间内,只是和吒翰一战就掌握了这种方法,实在离奇。
胡顺唐心中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从前他并没有把握随时呼唤出孟婆之手来,自从见过了那个黑衣人,和吒翰一战时,自己被大枪缠绕的同时,心中想着孟婆之手的出现,自然而然它就出现了,这种情况从前并没有过,而眼前抚摸着腐液蜈蚣的孟婆之手的触感,自己手掌似乎都有感觉,十分光滑,表面带着些许的粘液。
不过怎么上那倒立的雪村之中呢?胡顺唐脑子中刚冒出这个念头,那三只腐液蜈蚣便分开了身体,其中一只爬向山壁,另外两只来到胡顺唐的双脚两侧,竟融化了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滩水,直接浸湿了他的鞋面。
胡顺唐盯着自己的双脚,再抬眼看到剩下的那只腐液蜈蚣一步三回头,似乎在呼唤着胡顺唐上前。胡顺唐顿时明白了什么,抬脚就向前走去,来到山壁前,身体一跃,双脚直接踩在那山壁上面,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生了,他并没有摔下去,而是稳稳地踩在与地面呈九十度的山壁上,像是脚底长了与腐液蜈蚣千足上相同的倒钩一样。
待胡顺唐沿着山壁向上走了七八米之后,这才回头看着下方目瞪口呆的众人,侧身指着那滩两只腐液蜈蚣化成的水道:“脚上沾了冥河怪的液体,就可以直接走上来了!”
夜叉王点头表示明白,上前学着先前胡顺唐的样子用双脚沾了冥河怪的液体,接下来是葬青衣,此时被莫钦手中枪指着的宇都宫政次冷笑道:“交易达成!现在应该履行承诺了!”
这句话宇都宫政次虽说是朝着已经走向洞壁上的胡顺唐所说,可莫钦却用手中的枪口死死顶住他的腰部,沉声道:“如果你想市谷美羽平安无事,那就闭嘴!”
“少来了!这里你说了不算,而且别忘了,你可是日本人养大的。”附体市谷美羽的宇都宫政次侧脸来对着莫钦露出个诡异的笑容,仿佛在告诉他在前一夜他与胡顺唐之间的对话,他全都听在了耳中,“这个方法,必须要在吒翰死后才能做到,毕竟冥河怪只会听从一个后殓师的命令!”
“我叫你闭嘴!”莫钦手中的枪口又顶了顶市谷美羽的后腰。
宇都宫政次发出奇怪的笑声,葬青衣回头来看着他,小金华站在旁边虽然听清楚两人的对话,但没有明白宇都宫政次话中的意思,相反是夜叉王转身走了过来,站在宇都宫政次与莫钦之间一侧,看着莫钦手中的那把手枪道:“这里的确不是莫钦说了算,但如果他下手宰了你,我会很高兴的,不是因为你是日本人,而是因为你扮演了一个不受欢迎的角色,你不乖就没人喜欢知道吗?”夜叉王说话的时候,脸上还挂满了一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随即脸色一变抬起双手分别按住两人的右肩头,歪头看着莫钦低声道:“我知道你刚才做了手脚,与这个生魂达成了某种协议,让他在合适的时侯帮胡顺唐一把,最主要的是在吒翰身上查明白如何进入雪村的办法,虽然很卑鄙,不过目的达到了,我就很赞同,如果目的没有达到,失败了,我就不赞同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当然,虚伪的夜壶先生!”莫钦笑眯眯地看着夜叉王。
“我从不虚伪,也不戴面具,因为我只对有能力的人展现自己诚信的一面。”夜叉王说到这,右手离开宇都宫政次肩头时,宇都宫政次侧头来看他,却被夜叉王抬手轻轻一耳光打了回去,又凑近其耳边低声道,“教授先生,从现在开始规矩一点,你和莫钦有交易,莫钦是否会毁约我无法干预,但是我手要是不小心滑了,扭断你曾孙女的脖子……我只能说抱歉!”
说完,夜叉王转身大踏步走上了山壁,冲站在那用疑惑眼神看着下方的胡顺唐,表示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不用担心。夜叉王离开后,紧跟其后的就是葬青衣,接着是修罗、小金华,最后才是宇都宫政次与莫钦两人。
莫钦一直紧握手枪走在宇都宫政次的身后,但枪口从腰部移动到了其后脑勺,而且还不断地在后面哼着一首古怪的歌谣:“金童子,跳一跳,脚板冻裂不要叫;银童子,叫一脚,手掌冻裂笑一笑……”
莫钦哼着这古怪的童谣,整个人都立在宇都宫政次身后,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从先前被冥河怪所擒到现在,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饮入半成品的烙阴酒,加之与吒翰的那场不成功的战斗,他的体力损耗已经到了极限,可是他的情况似乎除了宇都宫政次之外,没有人察觉。
沿着山壁继续向上走,站在山壁上端“抬头”向下看去的时候,却没有那种下坠感,相反原来所站的地方才是山洞的顶端,而眼下所站的才算是地面,再向前几十米开外就到了倒立雪村的村口,胡顺唐猛地停下脚步,举起拳头示意大家暂时不要前进,因为他隐约看到在村口站着一个人,就那样站着,仿佛脸上还带着笑意。
“爸爸?”胡顺唐向前跑了两步,那个人的轮廓再熟悉不过了,那是自己的父亲,不,确切的说是第一个养父胡虎。
“半桶水!有古怪!”夜叉王上前一把拉住胡顺唐,胡顺唐冷静了一下没有上前,回忆起在郪江崖墓下方,推开那扇人造阴间大门时,看到夜叉王抱着贺晨雪的模样,随即点点头,表示明白,而就在此时,雪村界碑旁边的雪地中也摇摇晃晃立起来两个人影,两个人影立起来之后,朝胡顺唐等人的方向张开了双臂。
那两个诡异的人影缓慢抬起双臂时,葬青衣浑身一震,喃喃道:“爸爸……妈妈……”
夜叉王又抬起左臂挡住葬青衣,可葬青衣比他想象中冷静,只是摇头表示那不可能,毕竟她很清楚自己的父母早就死了,不过吒翰死前却说了一句她有机会再见到自己的父母,是指现在吗?
“艾玲!艾玲!艾玲!”葬青衣的惊讶还没有结束,就轮到了小金华。小金华看着在葬青衣的“父母”与胡顺唐的“养父”之间出现了一个人物,长发披肩,雪白的皮肤,还有脸上那种浅浅的,纯纯的笑容,那是艾玲无疑。小金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是艾玲,是艾玲,肯定是艾玲”,他拔腿就冲了过去,胡顺唐转身拦住他,却被小金华一拳打在了脸上,胡顺唐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拳,也有些诧异为什么自己没有躲开?甚至有些怀疑这一拳根本就不是小金华这个柔弱的商人能挥出来的,可事实不容怀疑。
小金华在奔到距离那个艾玲还有五米开外的地方,被夜叉王张开双臂锁死了身体和双臂,抱着向后退着,只剩下他的双腿在雪地上拼命地蹬着,将先前自己一路跑去留在雪地上的脚印踩得稀烂——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反抗。
“放开啊侬!放开啊侬!你这缺商!”(放开我,放开我,你这畜生!)小金华情急之下,不再说普通话,连方言都骂了出来。原本看着艾玲距离自己就五米的距离,但如今却又一次越来越远。
“你妈的闭嘴!我告诉你,这不是真的!人死不能复活!给我记住这一点!人死不能复活的!”夜叉王死命抱着小金华,似乎是这里最冷静的一个,因为除了他之外,其他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前方的雪村村口,看着那里原本早就应该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亲人。
第三十八章(下)[地狱的模样]
“爸爸……爸爸我好痛呀!”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从雪村中传来,伴随着哭泣,哭泣中带着惨叫。夜叉王抱紧小金华的双臂越来越紧,双目却不敢盯着雪村的方向,只是盯着地面雪地上那些小金华踩乱的脚印,眼前觉得越来越乱。
胡顺唐一把抓住夜叉王的双臂,低头看着他的双眼道:“夜叉王,咸蛋,那不是真的,记住那不是真的!你先松开小金华,再这样下去他全身骨头都要断了!”
“我知道!我知道!”夜叉王重复了好几遍这才在胡顺唐的“帮助”之下松开了小金华,松开之后胡顺唐立即反手制住小金华,叫着莫钦的名字,却发现站在宇都宫政次身后的莫钦身体摇摇晃晃,一张脸在市谷美羽左右的肩头忽隐忽现,摇摆不定,立即将制住的小金华交给葬青衣,自己奔上前一把抱住摇摇欲坠的莫钦。
“你怎么了?”胡顺唐看着莫钦那张青灰色如同死人的脸,他拍打着莫钦的脸,“色情狂!色情狂!你醒醒,你是不是受伤了?”
“酒啊……”莫钦半睁开眼睛,就吐出两个字,正在此时一直等待机会的宇都宫政次拔腿就向雪村之中跑去,直接绕开前方还盯着雪村发呆的众人,速度奇快,没有丝毫的犹豫。
“咸蛋、青衣……”胡顺唐回头叫众人的时候,却发现没有一个人阻拦跑进雪村中的宇都宫政次,也没有人敢追上去,只得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雪村的村口。
胡顺唐抱着怀中的莫钦,不断地叫着前方几个人的名字,小金华哭着喊着,但无法挣脱葬青衣如铁钳般的手,只得像被铁链拴住的疯狗一样,绕着葬青衣跑着、跳着,在雪地中不断打滚。
乱了!都乱了!乱的理由是什么?无非就是让我们无法踏进这个雪村半步,除了小金华,其实大家心中都很清楚,那不是幻觉,就是其他东西窥视了自己的内心创造出来的东西,前进会出现什么事?谁都不知道,可也不能一直就站在这里,炙阳简就在前方。
“别回头!都已经到了!也许前面就有答案!”莫钦忽然一把抓住胡顺唐的双臂,“我估计真不行了,没有了烙阴酒,我只有死路一条,帮我查明白……查明白那穆氏兄弟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要救我,目的是什么?”
穆氏兄弟为什么要救莫钦?胡顺唐愣了,帮莫钦轻揉着胸口,让他呼吸顺畅一点,问道:“你这么多年想找的答案就是这个!?”
“可笑?”莫钦青灰色的脸上挤出个难看的笑容,“很可笑吧,普通人都在寻找自己为什么要死,而我却在寻找为什么要活着,你也许没有见过地狱,但我见过了,我不愿意死并不是因为我可以长生,仅仅是因为我怕再一次见到地狱的模样。”
地狱的模样?胡顺唐看着莫钦的脸,似乎他脸上写满了回忆,自己的回忆,短短几年内的回忆。地狱是什么模样的?盐爷杀害的吴天禄、唐天安的情景?尸横遍野,遍地墓碑的水牛坝村?把一族人骗入地下,制造人间冥界的郪江古墓怪镇?还是……夜叉王亲眼所见自己的女儿贺晨雪被人贩子砍断手脚放在火车站乞讨的场景?
是的,在场的人,除了葬青衣之外,每个人都见过地狱是什么模样,不,葬青衣也见过,当年車部的刺客为了掩护后殓师的离开,也经过一次次的地狱。有很多人都在寻找地狱,寻找阴间的入口,试图打开阴阳缝,却忘了其实根本不需要什么钥匙,只需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来换取进入的资格……
“爸爸!我好痛呀!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打我,叔叔!我错了!叔叔,你为什么要打我!”雪村口,一个没有手脚,满脸血污的女孩儿从地面慢慢升起来,旁边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男子挑衅似的看着夜叉王,伸手按住那小女孩儿的脑袋,按下的刹那,小孩儿的胳膊和大腿长了出来,长出来的瞬间那男子拿出一把钢锯,蹲下来,抬起女孩儿的胳膊,慢吞吞地锯了下去——没有鲜血,没有哭声,只有小女孩儿满脸的泪水,还有祈求的眼神。
安静了,男子手中的钢锯猛然开始加快速度,很快那条手臂被锯断,接着是另外一条,再接下来就是两条大腿。夜叉王站在那浑身颤抖,慢慢低下头去,不忍再看,他不断地告诉自己那是假的,贺晨雪已经死了,她不会再一次经受这种折磨。
“青衣!青衣!拉住你爸!离开这里!”胡顺唐朝葬青衣喊着,葬青衣虽说单手紧紧拽住小金华,但双眼却紧盯着自己父母,他们依然向自己伸开双手。等胡顺唐又大声喊了数遍,葬青衣反应过来,要去制住慢慢上前的夜叉王时,却因为走神忽略了小金华,小金华发疯似地奔向雪村口的那个艾玲,近了,更近了,他看清楚了艾玲脸上那种温暖的笑容,就像是当初那个纯洁的山中孩子一样。
“呯——”枪声,但又像是人嘴里模仿的枪声响彻在雪村口,艾玲的脑袋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窟窿,窟窿中流出来的也不是鲜血,而是透明如水的液体。
小金华愣住了,停在那个艾玲身前好几米的地方,抬起手来先是捂住自己的嘴,又抱住自己的脑袋,体内充斥的全是自己的惨叫声,却拼命地压制住,不让自己吼出来。他站在原地,都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双手抬起来又放下,又抬起来,在原地迈着步子,带着那张全是鼻涕眼泪的脸。
“呯——”又是接连不断的那种模拟枪声,葬青衣的父母、胡顺唐的养父、夜叉王的女儿贺晨雪的脑袋都纷纷被击中,无数的液体从其中流出来,啪啦啪啦地向下掉着不知名的东西,就连那个折磨贺晨雪的男子也“中枪”,却立在那没有停下来,一直到从他们后方摇摇晃晃地站出来的那一个个端着枪,摇晃着刺刀和腰间军刀的士兵,那几个所谓的亲人才慢慢侧身,就像站在一个可以转动的平台之上。
当他们面对那群士兵时,士兵一拥而上,用刺刀捅进他们的体内,接着又挥舞着军刀砍下他们的头颅,脸上挂着全是兴奋的笑容……
“看,那就是地狱……”莫钦苦笑着,眼眶中带着眼泪,眼泪竟是血红,似乎那些人体内原本应该流出来的鲜血都进了莫钦的眼中一样,“看看,那就是地狱!那就是地狱!那就是我看过的地狱!”
那是日本兵吗?胡顺唐站在那,盯着那群冒出来的日本兵开始用各种方式残杀,每次下手前,都会抬眼带着那种兴奋的笑容看着在远处的胡顺唐等人,仿佛在说“你们能拿我们怎么样呢?”
“这不是真的!”胡顺唐大声喊道,“那不是真的!你们都清醒点!”
“胡老大,虽然那些畜生没有杀过你们的家人,但是他们杀过其他人,那都是真的,在过去,不久前的过去都是真的……”莫钦哭道,躺在雪地之中,盯着原本是地面的“上方”大哭。
“现在看到的并不存在!那是心魔!是心魔!我经历过!相信我!”胡顺唐背着奄奄一息的莫钦,抓着他的双臂,盯着前方的雪村,“我会证明给你看!”说完,胡顺唐大踏步向雪村方向走着,紧盯着那些正在屠杀的日本士兵。
夜叉王、葬青衣、小金华都跪在雪地中,木讷地看着雪村口,大脑中一片空白。胡顺唐背着大哭的莫钦向雪村口一步步地走去,慢慢地穿过众人之间,终于来到雪村口,站在那群日本士兵之间,看着周遭,对莫钦说:“色情狂,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些是什么……”
是雪人。
全都是雪人,栩栩如生的雪人,他们身上的每一个部位,皮肤、衣服、武器全都是雪所铸成的,离得太远你无法看清楚,只是能从精细的轮廓中辨别出他们是什么人,但离近了就能看清楚他们只是雪人,可以动弹的雪人。
“色情狂,看清楚了吧?这些只是雪人,不是真的。”胡顺唐背着莫钦,感觉到莫钦已经没了心跳,不,或者说他原本就没有心跳。
莫钦脑袋斜靠在胡顺唐的后背,盯着旁边那些狞笑着的日本兵,抬起胳膊,用枪口对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雪人日本兵,扣动了扳机,枪响了,子弹穿过那日本兵的脑袋,出现了很大的一个雪洞,随即雪洞又慢慢恢复了原状——雪人日本兵脸上依旧是那种狞笑,随即是嘲笑,嘲笑着莫钦的无能。
“没用的!你经历过什么,你最怕见到的是什么,你就会看到什么!这是心魔!不要做没有用的事情,走呀!向里面走!”胡顺唐转身又朝着远处的夜叉王等人喊道,“走!要是不想看,不想听,就蒙上眼睛,堵上自己的耳朵,抓着我,我们一起走!”
遭受影响最轻的葬青衣咬牙站起来,给夜叉王和小金华用布带蒙上眼睛,塞进耳朵,带着他们跟上胡顺唐,可自己的雪人父母随即也移动着身体,一直跟在她的旁边,带着脑袋上那个雪洞,张开双臂依旧朝向她。
“你……不是……我……我……我……”葬青衣说不出来,嘴唇都咬出了血,一直重复着那个“我”字,努力让自己的目光紧盯着前方在胡顺唐背上的莫钦,抓住莫钦身上的腰带后,死死闭上眼睛,大叫道,“走开!!!”
另外一侧,没有了手脚的贺晨雪在地上面蠕动着,不时用自己的雪人脑袋去触碰夜叉王的腿部,每触碰一下就发出那种悲鸣,叫着“爸爸”。雪人艾玲也低声喃喃道,竟然脱了衣服,在小金华身边喊道,“老板!老板!只要你不带走我,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大不了这次我不收你钱,你喜欢什么样的姿势?”
“我受不了了!我走了!杀了我吧!杀了我吧!”走在葬青衣和夜叉王之间的小金华崩溃了,停下来扯掉蒙眼的布带,抱着自己的脑袋仰头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