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吕大虎这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终于让谷崎田明白为什么会那么快侵占一块块中国土地的原因了——因为这些组成这个国家的人病了,所以这个国家也病了,一病不起,自己还不知道病因是什么。
第一章(下)[被遗弃的怪物]【9更】
吕大虎病了,在与谷崎田成为朋友的第五天终于病倒了,矿山的医生说是传染病,但什么类型他也不知道,反正是要裹上石灰马上掩埋,否则的话这种病一旦传开,矿区中的人都得死。谷崎田恳求医生救救吕大虎,可那医生却悄悄告诉他,吕大虎并不是传染病,碍于现在中国苦工的情绪低下,可以利用这件事来转移矛盾,让矿区正常运行。
谷崎田回到吕大虎身边,却发现原先照顾吕大虎的那些苦工,大部分都已经躲得远远的了,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还在坚持,而那些人都不算是吕大虎的朋友。
“虎子没有得传染病,我听医生说的!你们被骗了!”谷崎田知道说出实情是什么样的后果,但他还是要说出来,这样集合众人的力量或许可以救大虎一命。
工棚外,在那偷听的医生和大监工吃惊不已,医生正准备进去阻止他,大监工却拉住他冷冷一笑,示意他继续听下去。果然,和大监工猜测中的一样,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相信他,大部分人都认为那是人的阴谋,谷崎田只是人故意派到他们身边去的人,如果听谷崎田的话,大家都会倒霉,说到底,在这种时候大家想的都是自己的那条小命,只要自己不死,死一个吕大虎又关自己什么事?
谷崎田绝望了,他跪在那恳求着其他人,除了少部分人之外,大部分人都不愿意理他。足足跪了半个多小时谷崎田终于抬起头来,看着那些冷漠的苦工,抬手指着他们道:“你们病了……很严重,而他们……”谷崎田又指着虎子和相信他的那些苦工,“他们没有病,他们很健康!”
在场人极少明白谷崎田话中的意思,夜晚来临的时候,大监工招呼着那些苦工把虎子拖到矿区外给掩埋了,可谷崎田却消失了。
苦工们抬走奄奄一息的吕大虎,在矿区外挖坑,随即扔进吕大虎,再掩埋,这些事在短短不到一个小时内就完成了。掩埋完吕大虎之后,那些苦工立即缩着脖子跑开了,生怕自己会传染上那种病一样。更甚者在掩埋吕大虎之前,还提出应该一把火烧了吕大虎,烧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下。
大监工不同意,原因很简单,那是他们的一场戏,这场戏落幕应该在活埋,而不是火烧,否则的话戏就穿帮了。
吕大虎终于还是被埋了,还不是人亲自动手,而是被自己的同胞给埋了。他斜躺在坑内,看着那些冷漠又慌张的人一铲一铲往自己身上盖着石灰,他绝望了,他不明白自己这个老实本分的乡下人,为什么会落到如此下场?同时也逐渐明白,为什么谷崎田会说那些相信他真的得了传染病的中国人才是病了。
是的,他们病了,自己也病了,也许祖辈都已经病了,病了好久好久……从大清国到民国,又从民国到满洲国,这些人己经麻木了,己经遗忘了自己双肩上还骑着人在拉屎拉尿,早己摆出了一副“我认栽”的表情,平静而无奈地接受着残酷压迫。甚至还有些自称是看明白了的人,说什么大清入关,以为真的得了天下,到底还是被同化了,所以人来了咱们也不怕,让他们统治吧,迟早他们也得被我们给同化了,不因为啥,就因为咱们有几千年的文明,咱们人多地大……
这就是病因吧。
可这群傻子根本不知道,人研究中国文化已经好久好久了,甚至比中国人自己还要透彻,他们在融入中国文化的同时,又加入了新学的西方文化。他们甚至在明治维新的初期,为了让自己进步,不惜拿出全国当年财政收入的大半来组织使团游历西方各国,学习他们的先进文化知识,而那时候中国在干嘛呢?还在以天朝自居,每天拜着那个自称真龙,高高在上的皇帝,笑称周围的国家为弹丸小国、蛮夷之邦,同时闭关锁国,自给自足。
那天晚上吕大虎还是获救了,等他被人从坑道中挖出来的时候,他不用睁开眼睛就知道救自己的肯定是人谷崎田,是那个鬼子。
真讽刺呀!在那个痛恨人的年代,竟然有一个人冒着生命危险将一个中国人从鬼门关中拖回来。如果这件事会记录在后来的历史书中,著书人一定会写这样一句话:一个冒着甘愿被自己国家抛弃的人,冒着生命危险救下了一个中国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也许有人看到这段话的时候,会用调侃的语言读出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病?
“大虎!虎子!醒醒呀!你不会有事的,我送你回家!你不是想回家吗?”谷崎田挖出吕大虎之后,用偷来的清油简单给他擦拭着脸上的生石灰,而吕大虎则是在清醒之后问那谷崎田,为什么要救自己?
谷崎田背着吕大虎就走,告诉他不仅仅是因为前几天矿区积水,吕大虎救了自己的命,还因为自己和他是朋友,他在中国没有朋友,除了吕大虎。在人眼中,他是一个怪物,被遗弃的怪物,而吕大虎在中国人眼中,与一个鬼子交朋友,也是怪物,也是一个被遗弃的怪物。
谷崎田就那样背着吕大虎向他的家乡走着,运气好能遇到一辆马车,运气不好的时候只能背着他徒步行走。在没有外人在的情况下,吕大虎就会要求谷崎田给他讲故事,他大字不识一个,讲太深奥的道理他不明白,但故事他能听懂,就这样走着走着,他们两人自己都不知道走了多久,但两人都清楚的是,吕大虎已经不行了,他的身体已经接近了极限。
快到钦天村的头三天夜里,山洼下方的那个山洞中,吕大虎抓着谷崎田奋力要起身来,谷崎田慌忙让他躺下,告诉他只要回到村子里就有医生了,他就有救了。吕大虎摇头道:“兄弟呀,我已经不行了,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咱们村子里面的医生治治小风寒还成,大病还得去县城,可咱们没钱请不起县城里的医生,所以我死定了。”
“不会的!我把你送回村子后,就会去县城拜托医生来救你!”谷崎田打定主意。
吕大虎一把抓住谷崎田的手道:“我离家前,媳妇儿桂珍就已经大了肚子,我有孩子了,但不知道是儿子还是闺女,可不管是儿子还是闺女,我都希望你能帮我把他养大,教他识字,教他道理,把你知道的都教给他,不要让他和我们一样都病了,啥都不明白。”
也许……也许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在那个弹丸小国派遣使团前往中国的时候,人的统治者也这样拜托使团的人:你们去中国,去天朝学习好的东西,回来让自己的国家更加强大,让这里的人看得更远,看得更清楚。用带回来的东西敲醒麻木的人们,让他们知道海对面还有一个国家比这里更强大,更富饶,更可怕!
中国其实也有那样的人,可是中国太大了,病得人太多了,病也会在某些时候变异成一种不理智,妄图用最愚蠢的办法来结束一切。这些生病的人往往遗忘了自己的强大才是真正的进步,才是真正让那些妄图侵略自己祖国的嗜血者望而生畏的武器。
“兄弟,你说是因为咱们太自以为是了,才会招来人?但我就不明白了,既然强大为什么还会被欺负呢?”回去钦天村的路上,奄奄一息,意识模糊的吕大虎一直在问谷崎田相同的问题。
谷崎田的回答很简单:“中国就是一个巨人,身强力壮,孔武有力,但是巨人生病了,连武器都拿不起来,双眼都看不见,别说其他人,就是一只老鼠都有可能轻易击败他,再慢慢吞噬他腐烂的尸体。”
“那咱还有救吗?”意识模糊的吕大虎也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他竟然在问一个侵略国的人被侵略国是否还有救?
“只要有希望,就有救!”谷崎田说完这句话时,终于看到了远处隐藏在山林之中的钦天村。他叫着喊着向那里奔去,奔进村子中的时候,大家都慢慢围拢了过来,看清楚其背着的是吕大虎之后,这才七手八脚地将其抬回村长吕鸿图的家中。
当夜,在见了自己父亲和即将临盆妻子的最后一面后,吕大虎死了,死得很平静,似乎一点都不痛苦,因为他的痛苦在心里,他心疼的并不是自己没有看到自己孩子长大,没有活到寿终正寝,而是痛苦谷崎田所说的中国这个巨人病了。
在撒手西去的时候,吕大虎仿佛明白了一切,他眼中能看清楚的只有谷崎田一人,他当着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妻子,还有村中所有长老的面再次拜托了谷崎田。那种时候,身为村长和父亲的吕鸿图也被迫答应了儿子临终前的请求,但条件是谷崎田必须入赘吕家,改了中国姓,跟了中国名,同时也警告谷崎田,不管他儿子怎么委托其照顾儿媳妇儿桂珍,他都不能碰桂珍一下。
谷崎田答应了,他知道自己要对得起吕大虎,对得起这个救过自己的朋友,虽然他也救了吕大虎,但那并不算扯平,别人也要救他,仅仅因为他是人,如果不救他,可能会被扣上“谋杀”的罪名,而吕大虎救他,仅仅是因为将他当做好朋友,好兄弟。
吕大虎死了,那间屋子中哭声一片,而在那个凌晨,桂珍临盆了……
第二章(上)[血球怪胎]【10更】
吕大虎原先给自己的即将出生的儿子改了个名字叫吕小虎,他没有什么文化,只是个乡下人,自己叫吕大虎,理所当然儿子就叫吕小虎。认识谷崎田后,他也拜托对方再给自己的儿子起个好听、吉利的名字,可是已经死去的他,哪儿知道自己的媳妇儿桂珍为了产下自己的孩子,足足用了几个小时,差点没死在床上。
最终桂珍还是生下来了,也保住了自己的命,可接生的产婆在看到那个生下来的孩子之后,差点没有吓晕过去,那是人吗?不,那只是个血球!奇怪的血球,血球之中还包裹着一个孩子,血球外面竟然还连着两根脐带。产婆扔下那个怪物尖叫着跑了出去,跑向祠堂烧香祭拜祖先,已经改名为吕入门的谷崎田什么也不顾便冲了进去,看见那个血球之后也吓呆了。
此时,原本遵守规矩坚决不进产房的吕鸿图也忍不住偷偷向里面看了一眼,当他看到那个血球的时候,傻眼了,嚎叫着冲了出去,在雪地中仰天长啸,大声哭泣道:“我们吕家是做了什么孽呀!你让我没了儿子,现在又没了孙子!”
谷崎田站在那,看着那个血球,却发现血球中那个孩子睁眼看着他,虽说浑身通红,可眼神中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柔。
那不是怪物!那是大虎的儿子!谷崎田走过去,剪断了脐带,在安顿好了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桂珍后,又小心翼翼将血球中的那个孩子给取了出来,放在热水之中清洗着,在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门外的吕鸿图一直在那嚎叫着,哭泣着。
谷崎田清理好了浑身血污的婴孩,用准备好的棉袄裹着,走出屋子,递给吕鸿图看,告诉他孩子好好的,只是有点身体发红,看模样不是病,又告诉吕鸿图,红在中国文化中是迹象的意思,这一番话反倒让吕鸿图勃然大怒,指着谷崎田大骂道:“你一个鬼子懂什么?你一个鬼子凭什么教我?”
随即,吕鸿图指挥着村子中的壮年,从谷崎田手中抢走了那个婴孩,让他们将婴孩扔进山林之中,扔得远远的,活活冻死也好,被野狼叼走了也好,算是祭天。挣脱开的谷崎田发疯似地冲了出去,在山林中四下寻找,终于在松树下找到被一群原本应该冬眠的动物团团围住的婴孩。
那群动物见谷崎田来到,又纷纷让开,躲得远远的,看着谷崎田过去抱起那孩子,搂在怀中,轻轻摸着他的脸,一字字道:“有爹在,就一定会保护你!一定陪伴你到世界末日的那一天!哪怕是下地狱,爹也会陪着你!”
浑身通红的婴孩好像是听懂了谷崎田的话,咧嘴笑了,一个刚出生的孩子竟然抬手来要去摸谷崎田的脸,同时周围的动物又慢慢围拢,仿佛都想再看看襁褓中的孩子是什么模样。
“对!我要给你改个名字!”谷崎田抱着孩子坐在松树下,盯着一片白色的远方,根本看不到远处有什么,就和他的未来一样只是未知数,许久后谷崎田低头道,“从今天开始,你小名叫吕小虎,大名叫吕千寻,千寻在汉语中的意思是极高、极长,希望你以后可以高高大大,未来的路可以走得平平稳稳,长长久久!”
说罢,谷崎田抱着吕千寻离开了,返回了村子,却在村口看着早已经等待在那的村长和村民,他举起吕千寻大声道:“他小名叫吕小虎,大名叫吕千寻!他长大之后一定会成为一个男子汉的!”
男子汉吗?村民的表情都很冷漠,在他们眼中,无论谷崎田怀中抱着的东西叫什么,都只是一个怪物。甚至有人还认为这个鬼子有他自己的阴谋,希望利用这个怪物来害死村中所有的人,可同时他们又害怕得罪了这个鬼子,会招致军队来祸害村子,听说在隔壁村子中有人因为得罪了人,所以全村男人都被抓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可是,不能把那怪物留在村子中呀?于是,吕鸿图只得一次又一次悄悄地将吕千寻从摇篮之中抱走,扔得远远的,可奇怪的是无论他扔多远,谷崎田总能把他找回来,原因是什么?谷崎田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每次当他在外打猎或者干其他活儿的时候,吕鸿图抱走吕千寻,他总能感应到,还能准确地找到吕千寻被遗弃的地点。
一次次扔,一次次找,谷崎田知道恳求吕鸿图也没有用,但最让他惊讶的是,身为吕千寻生母的桂珍,竟然也支持父亲的决定,虽说桂珍很感谢谷崎田的照顾,毕竟一个家没有一个可靠的男人,难以支撑,但那又怎样呢?自己生下来的是个怪物,那毕竟是事实,不是幻觉,也不是编造的故事。
“那根本就不是你们吕家的种!是鬼子种!只有鬼子种,才会是那种怪物!”村中有些墨水的老秀才分析道。
祠堂内,原本还有些平静的吕鸿图一下急眼了,跳起来道:“瞎说!你的意思是那鬼子和我儿媳妇儿通奸?怎么可能!我儿子吕大虎走之前,儿媳妇儿就大了肚子,鬼子来的那天桂珍才临盆,怎么会是鬼子种呢?你这是瞎说!”
“此种非彼种也!”老秀才摇头晃脑地翻开一本书,指着上面吕鸿图根本不认识的文字道,“看,这经书上有记载,鬼子带煞气,煞气入产妇体内,必会将产妇腹中胎儿诡变,此乃鬼子的东洋咒术!你们不懂!”
吕鸿图和其他人当然不懂,老秀才手中的那本所谓的经书,只是一本《三字经》,有人求问,他不能说不懂,只能不懂装懂,否则的话自己这个村中唯一秀才的脸往哪儿搁?况且老秀才清楚,吕千寻是不是鬼子种,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愿意相信吕千寻就是鬼子种。
村中人识字的没几个,都是大文盲,能懂得干活,认得金银,知道怎么让自己活下去就不错了,还指望他们什么?但是有怪物在村子中也不是个办法呀?吕鸿图又一次召集了村中的长者,商议下面怎么办?最终的结果是,既然不敢得罪鬼子,那就让鬼子带着那吕千寻在村郊住着吧,那里反正还有一间空屋子,随即老秀才又提议,必须让鬼子每日带着吕千寻来村中祠堂拜祭祖先,也许日子一长就能化解其中的煞气。
“这是个好办法!祖先是会保佑我们的!就这么办!”吕鸿图下定决心,谁知道这个决心下了没多久,祠堂就被烧毁了。那场大火是谁干的?大家都不知道,只是在猜测也许是在大火中抱着祖先脑袋顶上戴着的那顶怪帽子活下来的鳏夫王。
那场大火之后,把祠堂烧了个干干净净,祠堂中被烧死了几个守堂老者,活下来的只有鳏夫王一人,他坐在祠堂废墟之中,怀中抱着那个怪帽子,但很明显就能看出,他虽然身在燃烧的火焰之中,但火焰却绕圈避开了他。
“避火冠?避火避火,也就是避祸的意思呀!这是祖先留下来的宝贝!是神物!这是场吉火呀,祖先显灵告诉我们拜错了,应该拜的是这顶避祸冠!”老秀才说着就朝着废墟中傻乎乎坐在那的鳏夫王手中的避祸冠拜了下去。其他村民也立即跪下来膜拜着那个刚刚被取名为“避祸冠”的帽子。
“我去了阴间!”鳏夫王忽然站起来说,又猛地扔掉了手中的避祸冠,抱着自己的胳膊缩在一旁,惊恐地盯着那避祸冠,“然后又回来了!这物件会带人去阴间!”
“胡说八道!”老秀才愤愤道,认为鳏夫王侮辱了神器,喝令壮年们将其捆绑起来,扔进屋子中关几天,也许过几天鳏夫王就清醒了。谁知道鳏夫王根本没有清醒,而是愈发怪异了,放出来之后天天都呆在村头,爬上树,远远的看着新修的祠堂,不断地对路过的村民说那是个会带来灾祸的东西,会带所有的人去阴间,再也回不来。
鳏夫王疯了,至少村民都是这样认为的,虽说大家都心知肚明那场大火十有八九.就是鳏夫王干的,因为这家伙为了报复村子,毕竟大家都说他带着诅咒,这才咒死了自己好几个媳妇儿。可最终这场灾祸的起因还是算在了怪物吕千寻的身上,大家宁愿去相信那是怪物的原因,而不是鳏夫王,至少鳏夫王从前正常过,而吕千寻从生下来就不正常。
规矩又变了,村长和长者们又决定,谷崎田必须每天早中晚都得去祠堂拜祭那顶避祸冠,少一次都不行,少一次他们都会将吕千寻扔进冰湖中祭了湖仙。
谷崎田又从了,他不得不从,因为他要保住吕千寻的性命,从这个孩子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自己的命运就与其绑在一起,他既是吕大虎的亲生儿子,也是自己的孩子,永远不能放弃的孩子,即便是他被所有人遗弃。
“千寻,你和爸爸都是被遗弃的怪物!”1937年的那个早晨,谷崎田又一次将被扔掉的吕千寻抱回家,但这次他不愿意再相信村中人的话,他决定不管去什么地方都得带着自己的儿子,因为他们视这个孩子为眼中钉,肉中刺,无时无刻不想除掉,万一下次他们真的把吕千寻扔进湖中怎么办?
第二章(下)[满洲血脉]【1更】
那个早晨,谷崎田将吕千寻绑在胸前,带着少许的干粮和食水,拿着猎枪离开了村子。当他们俩父子走进山林中的时候,那个与他有名无实的媳妇儿桂珍就那样站在村口看着,没有看着两人的背影,却是注视着谷崎田双脚留在雪地中的脚印,脚印向前延伸着,一直延伸进树林,一直延伸到她双眼无法看见,似乎他们这一去得好多年才能回来。
距离钦天村很远的林区外,六个男子两前四后地行走在雪地之中,领头的年轻男子拿着罗盘,走走停停,又不断拿起手中的工具刨开雪地,挖出泥土来放在掌心中闻闻,随即起身对后方的中年人摇摇头,又继续前进。
每次年轻人抓起泥土的时候,那个中年男子都会下意识去摸着自己中指戒指上面那颗鹌鹑蛋大小的宝石,见年轻人摇头之后,这才挥手招呼自己的四个手下继续前进。
“薛先生,我们要找的东西到底在什么地方?需要走这么远吗?”中年人叫住在前方缓慢行走的,被他称为薛先生的年轻男子。
薛先生合上罗盘,平静地说:“黄……”说了一个字,这位薛先生咳嗽了一声,改口道,“黄爷!龙脉和国运是两回事,这其中还有血脉,找不到血脉,就没有办法将其联系在一起,况且你们满人当年入关,找了高人改了血脉,将龙头移向了北平,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实,后来你们被打出去了,退回来建了这个满洲国,又要将龙头掰回去,指向长春,如果真的有龙头,也容不得你们这么改来改去。”
“薛先生,你要回关内了,我知道,不过在你离开之前,也算做做好事,帮我们找一找血脉所在,只要找到血脉,我们才能顺利找回龙脉的地点,到时候薛先生就是满洲国的大功臣!皇上一定会好好赏赐你的!”黄爷来到薛先生的身旁,双手杵着自己的拐杖,看着周围雪白的山林,抬起右手挡住头顶射来的刺眼阳光,“人的手伸得长,他们盖住了满洲国,下一步就准备盖住中原,薛先生,你是满洲国屈指可数的风水命理行家,收取重金帮人寻龙点穴,可你有没有想过,算算人的国运呢?”
薛先生听完只是笑笑,转身边走边说:“国家是由人组成的,而且主导一个国家命运的也不仅仅是一个人,就拿现在的满洲国来说,满洲国谁说了算?律法中写了是皇帝说了算,但是皇帝说了算?皇帝说了不算,人说了才算,从大清国开始,到民国,再到现在的满洲国,也不是一个人就能主导国运的,但我只能算人,不能算国,而且我很奇怪黄爷到底是想找血脉呢?还是想搞清楚人下一步的行动?如果是后者,我只能抱歉了,我是个给人算卦的,算不了畜生。”
“好!骂得好!皇上在这,也会为先生喝彩的!”黄爷把拐杖挂在手腕上,给薛先生鼓掌,身后的四个男子冷冷地看着薛先生,一声不吭。
“皇上?”薛先生冷笑道,“如果皇上在这,人也在这,皇上是为了我鼓掌呢,还是让人拿下我这个乱党?”
“这是笔买卖!咱们也算有点小交情,薛先生,你要知道现在满洲国国运和国的国运是联系在一起的,新京的皇上也在担心呀,你看今年飞行队也要成立了,皇上是盼星星盼月亮盼到了这一天。皇上说啦,有了自己的飞行队就不一样了,但是那飞机还是人的,和咱们满洲国没有半点联系,我知道,咱们是人的狗,不过是狗也好,是人也好,咱们终归是活下来了,回到了祖宗发源地……”黄爷一抬手,抓起手杖,注视着薛先生,“不知道我这样说,薛先生是不是明白我的意思?谁都不想当狗,但是有句话怎么说的?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咱们现在得忍,我不信我们满洲国的国运强不过国,所以还需要薛先生助我们一臂之力,皇上在新京盼着咱们的好消息呢,如果先生找到了,又不想离开满洲国,我可以求皇上封你为国师。”
“黄爷这是在逗我开心呀?谁都知道现在满洲国的国家是人的神道教,连红、蓝、白、黑满地黄的国旗之中,都有代表着人的颜色,封我为国师,不信神道教了?信什么呀?黄爷!你这是对皇军的大不敬呀,会死人的!”薛先生讽刺道,说得黄爷那是满脸爬满了铁青,薛先生又道,“而且人和狗不一样,人要活着只能吃饭,狗虽然也吃饭,但让它吃屎,就算是顿顿吃屎都不嫌恶心,还能活下去,而且还得告诉自己,吃屎特别好,吃着吃着就习惯了,我可不行,我是人,我得吃饭,我得正常的活着,不会把自己变成狗!”
薛先生后来的这番话虽然没有让黄爷怒火继续燃烧,倒是让黄爷身后那几个“大内侍卫”很是恼火,其中一人作势就要上前,被黄爷伸手拦下来,动动指头让其后退不要多事。
“哎呀,薛先生说得好,我们的确是狗,但先生又算是什么呢?先生受雇于我,难道说先生是狗的奴才?鞭子是没了,但是先生拍拍后颈,感觉下脑袋是不是还稳稳当当的放在两个肩膀上?”黄爷似笑非笑地看着薛先生,想知道他接下来又会如何回应,这番讽刺的话之后黄爷身后的四个侍卫也露出阴冷的笑容。
“哗啦——”薛先生解下自己背着的包裹,抖了抖,其中发出了钱币碰撞的声音。他打开包袱,将其中的硬币和纸笔挑出来扔在雪地之中,只留下了其中的银锭和金条,接着用脚踩着雪地中的硬币和纸笔道,“这些玩意儿就是所谓的康德3年发行的满洲国货币,这些玩意儿进了关内那就是一文不值的东西,而这些……”薛先生又抖了抖剩下来的银锭和金条,“真金白银才是真的!我就算是狗奴才,也是挑食的,有人会骂我是汉奸走狗贼,我认了,但我赚的是你们这些狗的钱,而且我如果还想多赚钱,大可去新京的关东军司令部,将黄爷的所作所为告发,我想到时候人一听原来满洲国的皇上想靠这里的国运压倒国的国运,你觉得人会怎样?到时候皇上大概只会面临威胁,而黄爷呢?肯定会被抓出去砍了吧?”
“大胆!你这狗奴才!”黄爷身后的侍卫头领一挥手,其他三人也随着他一拥而上,团团围住薛先生,但黄爷却没有说话,他们也不敢下手,毕竟在这之前黄爷叮嘱过,薛先生是贵人。薛先生笑了笑,冷静地从包袱中抖出一个手榴弹来,抖出来时小指头已经套进了手榴弹下方的绳环之中,直接将手榴弹放在自己与黄爷之间道,“这玩意儿黄爷应该认识吧?这是奉天兵工厂给人造的手榴弹,听说威力不错,我这个人好奇心重,喜欢新鲜玩意儿,于是托人弄了一个来玩玩,黄爷上门来找我的时候,还说要照顾我家人,我就琢磨着一定得好好报答黄爷,于是偷偷带了这东西来,想着要是有野兽袭击黄爷,我一定会和那些畜生同归于尽!以保黄爷的平安!算是报答你对我家人的照顾之恩!”
薛先生掏出手榴弹来的同时,几个侍卫也掏出了怀中的日制南部14式手枪,对准了薛先生的脑袋,大家心中都清楚那颗手榴弹要是爆炸了,几秒之后围着的这几个人谁都活不了。
“黄爷,麻烦您告诉您手下的奴才,我是人,不是奴才,更不是狗奴才!”薛先生凑近黄爷,丝毫不害怕。
“哎呀,都放下枪,薛先生和我说笑呢,我喜欢薛先生的直爽,非常欣赏薛先生,薛先生说的话是大实话,可谁都不喜欢听实话,人不喜欢,皇上也不喜欢,所以咱们不要再说实话了,骗骗自己,就这么活着,眼下先找到血脉,怎么样?”黄爷挥挥手,示意侍卫都放下手中的枪,又下意识摸着自己戒指上那颗宝石,满脸怪异的笑容。
“血脉不好找,之前黄爷带来的满书,我也看过,上面写着血脉是会移动的,今天也许在这里,明天也许就到别处去了。”薛先生依然紧握着手榴弹,没有松懈的意思,更没有再继续前进的意思。
“哎呀,薛先生,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我怎么跟皇上交代呢?皇上要是怪罪了下来,咱们都是要掉脑袋的,再说了,你家人的健康也看你接下来的一言一行了。”黄爷推了薛先生一把,示意他继续前进,同时警告他家人的性命就在自己的手中。
薛先生慢慢向前走着,黄爷跟在其后,渐渐失去了耐心,最后干脆停下来,用戴着戒指的那根手指在脖子上划了一道,向周围的侍卫示意:动手吧!这家伙留着没有意义了。
侍卫头领点头,却没有拿枪,而是蹲下来从靴子中取出一支匕首,径直走向薛先生的身后,举刀就准备去抹他的咽喉,谁知道手中的匕首刚举起来,眉心中就被一颗射来的子弹开了洞。
薛先生、黄爷和其他剩下三个侍卫听到枪声后身子都是一震,随即又是连续的三声枪响,周围其他三名侍卫还没有拔出枪来,脑袋都被开了洞,倒地死去。
薛先生站在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眼珠子慢慢在眼眶中动着,微微侧头去看雪地中的尸体,而在其身后的黄爷却完全傻了眼,张大的嘴巴半天都没有合上,不知道子弹是从什么地方射出来的。
第三章(上)[命运的格局]【2更】
“谁叫你开枪的?”一个男子的怒喝声在山林中回荡。
薛先生和黄爷四下看着,寻找着说话的人,可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半个人影,此时又听到一声清脆的手掌与脸碰撞的声音,那男子又怒喝道:“谁叫你开枪的?”
什么人?黄爷四下看着,终于发现远处山林中奔来一个满脸惊讶的男子,那男子正是来打猎的谷崎田,谷崎田在看到黄爷和薛先生周围被枪杀的侍卫后,停了下来,下意识抱住了胸口的吕千寻,还以为是那两人杀了那些侍卫。
“你是不是疯了?我说了,这些事都是天意,我们改变不了,不要出手!不要出手!”那个男子很是愤怒,随即又听到拍打的声音,可黄爷、薛先生和谷崎田都找不到声音的来源处,直到一个人从他们不远处的一颗树上掉落下来,重重摔倒在雪地之中,他们才看到那个衣着破烂的男子手中还紧握着两支快慢机,这才知道了开枪的人是谁,先前又躲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