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犬病。”一个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司机说,然而很快又被别人否定了,因为狂犬病怕光怕风怕水,还咬人。
“他也咬人,”父亲解释道,“不是狂犬病,大医院都去了,谁也看不好。这是癔症,鬼附身,发病时爱吸血。”
父亲告诉周围的人他来自陕西金塔县万沟乡长坳村,他的裤脚卷着,还带着家乡的泥巴,他是跨越五个省来到这里的。
孩子母亲早亡,从小跟着奶奶生活,奶奶性格孤僻,屋子里长年放着一具棺材。有一次,孩子在睡梦中迷迷糊糊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头上拂来拂去的,他用手挥了一下,竟然觉得摸到的是一只人手。孩子看到披头散发的奶奶坐在床边,正瞪着眼睛看着他,还伸长了两只手来慢慢地抚摸他的脸。孩子不禁吓得张大了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第二天,孩子问起奶奶,奶奶对此浑然不知。从那以后,奶奶做出很多诡异的事情,例如在半夜里不停地拉着电灯的开关线,或者在凌晨两点用刀在菜板上当当地剁,菜板上却什么东西都没有。
有一天深夜,孩子半夜醒来,看到了恐怖的一幕:奶奶正站在院里的花椒树下,背对着他,低着头,头发垂下来。孩子喊了一声奶奶,奶奶慢慢转过头来,看着他,然后开始哭——那哭声太瘆人了,简直就是鬼哭狼嚎。一只黑猫吓得从角落里蹿出来,平时奶奶行动迟缓,这时却异常敏捷,她一弯腰就捉住了黑猫,猫抓了她一下,她愤怒地咬住了猫的脖子,大口地喝血。
过了一会儿,奶奶胳膊伸直,像僵尸似的一跳一跳地回到屋里,她并不上床,而是掀开棺材,直挺挺地躺在了里面。
这些怪异的行为都是梦游时产生的,这个梦游的老太太逝世之后,孩子开始变得神情恍惚,一整天也不说一句话。孩子每次发病时都手足僵硬,龇牙咧嘴,嚷着要血喝,一旦看到血之后,他都贪婪地舔。孩子在儿童医院检查时,病情更加恶化。他从床上跳下来,双脚并立,双手向前水平伸直,然后如真正的僵尸般跳跃,还见人就咬。
几年来,父亲带着儿子开始了求医之路,最终家财散尽,流落街头。
吸血鬼实际上是一种怪病——卟啉症的患者。这种怪病并不多,全世界也不过100例左右。在俄罗斯加里宁格勒州的一个村落抓到过一个年轻人,他用刀砍伤一个妇女后便吸她的血,英国有个名叫哈德门的17岁的犯罪分子杀死女邻居,吸干了她的血。英国医生李·伊利斯在一篇题为《论卟啉症和吸血鬼的病源》的论文中详细地论述了卟啉症的特点,这是一种遗传病症,由于患者体内亚铁血红素生成机制紊乱,从而导致皮肤变白,或变黑,牙齿变成黑褐色,卟啉症患者都伴有严重的贫血,经过输血后,病情会得到缓解。
1993年,华城火车站出现过一个人妖乞丐,一个穿衬衣的胖女人,说话是男人的腔调,有胡子,赏钱的人多了之后,她会脱掉裤子给观众看。
1996年,寒少爷成为火车站的宠儿,人们争相观看他和他脖子上的那个大瘤子,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那瘤子是一个头,也就是说,他有两个头。
这不是简单的乞讨,而是一种演出,周围拥挤骚动的观众并不吝啬,这也是老百姓所能享受到的娱乐之一。人们给那个吸血的孩子起了个绰号,叫作僵尸娃娃。僵尸娃娃的父亲在铁栅栏处用塑料布、几根细竹竿搭建了一个简易的住所,一个遮挡风雨的巢。当时城市管理综合执法局还未成立,也就是说市容整洁还未建立在谋生权利之上。如果在1996年有人去过华城火车站,就会在附近违章建筑的窝棚中看到一个佝偻的孩子,一个母亲可能会说这孩子6岁左右,事实上他已经10岁了。
大街上永远都不缺少看热闹的人。这个孩子发病没什么规律,只要他变成僵尸,跳几下,咬住鸡脖子喝血,那么就会吸引一大批人观看,有的人甚至是从别处专门跑来看他的,这也使他父亲每日的收入颇丰。
自从僵尸娃娃来到华城火车站之后,寒少爷乞讨到的钱越来越少。寒少爷没少挨打,打他的是一个老头,那老头把他从垃圾箱里捡到,养大,原本指望着能利用这个畸形的孩子发笔小财,这一切都被僵尸娃娃打乱了,观众全跑了,来自地狱的小孩战胜了双头妖蛇。
我们应该记住这老头的名字:三文钱。
他看上去像个杀人犯,一双小眼睛差不多被蓬乱的眉毛掩盖住,总是露着凶巴巴的眼神,宽背,罗圈腿,肌肉结实,老茧百结的大手说明他吃过不少苦。这个老头早年跟随着一个马戏团闯荡过江湖,他懂得各种各样的捆绑人和东西的方法,鸳鸯结、穷人结、跳虱结、水手结、龟甲缚、后手缚。他给别人讲起过很多奇闻逸事,长白山的石头漂在水面,木头沉在水底,乌鸦喜欢抽烟,黄鳝会变性。
大概是从1990年开始,三文钱就在华城火车站乞讨为生。
1996年11月19日,下雨了,三文钱来到僵尸娃娃的窝棚前。僵尸娃娃的父亲正煮着一锅沸腾的粥,三文钱上去一脚踢翻,怒气冲冲地说:“这里是我的地盘。”
“我不知道。”父亲回答。
“你滚吧,随便你去哪儿。”三文钱说。
“我哪儿也不去。”父亲将一根棍子拿在手里,棍子足有手臂那么粗,他“咔嚓”一声在膝盖上将棍子掰成两截,“我可以揍烂你的脸,”他扔了棍子继续说,“空手也行。”
三文钱歪了歪头说:“好,你等着。”
第二天晚上,三文钱带来了两个叫花子,寒少爷带来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大砍刀。他们站在窝棚前,不说话,僵尸娃娃的父亲很快看清楚了面前的形势,这个农民,在麦收时节,每块地里都会有这样一个农民——他扑通跪下了:“求你啊,别打我的娃,他有病。”
“打我吧。”他抱着头说。
三文钱冷漠地站在一边袖手旁观,寒少爷手里的大砍刀并没有派上什么用场,砍了几下就弯了。两个壮年乞丐雨点般的拳头落在那父亲的身上,其中一个抓着父亲的头发往地上撞,撞得砰砰响,不一会儿,父亲倒在地上不动弹了。
“停。”三文钱拉开那个壮年乞丐。
“他死了?”乞丐担心地问道。
“没死,”三文钱探了探那父亲的鼻息说,“他昏过去了。”
这时,从窝棚里冲出来一个孩子,这个10岁的孩子站在父亲面前,他的身体是佝偻着的,但从气势上看更像一个巨人。他龇牙咧嘴,露出黑色的牙龈,吓得一个乞丐后退两步。寒少爷拿着那把不中用的刀走上前,孩子对着寒少爷的大瘤子就是一拳,打得寒少爷嗷嗷直叫。另一个乞丐把这孩子推倒在地,孩子咆哮一声,像疯狗一样咬住了乞丐的小腿,三文钱上去使劲拽,用脚使劲蹬,才把那乞丐从孩子嘴里解救出来。
“我们走。”三文钱说。
那孩子站在那里,两手攥着拳头,发出一声声低吼。
一个月之后,父亲攒够了一笔钱送孩子住院就医,但医生对此病束手无策,在CT、核磁共振和生化检查中,没发现任何异常,只是脑电波的检查中发现了问题。他们采取了换血疗法,这种冒险的治疗方式使孩子病情恶化,最终死亡。
快过年的时候,华城火车站的进站口出现了一个中年乞丐,他穿件黑棉袄,腰部扎一根电话线,左手揣进右袖筒,右手塞进左袖筒。他蹲在地上,脸庞深埋在双臂里,面前有一个破碗。
两个人在他面前停下,其中一个人用手拨拉着破碗里的硬币:“就这点?”
他抬头看到了三文钱和寒少爷。
“你娃呢?”三文钱问道。
“他死了。”
“你叫啥名?”
“大怪。”
“唉,天够冷的,大怪,请你喝酒,去不去?”三文钱问他。
大怪看了看三文钱,默默地收拾起东西,三个人走进了一家大排档餐馆。当天晚上,他们都喝醉了,互相说了很多话,也就是从那天开始,这里出现了一个以乞丐为主要成员的黑恶势力团伙。
前传:罪全书 第十二章 华城车站
1998年8月12日,清晨,大雾。
华城鹤洞桥附近发生车祸,一个腿脚不好的乞丐过马路时被车撞死,交警从乞丐的贴身口袋里发现了几袋冰毒。
1999年10月22日,晚上9点,华城海珠广场人流穿梭,一个乞丐跪在霓虹灯下,他的面前有个鞋盒子,别人给他钱,他就磕个头,不说话,他可能是个哑巴。哑巴的两个孩子也都跪着,其中一个大点的孩子正撅着屁股向旁边一个卖花的女孩挤眉弄眼。
有个穿西装戴帽子的罗圈腿老人,也许是喝醉了,走过乞丐身边时,像扔一张废纸那样随手就扔到帽子里一百块钱。老人走出很远,听到一声尖叫,回头一看,那哑巴乞丐正拿着钱对着灯照呢。
乞丐的两个孩子蹦跳着说:“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上面的毛主席。”
他们听说过有这么一种新版的红色百元大钞,现在,他们亲眼看见了。
哑巴乞丐兴奋地开口说话了,他说:“哎呀,老天爷,都摸一下吧,别抢烂了。”
旁边那个卖花的女孩立刻追上去,对老人说:“等一下,您买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