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肖承乾却一声叹息,说道:“是啊,是这样的。可是,平静的幸福恐怕要结束了。”
第八章 前因
其实关于未来,我一直有一种觉悟,那就是在某个时间段以前,我想要的平静幸福可能一直都会是镜花水月,存在,但并不长久,甚至有些虚幻。
而在某个时间段以后呢?是不是只是平静了,而要的所谓幸福却也只是充满了遗憾?
我不敢想的太仔细,只能模糊的预想一下,算是为自己做好一个最坏的心里打算,可是当肖承乾忽然那么说起的时候,我拿烟的手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手指间夹着的烟一下子滑落,然后从我的脸上滚落,烫的我忍不住低呼了一声,一下子从那块平整的大石上坐了起来。
又因为动作太激烈,扯到了胸口,在坐起来的瞬间,忍不住抚了两下胸口,抽了两口凉气。
肖承乾看得好笑,语气有些轻佻地说道:“你至于那么大的反应?”
我没有理会肖承乾,而是等到胸口的阵痛平息下来以后才说道:“烟烫到而已,其实我早有心理准备。万事缠身,这样的幸福,和偷得浮生半日闲没什么差别,有过就已经很满足了。不过,你说话不要只说一半,说直接一点吧。”
“直接一点,就是我们要离开这里,亡命天涯了,你怎么看?”肖承乾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从那块大石上跳了下来,拍了拍双手,盯着我。
他的神情想努力的轻松,可是眼神中的却无比的认真,甚至稍微有那么一丝沉重。
亡命天涯?是这么严重吗?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吧……我没有直接回答肖承乾的问题,而是看着他说道:“你外公也回来了,如果说亡命天涯是我们这一脉的事情,你跟着参合做什么?你不是一直想回去,拿回属于你的地位,拿回你的东西吗?”
听我这样说,肖承乾的脸上隐约浮现出一丝怒火,然后大踏步的走过来,一把就用手肘勒住了我的脖子,大声说道:“你是事儿精,我招惹上了你。姜爷也不见得好到哪儿去,我外公招惹上了他……你觉得我们还可以置身事外吗?那种大少的生活和从你相遇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老子过不了了……甚至老子一直以来认定的道,都因为你们改变了。你就和我说这个?”
肖承乾越说越激动,我被他勒的喘不过气来,涨红着脸,只能使劲一下子掰开了他的手,咳嗽了两声,忍着胸口被咳嗽撕扯的疼痛,然后才说道:“你是要杀人,还是想抢劫?老子要叫人了啊!”
“那你叫啊!”肖承乾因为生气,脸都鼓了起来,看得我有几分好笑。
也从大石上跳了下来,然后拍着肖承乾的肩膀,只是低声说了一句:“其实,我知道。”
肖承乾长叹了一声,终究还是没有和我生气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外公说,那地方不回去也罢了。”
“其实回去不是更安全吗?”我认真的说道,毕竟那是一个组织,可以借助的人力物力很多,甚至财力上也可以提供一些帮助,至少比和我们一起亡命天涯来得安全。
听完我这话,肖承乾忍不住转身了,他双手插袋,很认真的看着我说:“承一,话不是这样说的。组织也不是原来那个组织了,从我外公这次回来通过秘密渠道收到的一些消息来看,真正属于我们势力的人已经被彻底的架空了。你从小身处的环境单纯,说起来师门里加起来也不过10个人不到……你不懂得斗争的残酷,就好比争皇位,一旦坐上了那个顶峰的位置,还有人愿意让开吗?加上外公已经离开的太久,我们根本就回不去了,回去也是自投罗网。”
这些事情可能我是真的不理解,因为我觉得这个组织既然是老吴一脉的后人一力创造的,那么就应该是属于他们的,怎么会变成这种情况?可是我也不想要理解这些纷纷扰扰,就如同有的人的生活,追求的是一种权力与物质的顶峰,而有的人却觉得一茶一饭,就已足也。
不能说是谁对谁错,只能说追求不同时,也不必要面前去理解对方的世界,反而为自己的‘纯粹’增添一丝迷茫。
生活这种事情本来就是随心而动的,心境是什么态度,生活自然就是什么模样。
我沉默了一会儿,问肖承乾:“你想回去吗?”我其实更想问,我们为什么就要亡命天涯了,可是,作为兄弟,我更应该关心关心肖承乾的想法,至少我不想他活的勉强。
肖承乾叹息了一声,站到了我的身侧,抬头看着阳光下摇曳的竹林,有些落寞地说道:“我当然想回去,我有很多雄心壮志,就比如组织里的那么多人,我很想再一次的去清洗一次他们的思想,不怕坦然的承认,我们之前所追求的,所认定的道是错的,我想带领着组织走向一个新的方向……我甚至想把它变为一个从此匡扶正义,有着分明底线的组织!再不济,从此隐世,成为雪山一脉那样淡薄的存在也不是不可以……承一,我能理解我壮士未酬的心吗?”
“能!”我轻轻的点头。
“可惜,我无能为力……我只能听外公说着组织里的一切,然后痛心!完全已经和其它三个邪派并行了,说直接一点儿,就是都疯狂的追随着杨晟,我就不知道他妈的这个杨晟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肖承乾有些说不下去了。
“你不应该怀疑杨晟的智商,从第一眼看到这个人起,我就觉得他是那种,想要做什么事,一定就能做到极端极限那种。因为他真的够聪明,不然不会被说成是少年天才,第二你能理解他的执着吗?那种执着,为了科学研究,连生活都不会自理,或许他只是不屑去理会这些不重要的细节?”我之前的认识其实也没有那么深刻,而我自己说出来的时候,发现这样又聪明又执着到偏激的人,真的可怕。
天才都是偏执狂,那杨晟是不是很好的诠释了这句话?
肖承乾不会怀疑我的话,只是听见我这样说,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一些,最后才无力的低吼了一声,有些暴躁的一脚踢在了地上,然铺在地上的竹叶纷纷扬扬的飞起……在竹叶纷纷下落时,他才说道:“可能我是年少轻狂,面对自己苦心经营的组织,走上了这样的道路,外公却比我淡定的多,他告诉我‘缘法’,悟道什么时候都不晚,他只是感谢姜爷让他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不一样的情分,不一样的义,不一样的坚持……我也感谢你让我体会到了不一样的东西,可是我总觉得不尽人事,怎么又能就安天命了呢?但是,外公却告诉我,尽人事,就是已经在做,而不应该用一颗焦虑的心去看待,死守结果,不用去看结果,就尽而已,我还不能理解。”
说完这句话,肖承乾再次有些烦躁的又要点上一支烟,而我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拿过烟,揉了一把,扔掉了。
我说道:“你不明白你外公的话,我明白啊。他其实已经是选择在做了,就算和我们亡命天涯也是一种对抗和阻止,你难道看不明白?”
“是这样吗?”肖承乾忽然有些无助,却又带着希望的看着我。
“当然是这样,你自己去想吧。你外公不过想和我们一起‘掐’到那‘恶’的源头,再选择回去吧。”我认真的说道。
“我想我有点儿明白了。”肖承乾看着我忽然笑了。
我也笑了,一把揽过肖承乾,然后装作不经意地问:“为什么那么快就要离开竹林小筑?为什么又要亡命天涯?”
“是姜爷让我特意找你谈谈的,就这事儿,鬼打湾一战,杨晟已经彻底的和我们撕破了脸……你知道吗?现在拥护杨晟的势力有多大?”肖承乾说到这个的时候,眉头微微皱起,这种事情好像一提起就让他很为难。
“四大势力?”我不肯定的问道。
“那只是明面上的最大一股势力,暗地里,我听姜爷和我外公谈话,偶然提及了一句,那是不可估算的。”肖承乾说这话的时候,脚无意识的踢着地面,仿佛只有这样才可以转移压力。
“既然是这样,那倒是非杀了我们不可。当然,如果我们愿意归顺的话……那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就找到我们?我的意思是从鬼打湾出来以后。”我声音也变得低沉。
“你以为他不想?两个原因,第一是因为他那边好像有什么事情,还没来得及顾上我们。至于第二,那就是我们这边还是有人稍许插手了一下,拖延了几口喘气的时间给我们。”肖承乾认真的说道。
“是谁在帮我们?”我能想到的,恐怕只有珍妮大姐头,在这种压力下,恐怕真的只有她了。
“这个你恐怕就要具体问姜爷了。”肖承乾叹息了一声。
“什么时候走?”其实,走又能走到哪儿去呢?这个问题我不敢想,也不敢问,如果真如肖承乾所说,那铺天盖地的势力啊。
“我不知道。”肖承乾只是低声的这么对我说了一句。
第九章 最是相思
肖承乾这样说,就弄得我有些莫名其妙了,忍不住拍了一下他脑袋,吼了一句:“你不知道,你和我说个屁啊?”
肖承乾被拍了一下脑袋,一下子就火大了,赶紧伸手去弄了一下他的刺猬头,反拍了我一下,吼道:“就算老子不知道,你也不能拍我的头啊!”
“你的头咋了?”我莫名其妙,以前这小子没这忌讳啊。
“我操,你对得起老子吗?老子这发型都换了多久了,敢情你一眼都没看?”肖承乾怒火冲天的,看样子是很认真的揪住了我的衣领。
在我的视线中,肖承乾的头发根根直立,就跟个刺猬似的,我是不在意什么发型的人,不然也不可能万年自然流海了,不过我还是真心觉得肖承乾以前那稍长一些的头发适合他。
“我有看,我有看!”看这个小子认真了,我没办法,只能赶紧的求饶,因为这个话题实在太无聊。
“这还差不多,这个发型挺有男人味儿的,省得承真这丫头说老子就长的跟个女人似的。”说话间,肖承乾忍不住又用双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发,喃喃自语地说道:“这县城里的定型水不好用咋的?怎么刚才风一吹,我感觉头发跟着摆呢?”
我实在觉得这个话题有损我的智商,非常干脆的转身就走,我很想说,你这快有10厘米的头发这样立着,你倒再多定型水,风吹也得动啊!但到底我觉得还是不要和肖承乾讨论这么‘低级’的问题了。
“喂,陈承一,你跑啥?这个发型苏承心说不错的哦……你还没给意见呢?”肖承乾不甘心的在我身后吼道。
我的脸都快抽搐了,我估计肖承乾这小子快被承心哥坑死了都还不知道,我没有回头,只是说:“我师父让你找我谈,又不说什么时候走,这不扯淡吗?”
“应该快了吧,我相信姜爷会安排的。”说起这个,这小子倒是没有提他发型的事儿了,而是认真的回答了我一句。
我摆摆手,没有再多说了,那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明确,就是这次谈话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我收到了这件事,也接受了。
※※※
李师叔的墓地就在竹林小筑的一处背阴地儿,这其中是有讲究的,埋葬的地势是承真亲自给李师叔选的,她说竹林小筑的风水也还不错。
我不懂‘阴宅’的讲究,不过承真跟着王师叔那么多年,应该是不会错的。
在竹林小筑里,是一片阳光灿烂,微风悠悠的晴好天气……但是走到李师叔的墓前,阳光就稍许黯淡了一些,风也稍许大了一些,我穿着一件单薄的外套,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病初愈的原因,竟然有一些凉。
远远的,我就看见了承清哥的背影,穿着平日里常穿的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灰色唐装,站在李师叔的墓前。
风吹动着承清哥的衣服下摆,也吹起他那快齐肩的头发……长发中丝丝的白发是那么的刺眼,也显得那么的落寞和寂寞。
在我的印象中,我从未看过如此萧瑟的背影,承清哥这样的背影给了如此强烈的震撼,第一次如此清晰的体会到了萧瑟这个词的意境。
我轻轻的走过去,传来的是鞋子与青草摩擦的声音,承清哥甚至没有回头,就轻声的问了一句:“承一?”
我不想气氛那么凝重,故意笑着说:“承清哥,你没回头咋就能知道?你算出来的?”
“这件小事,需要算吗?每个人走路的脚步声都不同,我有个小毛病,就是爱听人的脚步声,记下这种节奏。像我师父的,就是每一次抬脚之前,稍有停顿,像要考虑好每一步不能走错,而跨步时却分外有力,因为从落地的声音就可以听清楚。”承清哥的声音淡淡的。
而在这个时候,我已经走到了承心哥的身边,他的身上有淡淡的酒气,而他的手上就拿着一个酒杯,地上还摆着一个竹筒,里面就装着酒,而在那竹筒的旁边,还歪倒着一个竹筒。
我特意的弯腰,拣起来晃了晃,里面还有一点点残存的酒液,我叹息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竹筒。
师父就常常用这种竹筒打酒,一节大概就是一斤的样子,难道承清哥一个人在这里就喝了那么多?一斤酒下去都不停?会喝出事儿的!
这样想着,我就一把抢过了承清哥的酒杯,仰头喝下……因为受伤,我太久没有碰酒了,这辛辣的酒液流过喉咙,竟然呛的我连声咳嗽。
承清哥不紧不慢的抢过了我手中的酒杯,然后很淡然地说道:“你受伤了,不该喝酒。”
“那你就应该喝那么多?”我隐约有了怒气,我理解承清哥,可是我觉得他不该这样伤怀,是的,李师叔不在了,他还有我们啊……即便从感情上我们不能代替李师叔,也不可能代替,可是,他这样的孤独又算什么?显得……
这种话我说不出口,说不出承清哥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显得那么孤独,就好像热闹是我们的,温暖是我们的,而他只是一个人。
面对我的质问,承清哥幽幽的叹息了一声,然后对我说道:“我其实没有喝那么多,你看地上。”
说完,他手指了一个地方,我一看,地上果然是湿漉漉的,而且传来了浓烈的酒气,那应该是酒洒在了地上传来的味道。
我看着承清哥不知道说什么?而他从竹筒中倒出一杯酒,然后开始朗声念诵道:“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
我不解承清哥的行为,只能静静的听着,我知道这应该是一首宋词,不过具体是谁的,我不知道,我不明白承清哥这个时候背诵这个做什么?
承清哥也不打算给我解释,只是声音有些寂寞的念诵着这首宋词,念完以后,他把杯中的酒洒到了刚才那个地方,接着又倒了一杯,自己一口喝下,这才嘴角带着一丝微笑地说道:“酒菜不相离,可是谁知道,有时候好的文字,不管是唐诗宋词还是元曲,甚至一篇散文,都是最好的下酒之物呢?我师父爱宋词,受他的影响,我也爱宋词,刚才我背诵的是南唐后主李煜的一首浪淘沙(词牌名),师父最爱他后期的词,那种人生大起大落,从深刻的悲哀中想要悟到真谛,想要求得内心安宁,却又挣扎不出的彷徨,他觉得就像世间人的写照,但世间人难得的是一颗想悟的心。”
我静静的听着承清哥说着,也看着他脸上其实有了酒意上涌的潮红,他如此淡然的一个人,这样的情绪倒是非常少见的,有时候任情绪发泄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儿,我所需要做的,也真的只是静静的听着。
而承清哥也只是打算诉说,他那落寞的声音继续响彻在我耳畔:“承一,你可知道?师父说他一生不见得道远,因为只是束缚在某一个职位,可是却任重。难得清闲之时,总是喜欢与我这样对酒当歌,以词为肴,喝个痛快……我们习惯了,一首词,一杯酒,就如喝下了万般滋味。如今,我只是想再陪陪他。”
“承一,你一定会怪我,你们对我的心重,我却如此孤独落寞,是不是伤了你们的心?其实,不是,不是这样的!师父在那一年,就算准了自己撑不过去,你知道他对我说什么吗?”承清哥的眼中蒙上了一层雾气。
“说什么?”刚才的那杯酒,从胃里传来了热辣辣的气息,我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再想喝一杯,忍不住从地上拿起了竹筒,给自己猛灌了一口,其实,我也想李师叔了,那个严肃的,和承清哥一样的,感情从不爱外露,却分外重情义的男人。
否则,我在北京读书时,在学校做了什么破事儿,他怎么会打听的一清二楚。
果然,人最怕相思,不能回忆过往的细节,会陷进去的!
“他说,他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曾经,会很担心我一个人孤苦,可是自从那一次北京的聚会以后,他就再也不担心了。他说,他们几个师兄弟同为师祖弟子,看似不同,实则一心,我是跟着他,可是他绝对相信师叔们对我的心同他没有差别。而我自己的师兄妹们,也有一颗赤子之心,老李一脉不收不懂情之一字之人,就算一生为情所困!这情自然也包括师门之情……他说,一生幸运,入老李之门,让我切不可在他走后,对他相思过重,到时候会负了你们的心。”说完这句话,承清哥没有再往自己的酒杯倒酒,而是和我一样,抓着竹筒灌了一大口。
然后吐着酒气接着说道:“其实,我一路跟随着你们找师叔,何尝又不是在寻对师父的一种思念,按照师父所说,这种思念就落在了三位师叔身上,找回了他们,我就找回了师父!”
说完这句话,承清哥的身子几乎站立不稳,而我一把扶住了他。
第十章 之前
承清哥的身子软软的歪倒在我身上,而我的鼻子已经开始发酸。
其实不管思念落到了谁身上,也终究不是那个人了,不是吗?
“可是不对,师父骗我……所有的回忆不是和师叔们一起经历的啊?我要怎么去找?我很羡慕你们,很羡慕……因为这样的重逢我也多想要啊,可惜,师父先走一步……我要和他重逢,只能等下一世!”承清哥已经醉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承清哥,烈酒在我胸膛烧的火辣辣,可是我只想再喝。
有时候,怪不得男人之间的感情有一种特别的表达方式,就是沉默的相对着喝酒,在某种时候,言语已经无用,一种陪你醉的意思,也就表达了,风雨同路,我体会你的痛苦,我和你一样难过,与你一同走下去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