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一堆僵尸里头,找到当年得白血病的新娘,还有死心塌地的新郎,他们两个依然含情脉脉地依偎着。
他们虔诚地看着我,尤其贞子她妹,居然跪下来亲吻我的黑袍。
这才想起来,我扮演的是神父嘛,纵然僵尸,也是神的子民,也要找我来忏悔。
于是,我对他们说——今晚,我要替你们完成三十年前被中断的婚礼!
我们剩下的活人们,迅速召集齐了,果然一个都没死,连根毛都没掉过。倒是几个可怜的医生僵尸,因为活人们的暴力反抗,从而缺胳膊少腿支离破碎。
经过简短的准备,婚礼重新开始,同时有两对新人——
一是我们的费家洛与苏青桐——费家洛已昏迷过去好几次,现在被苏青桐掐醒了。
二是沉睡了三十年的僵尸新郎与新娘,我们用白床单为他们做了婚纱,司仪强强把自己的西装脱下来,穿在腐烂到只剩肋骨的新郎身上。
好吧,我们依然是原来的分工,各司其职——强强司仪,哥舒意伴郎,楚瓷伴娘,潘尼摄像,方舟摄影,潘潘撒花瓣,林妹妹拉白裙,LINA打彩弹,ELLY放鸽子(全被僵尸们抓回来了),婷婷播放PPT。
婚礼重新开始,时光倒流三十年,不算太晚!
费加罗的婚礼,意大利女人的歌声悠扬。尤其,是对这所监狱般的医院里,被囚禁了三十年的医生护士和病人们而言。它们全安静地坐在下面,要么托着腐烂的腮,要么维修着掉落的眼珠,要么托着自己断掉的脑袋。
费家洛的恐怖婚礼,其实,一点也不恐怖,我们还活着的人们,都感觉到了幸福。
而在“教堂”之上,我穿着神父的黑袍,倍感庄严激动,眼含热泪,面对眼前的两对新人——九零后的费加洛与苏青桐,还有六零后的僵尸新郎与新娘。
我的脑子突然短路,心想要是三十年前,他俩没有变成僵尸的话,现在小孩都到结婚年龄了吧。
“你愿意娶这个女人吗?爱她,忠于她,无论她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DO YOU?”
作为神父,我严肃地询问眼前的两个新郎。
费家洛回答:我愿意。
僵尸新郎回答:我愿意。
下面不知哪位腐女插了一句,干脆你俩进洞房得了,在一起!
我板了板面孔,底下恢复安静,再对两位新娘说——
“你愿意嫁给这个男人吗?爱他,忠于他,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DO YOU?”
苏青桐回答:我愿意。
僵尸新娘回答:我愿意。
我看着美丽的活人新娘,再看同样妩媚的僵尸新娘,也就是贞子她妹。
天哪,画面太美,我不敢想!
这时候,僵尸新娘的头发掉了,露出光秃秃的头盖骨。原来,在三十年前的新婚夜,护士们买来长长的假发,掩盖她白血病化疗导致的光头。
但没关系,新郎新娘交换戒指。
三十年前生锈的戒指,戴在两根细长的指骨上,只能攥紧关节,才能不让它滑落。
然后,费家洛亲吻苏青桐,贞子她妹夫亲吻贞子她妹。
司仪强强长吁出一口气:婚礼成功,礼毕!
盛大的婚礼过后,僵尸新郎新娘带着医生、护士和病人们,一起回到了太平间,他们将继续沉睡下去,直到下一次婚礼,直到世界末日。
祝早生鬼子。
而我们这些活人啊,还不能那么早离开,因为新人还没洞房呢。
于是,费家洛与苏青桐,被送进了医院的四楼——院长办公室改造的新房。
闹洞房这种LOW习,我们就不搞了,留下新郎新娘,关紧洞房大门,大家赶紧撤退。
当我们冲出曹家渡人民医院,跑到旁边的江苏路桥上,靠着苏州河边的栏杆,眺望这栋鬼楼四层窗户的亮光,忽然,有些想念那些僵尸朋友们了。
不过,又有谁提醒了一句,根据医院的日志,瘟疫爆发的当晚,院长好像还在办公室里值班……
好吧,今晚有人代替我们闹洞房了。
根据资料显示,这位院长是知名男科专家——洞房花烛夜,人生四大喜事之首,正需要高人指导新郎呢,或许会让这对新人受益终生,弄出个生儿子的秘方?
晚安,祝你们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苏州河畔,月光丝绸般柔软,带着泥土味的风里,依稀仿佛,飘着两个意大利女人的歌声。我还记得电影《肖申克的救赎》,当安迪在典狱长的办公室,让《费加罗的婚礼》响彻监狱,摩根·弗里曼演的老黑人独自旁白——
“我到今天始终不明白,这两个意大利女人在唱什么。事实上,我也不想去明白,有些东西不说更好,我想那是非笔墨可形容的美景,但会令你的心伤。那声音飞扬,更高,更远,超过任何在灰色地带的人所梦想的,如一只美丽的小鸟,飞进了这灰色的鸟笼,让这些围墙消失了,令铁窗中的所有犯人,感到一刻的自由。”
第14夜 小夫妻搬进凶宅的那一夜
“我爱你,无论你,是人,是鬼,是畜,是妖。我爱你,爱你到死,爱到你死,爱到我死,爱到所有人死光光,我依然爱你。”
“我爱你,无论你,是人,是鬼,是畜,是妖。我爱你,爱你到死,爱到你死,爱到我死,爱到所有人死光光,我依然爱你。”
曾经在我的微博上,收到过这样一段文字。这不是脑残粉对我的表白,而是有对情侣粉丝,因为爱读我的书而认识结缘乃至结婚——这是他们在婚礼上说的誓言。
去年,我也主持过一场婚礼,在废弃的曹家渡人民医院,那是费家洛的恐怖婚礼。
费家洛就是新郎,也是我们悬疑世界的编辑。新娘叫苏青桐,在广告公司上班。他俩都是九零后,每个月的工资吃光用光。虽然,费家洛自称红花会总舵主陈家洛之后,但他爹在迪拜打黑工生死不明,老家在外地一分钱都没有。苏青桐家住上海南市老城厢,她妈坚决反对她嫁给YP,半毛钱也不会资助,还把女儿扫地出门了。
洞房之夜,是在曹家渡人民医院的院长办公室。
第二天,两人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发了昨晚没来得及发出的喜糖。有人剥开一闻,发出三十年前的霉烂味,好吧,僵尸们的喜糖,算是他俩的报复。
小夫妻新婚后,住在曹杨新村的出租房,二十来个平方,房租每月两千,惨呢。
费家洛主动提出买房。
买房?你用冥币买房啊?苏青桐向来口没遮拦。亲哒哒,欧巴,我嫁给你,就是想好了裸婚,没指望过买房,等到十年后,我家老房子拆迁了,或者中了彩票,或者等你爸从阿拉伯挖了石油回来,再说吧。
他说,已经向同事们每人借了一万,现在有十万块。
十万块,在上海,刚够买个抽水马桶的面积。
不是可以贷款吗?首付两成,就可以买五十万的房子。
五十万?刚好买个阳台。
就没有便宜点的吗?比如外环以外,松江、嘉定、青浦、崇明岛?
怎么上班?你公司在大自鸣钟,我公司在人民广场,每天要坐两个钟头的公交车吗?
虽然这么说,费家洛还是去找二手房中介了。
当然,市区的房子,想都甭想。外环附近的嘛,均价两万五到三万,据说已是跌过一轮的谷底价。六十平的小户型,也得一百五十万起板,首付三十万。费家洛咬咬牙想,这么烂的房子都买不起吗?大不了再向同事借一轮。于是,他拉着苏青桐去看房。从春天一路看到盛夏,更换了十来家中介,看了不下一百套房啊一百套,最后还是三个字:买不起。
苏青桐生日这天,他俩在KFC庆祝。有个中介小子给费家洛打电话,说突然有了新房源,绝对超划算,如果今晚不来看,明早就会被抢走。
费家洛连夜带着苏青桐去看房,在外环线与共和新路交界处,属于外环内。小区是五年前的新房,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基本是小户型,住的多是小夫妻。房子是小高层的十三楼——对于举办过恐怖婚礼的费家洛与苏青桐而言,却是个大吉大利的数字。
开门进去,苏青桐只感到一股阴冷之气。中介说这房子唯一的缺点,是窗户朝向西北,平常不易晒到太阳。这套一室一厅,设计倒还合理,建筑面积仅有五十平,但看起来不显小。关键是,房东开价竟只有五十万,合下来一万块一平米,刚够费家洛十万块首付的预算。
苏青桐也吃了一惊,这房子咋这么便宜,有什么花样吗?房东精神病人欢乐多?要知道,这个小区的平均房价,也在三万元左右。
中介说房东要急着移民出国,手头紧,必须把房子甩卖。
费家洛再看这房子,虽然没有家具,装修倒是很新,可以直接搬进来住。
必须今晚决定,否则……费家洛抓着新婚妻子的手说,青桐,生日快乐,这套房子,就是我给你的礼物!
当晚,签订购房协议,一个月后,完成银行贷款的手续,在宝山区房产交易中心交易过户。
搬家这天,寒月当空,据说是多年难遇的超级月亮。
我们编辑部都去帮忙了,总共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四把椅子,全是宜家买的。费家洛的所有家当,就是台工作用的笔记本电脑,还有一包破衣服的拉杆箱。而苏青桐原本一衣橱的衣服包包和高跟鞋,全留在了父母家里,几乎是光屁股嫁给费家洛的。现在嘛,尽是淘宝买的便宜货,不再需要衣橱了,春夏秋冬穿一身就是。
忙碌了一整天,幸好没什么家具,否则摆在那么小的卧室,就显得太拥挤啦。现在,只有这张简单的床,两个人抱在一起,好幸福啊,体力似乎还够,啪啪啪……
苏青桐忽然分心说,艾玛,今天是阴历七月十五呢!
她看到了床头柜上的日历。
中元节?没事,我们老家都是放河灯吃扁食的,好节气啊好节气,曹家渡的院长不是说嘛,这个日子适合生儿子呢,别停,继续。
小夫妻搬进凶宅的第一夜。
阴历七月十六,凌晨,四点。
费家洛忽地醒了。
因为,他总感觉,耳边有什么痒痒的,好像是谁的头发,毛茸茸的,纠缠他的脖子。
睁开眼睛。
月光透过新买的窗帘,洒在小夫妻的床头。
果然,是长长的头发,浓黑的,带着湿气的,水蛇般的。
费家洛忽然想起,苏青桐最近刚剪了个波波头,怎会有这种长发?
心底一惊,再转头细看,身边并不是可爱的小娇妻,而是一张陌生女人的脸。
哦?他开头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是不是外遇了。不过脑子里细想,除了跟个别女读者有过小暧昧,可从没做出过对不起老婆的事啊。
再看这个女人,年龄也不过二十来岁,留着长长的头发,穿着半透明的轻纱睡裙,曲线若隐若现,身材还有些火爆咧。
但他不敢去摸她。
因为,她突然睁开了眼睛。
两行眼泪,从她的眼眶内滑落。
费家洛尖叫起来,接着惊醒了身边的苏青桐。
打开灯,那个女人已经消失了。
他老实地告诉苏青桐,刚才亲眼目睹,有个女人,睡在他俩的中间。
好啊,你是不是结婚后还在看A片?梦到那个什么萝拉了吧?
泷泽萝拉……呸!呸!呸!不是啊,真的有个女人,不是混血的,是中国的,长头发的,就在刚才!
苏青桐不屑地说,这套鬼把戏,还能吓着我?
她翻过身,继续打呼。
而费家洛,却再也睡不着了,他一个人,睁着眼睛,看着渐渐暗淡的月光。因为,他的耳边,依然残留着一根细细长长的头发。
他把这根头发取下,藏在床头柜里,依稀能闻到腐烂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