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正当我以为,我的推理很快能找到嫌疑人时,一天之后,叶茜带来了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通过调查,符合条件的只有云汐市一个叫“美度概念”的家装公司。这个公司在我们市是家装行业的领头者,分公司遍布全市,他们的家装理念以“最好,最快”著称。
曾经装修过房子的都知道,有些散工为了揽活,通常是一个人干几家的活,这就会导致装修时间无限地往后顺延。而选择美度概念则不需要担心这一点,每个工种都有严格的工作时间,这都会写在装修合同之中,如果工人在装修的过程中延误工期,则会赔偿损失。而根据我们的调查,他们公司的瓦工工期正好为一周。
坏消息是,他们的公司太大,几乎吃掉了整个云汐市百分之四十的市场,而在他们公司符合条件的瓦工加上小工有上百人,假如都到老贤那里做DNA检验,一方面办案成本太高,另外一方面怕打草惊蛇,所以我们只能在暗地里调查,把符合条件的人找出来。
走访的结果反馈,一般情况下瓦工的收入还好,按照云汐市的行情,一天两百元,他们这个收入就算是家里种植有土地,也不至于自己动手收割,毕竟收割一亩地的费用才几十元,他们可不会丢了西瓜抓芝麻。
瓦工里还有一种人,叫小工,这也是我之前没有掌握到的一类人。要想详细地了解小工这一工种,咱们首先还要谈谈瓦工。一般在家装的过程中,砌墙、铺贴墙面瓷砖和地板都是属于瓦工的范畴。这可是一个极为考验技术的活,没个几年的练习,是不可能上手就干的,你万一把人家的墙给砌歪了,人家不给你钱不说,还砸了自己的招牌。所以别拿村长不当干部,其实瓦工是人员很紧缺的一种职业,这也是他们工资如此之高的原因。如果给装修公司干活,瓦工每个月加上奖金能有个七千多元,要知道我们市的警察一个月辛辛苦苦也只有不到三千块钱,这一对比就知道了差距。
而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瓦工,前几年必须要从小工做起,小工平时的主要工作就是给瓦工和水泥、拎泥兜子,干一些出体力的活,他们的工资一天每人三十元。虽然工资很少,但是能学到技术,还是有不少人愿意干的。但这种小工一般城里人干得少,毕竟这种活在我们当地名声不是很好听,平时一说谁谁谁在哪里哪里拎泥兜子,往往都会觉得这个人没有出息。(仅代表本地观点,切勿上纲上线。)
根据之前的推理,目标直接缩小至小工这一类人上,按照我们市的情况,基本上是一个瓦工带两个小工,所以通过又一层的梳理,依旧有六十几人列在嫌疑范围内。
也就在我跟叶茜一筹莫展的时候,明哥有些兴奋地把我们又喊到了会议室。
当我们落座之后,明哥直接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工具扔在了桌面上,整个工具由螺纹形的高碳钢丝组成,形状有点像数字“9”,工具在节点的位置有一个卡扣。
“这个难道是……”我瞪大了眼睛。
“对,这个就是嫌疑人的作案工具!”明哥直截了当。
“知道嫌疑人是谁了?”
“还不确定!”
“这作案工具都找到了,怎么还不确定?”我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这工具是我买来的!”
“什么?买来的?从哪里买的?”这个结果让我有些傻了,因为按照我们之前的分析,嫌疑人有可能是自制的作案工具,现在这种工具竟然能在市面上买到,我当然很诧异。
“我也是受到法医论坛上的老前辈指点,才得知这个东西的真正用途。”明哥坦言道。
在公安局,我们都属于技术警察,既然都是搞技术的,那我们这些警察在一起肯定都有交流,在我们的内部有专门的这种交流平台,法医、痕迹检验、理化生物检验、刑事照相、文件检验,只要是刑事技术涉及的领域都涵盖在内,那里面可是集中了全国的精英,像明哥这样的高手,那真是举不胜举。比如我们痕迹检验平台的掌门人,也是公安部的痕迹检验专家,当我们还在钻研指纹和足迹时,他已经开始研究唇纹和声纹了。换句话说,我们现在掌握的知识,都是他们总结下来的东西。
“这东西究竟是干吗用的?”叶茜的一句话,把我的注意力重新拉回了这个奇怪的东西之上。
“牲畜脚套!我们一般人不会用到它,但兽医对这个一点也不陌生。在农村,当家里的猪、牛、驴子等大型的牲畜生病打针时,需要人先把牲畜的后蹄子套上,防止兽医在治疗的过程中受到伤害,一般人不会去购买这种东西,也只有给兽医打下手的人才会有。”
“我们市这些年因为开发的原因,很多耕地被建成小区,可供给牲畜食用的草地越来越少,所以我们这里的大多数农村人几乎都不会再圈养大型的牲畜,而给牲畜治疗的兽医,在我们市也屈指可数。”
“这个牲畜脚套我费了很大的劲才买到,从出售老板那里我得知,在我们整个云汐市,也就两个村子还在养殖大型的牲畜,一个是我们市西边的桃花村,另外一个是西南边的牛兰岗村,两个村子相差五十公里,都靠近塌陷区,而且每个村子有一名兼职的兽医。”
“按照我的推断,兽医找帮手,不可能找距离太远的人,找同村人的可能性比较大。我按照户籍地查找,发现这可疑的六十六名小工中,有四个人的户籍地址登记的是牛兰岗村,如果我们的推理完全正确的话,嫌疑人就应该是他们四个之中的一个。”
“他奶奶的,这孙子终于要浮出水面了!”我激动得双拳紧握,爆了一句粗口。
“叶茜,你去把江同海、江同军、江连宏,还有江依民这四个人带过来。国贤,你那边需要多久?”
“最多两个小时!”老贤的眼镜片上闪过一道白光。
四个人中午十二点被传唤至我们科室,下午两点钟,随着老贤实验室房门打开,嫌疑人江连宏被锁定。
DNA比中以后,江连宏第一时间被控制,我们科室在明哥的带领下,开始对嫌疑人的住处进行搜查,我们在其家中发现了其供奉父母遗像的香炉,脚踩式手动脱粒机,作案时使用的牲畜脚套以及其住处南侧二十米的一块四四方方的鱼塘。这边搜查结束,我们一行人快速回到刑警队,结合目前掌握的物证情况,准备讯问。
四十三
明哥在隔壁的办公室准备讯问计划,我则跟叶茜在审讯室里暂时看管嫌疑人江连宏,此时的他已经被五花大绑在审讯椅上一动不动。
他的穿着很朴素,上身是一件军绿色的大棉袄,这种袄子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背景的电视剧中经常会出现,下身是一条黑色的条纹裤子,脚上踏着一双沾满水泥灰的劳保鞋。
从他的面相看,最多只有三十冒头一点点,皮肤黝黑,长得老实本分,活脱脱的庄稼人。我很难想象他会是那个把魔爪伸向女学生的罪犯。
砰!房门被推开了。
江连宏恐慌地抬头朝门口望了一眼。
“别装作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把头给我抬起来!”明哥把笔记本往桌面上一摔,大声地喊道。
江连宏被惊得立马直起上身,哆嗦着盯着站在他面前的明哥。
“十六岁因为猥亵未成年少女,被劳动教养两年,你痞得很早嘛!”明哥讽刺道。
江连宏一听到他这么说,好像很委屈地把头一横。
“怎么?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还冤枉你了?”
江连宏牙关紧咬,泪水顺着眼角不住地往下流。
明哥盯着他没有出声,许久之后,他语气稍微舒缓地说道:
“看来,我还真是冤枉你了?”
江连宏似乎也感觉到了明哥的变化,用眼皮使劲地挤掉眼眶中的泪水。
“能不能跟我说说?”明哥这次的语气中带有一丝商量的口吻。
江连宏盯着明哥有一分钟的时间,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小时候那事根本不关我的事,我是被他们陷害的!”
“哦?”
“当年我跟着我们村村长家的小儿子江海波一起去地里割草喂牛,走到半路遇到了隔壁村的一个小姑娘,我们平时割草都能看到她,长得很漂亮。我知道江海波喜欢那个小姑娘,有时候他都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跟很远的路。”
“起先我也没有在意这件事,可过了没多久,我家里来了一群警察,把我给抓了起来,说我在晚上脱了人家小女孩的衣服,要强奸人家。我当时被弄得是一头雾水。让我没想到的是,那个女孩竟然当面指着我说这件事是我干的。我是百口莫辩,就这样,我被公安局关在劳教所里,关了两年。我第一个怀疑自己给江海波顶了包,从劳教所出来时,我拿着砍刀去找他,他说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我蹲号子也蹲过了,没有必要再纠缠下去,他当时提出给我拿两万块钱作为补偿,我也就应了下来。”
“他承认跟那小女孩串供来指认你这事了?”
“他没承认,但如果事情不是他干的,他干什么给我拿两万块钱?”
“如果这么说,那你真的有可能是帮江海波顶了黑锅。”明哥表情认真地说道。
“绝对是!我就是被这孙子给害了!”
“这就是你接二连三针对女学生作案的原因?”明哥开始拐到正题之上。
“唉!”没想到江连宏竟然长叹一口气。
看到他这个动作,明哥冲坐在电脑前的叶茜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开始记录。
“说说吧,我们已经在你的家中找到了作案工具,也在死者的身上找到了你的精子,在精子中检出了DNA,你赖不掉的!”明哥很平静地说道。
“啥?你们检出了DNA?”
“怎么?不相信?这对我们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明哥说完起身,把那份DNA检验报告摊开放在了他的面前。
“我还以为香灰……”
“你还以为香灰能杀死精子是吧!”明哥仿佛已经猜透了他的想法。
“这……”
“无知!”明哥收起了检验报告,重新回到了审讯桌前。
“说说吧,你以前被劳动教养过,应该学习过一些法律知识,有些话不需要我教,老实交代,还能落个好的态度,到时候我跟法院说说,尽量给你注射死刑,好让你走得不是那么痛苦。”
“唉,杀人偿命,我就知道我会走到这一天,但没想到这么快。”
“别浪费时间,从头开始说。”
江连宏点了点头,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当年公安局给我定的是猥亵幼女,这在我们农村,简直是奇耻大辱,丢祖宗脸面的事情。我上面两个哥哥,还有一个姐姐全部都因为这件事,在村里抬不起头,后来他们选择离开村子出去打工。我父母已经上了年纪,因为受不了别人在背后的闲话,我还没有出狱,就过世在家里。我连他们最后一眼都没有见到。”
“小龙。”明哥把烟盒递到我的手中。
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很显然,嫌疑人目前正处于供述的间歇期,在这个时间点上给他点上一支烟,可以让他保持清醒,从而更为仔细地回忆整个犯罪过程。
吧嗒!随着烟卷被点燃,江连宏这个老烟枪很销魂地使劲抽了一口。
“在供述的过程中如果需要抽烟,直接告诉我!”
“谢谢警官!”江连宏很感激地说道。
他抽烟的速度很快,最多也就一分钟的时间,烟卷就烧到了烟屁股。
“警官,我还想来一支。”
“小龙,给他点上。”
就这样,我站在他的身边,被烟熏火燎了整整四支烟,江连宏才算罢休。
“好了,不要耽误正事,说吧。”
江连宏抖擞了一下精神,接着说道:“我出狱后除了从江海波那里要了两万块钱,是一无所有。哥哥姐姐全部都跟我断绝了联系,爹娘也死了。从那时起,我就下定决心,我一定要靠自己混出个人样来。”
“那时候,只要能挣钱的活,我都愿意去干,种田、给人当小工、养鱼、捡垃圾等等。别人都在村里打麻将,我在干活,别人聚在一起喝酒,我还在干活,我用了三年的时间把我爹娘给我留的土坯房换成了大瓦房。可不管我怎么努力,我发现以前那件事就像是瘟神一样跟着我,赶都赶不走。”
“当年我从劳改农场出来都已经十八岁了,同村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人都已结婚生娃,我本想努力个几年,挣了钱,也能找个媳妇生个娃,这辈子就算是过去了。可没想到,人家一打听,我以前猥亵过幼女,不管我人再咋样,人家都不愿意,都怕名声不好。我现在都已经三十了,还是没有找到媳妇,我在村里走到哪里被人戳脊梁戳到哪里,我心里有恨,我恨当年那个小女孩为什么不说实话,她为什么要合起伙来陷害我。”
江连宏的声音越来越大。
“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被那个小女孩害的,我想到要找她报仇,可事隔那么多年,我已经忘了她长什么样子,这个恨只能深埋在我的心里,心里就好像有东西抵住一样难受。”
“我记得是上个月十二号,我去小区干活,瓦工让我把楼下的水泥扛上楼,在楼梯间里我无意间碰到了一个背着书包的女学生,她被我碰了一身水泥灰。我当时确实是没有看见,我也很诚恳地跟她说了对不起,可这个女学生张口就骂,骂我不长眼睛,说我是下贱人。”
“‘下贱人!’她说我是‘下贱人’!”江连宏的双手愤怒地晃动着审讯椅上的铁环,接着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当时我因为要干活,所以我只能忍,但是我发誓,我一定要报复这个女学生。”
“从那天以后,我就开始跟踪她,我发现只有晚上上学的时候,人最少,也最好下手。就在我工期结束,要离开这个小区的时候,我从家里拿上了畜生圈和塑料袋,在路边等着她,准备把她拖到黑巷子里给强奸了。”
“可能是因为我第一次做这事,心里还是没底,当我用畜生圈勒住她,才摸了两下时,她告诉我她快死了。我当时一听,吓坏了,慌忙松开她跑走了。”
说到这里,我又给他点上了两支烟卷,数次吞云吐雾之后,江连宏又说道:“那女学生身上喷了香水,我是走一路香一路,而且手上也滑溜溜的。尤其是我摸到她奶子的时候,那种感觉真的挺爽,说来不怕笑话,我活了三十几年,还从来没碰过女人。回到家里,我一遍又一遍地责骂自己,为啥不把她强奸了。”
“我当时真的有一种上瘾的感觉。我躺在家里想到蹲劳改时一个人教给我的方法,说把女的强奸之后,用香灰塞到她下面,警察查不出来,于是我赶下一个工地时,就提前在我们家的香炉里抓了一把香灰放在口袋里。”
“现在小区,都流行啥学区房子,所以我下一个干活的小区距离学校也不远,于是我就天天下工之后去路上串,看看哪里适合下手。也就在第二个工期快结束的时候,我用同样的办法抓了一个女学生,把她给强奸了。”
“那天晚上我回家之后,兴奋得一夜没睡觉,满脑子都在想强奸那个女娃娃的场景。”
江连宏是越说越来劲,叶茜的脸色已经变得相当难看。
“那天晚上之后,我第一次尝到了女人的滋味,说不出来的快感,但让我不爽的是,时间太短了,我根本没有过瘾。但是现实情况不允许,如果我搞的时间长了,学生肯定会喊叫,所以只有不让她叫唤,我才能过瘾。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把人给勒死,这样我就能想玩多久,就玩多久。”
“打定了主意,第三个工地上,我还是先去踩点,也是在工期干完的时候,我发现一个骑自行车的小姑娘,我直接上去把她勒死,扛到了路西边的一栋还没有盖好的楼房里。”
“我在那里前前后后弄了四回才算是泻火。我本来想把小女孩的尸体扛回家的,可我没有车子,实在不好扛。”江连宏叙述整个作案经过时表现得很轻松。
啪嗒,啪嗒!审讯室里传来叶茜用力敲打键盘的声响。看着她因为愤怒而颤抖的身体,如果杀人不犯法,我敢打包票,这个江连宏能被叶茜分分钟撕成碎片。
“你为什么要在死者脸上拉一泡粪便?”明哥开始针对细节进行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