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踩着油门,小心翼翼地向前驶去,可是土路泥泞不堪,车轮陷了进去,根本开不动了。
对讲机里传来套子的声音:“他们下车了。”
吕国豪夫妇忧心如焚,他们实在等不及了,虽然知道儿子已经死了,但是他们依然想早点见到儿子,雨太大了,他们不想儿子被淋着。他们走到猛子车前,打开了后门,吕国豪吼了一声:“下来!”
老王和程艳低着头,下了车。
猛子喊道:“把伞带上。”
吕国豪着急地喊道:“不用了。”
警察们也跟着下了车,猛子和套子撑着雨伞,但根本不管用,一会儿浑身就湿透了,三个增援的同事倒是装备整齐,每个人都穿着雨衣雨靴,打着手电筒,扛着铁锨。猛、套二人苦笑着对视一眼,干脆把雨伞丢进了车里。
雷声依旧在空中怒吼,暴雨一直没有停歇的意思,山涧里传来轰鸣声,猛子有点担心,可别山体滑坡了呀。
老王和程艳带头,几个人踩着泥浆艰难跋涉,时不时有人摔倒了,旁边的人赶紧把他扶起来。大约走了二十分钟,老王停了下来,指着半山腰一棵大树说道:“就在那儿。”
吕国豪夫妇闻言立即冲了过去。
“祥儿祥儿,妈妈来了,妈妈来了。你在哪儿啊?”
警察们赶紧冲到前面去,套子问道:“你确定是在这儿吗?”
老王说:“是,就是这儿,这棵树我认得。”
“你把具体地点找出来。”
不用老王找了,借着一个闪电的光芒,猛子已经发现了,在那棵树下,一只人脚从泥土中露了出来。
吕国豪的老婆悲痛欲绝,她本来想冲上前去的,可是此刻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根本迈不动,她浑身绵软无力靠在老公身上,泪水和着雨水一起流。套子走到他们身边,拍了拍吕国豪的肩膀,劝慰道:“坚强点。”
猛子喊道:“别用铁锨,用手扒。”
猛子和同事们一起徒手扒泥土,泥是下午才填进去的,加上被暴雨冲刷,更是稀松了。正因如此,那只脚才从泥中露了出来。也正因为那只脚,让猛子心生疑窦忐忑不安,因为那不是一只小孩的脚。
只扒了一小会儿,尸体就整个被挖出来了。
吕国豪的老婆先是大吃一惊,然后便开心地笑了:“那不是祥儿,那不是祥儿。”她冲到程艳跟前,抓着她的双臂拼命地摇晃,高兴地笑:“程园长,祥儿没有死是不是?他没死是不是?”
此刻,程艳早已吓呆了,她转头看看老王,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
猛子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王的声音痴痴呆呆的:“我……我不知道啊。”
“什么叫不知道?”猛子喝道,“你到底埋了几个人?”他现在特别希望老天爷再配合一个闪电增加一点气势,可是老天爷这次没搭理他。
老王说道:“我……我就埋了一个人啊。”
程艳说道:“是啊……我们……我们真的就埋了一个人。”
吕国豪的老婆希望破灭了,她疯狂了,怒吼道:“那你们到底把祥儿埋到哪儿去了?”
“就……就在这儿啊!”
套子问道:“埋得有多深?”
“很深的,”老王说道,“我们……我本来想这座山很少有人来,就想埋到这儿。下午我开着车走到这儿的时候,觉得这棵树是最高的,容易记,所以就想埋在这儿了。”
“容易记?”
“我当时也怕事情败露了,要找尸体的话也容易找。”
“然后呢?”
“我抱着孩子走到这儿的时候,发现这里已经有一个挺深的坑了,我就把……放进坑里,然后……”
没等他说完,猛子就打断了他:“你去挖,继续挖。”
满山的树木影影绰绰似鬼如魅,老王心惊胆战走到树下,徒手往外扒拉泥土,程艳强忍泪水也跳进坑里跟他一起挖土。
“程园长,我自己来。”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别说这些了,主意是我出的。”
套子看了一会儿,也跳进坑里,跟他们一起挖起土来。十几分钟后,套子握到了一只小手。当他们把祥儿的尸体抬到坑外的时候,祥儿妈妈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晕倒在地,可是被冷水一浇,她又马上醒了过来,撕心裂肺地狂喊了一声:“祥儿,我的祥儿啊!”
一个霹雳突然炸响,整座小山都跟着颤抖了,风更狂了,雨更大了,每个人都在风雨中凌乱了。
猛子让三名增援来的同事带着吕国豪夫妇和程艳、老王到山下车里避避雨,吕国豪夫妇死活不干,非要守着孩子的尸体不可,被套子好说歹说劝下去了。
套子说:“你说上面会派谁来?”
猛子说:“还能有谁?精子队长肯定亲自出马。”
“这又不是什么大案子,不就死个人吗,他犯得着冒这么大雨跑到山上来?”
“知道为什么叫他精子队长吗?”
“这还有说法?”
“精子嘛,就知道冲冲冲,凡事都要冲到最前面,否则就只能被丢到马桶里了。”
说着话,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手电筒的光芒,然后便有了脚步声,有了说话声,在电闪雷鸣中,手电筒的光芒时断时续,说话的声音也是时有时无。终于,几个手电筒一齐出现在不远处,接着又有十多个手电筒出现了。
猛子自言自语道:“乖乖,这么大阵仗。”
为首的一人隔着老远就开始喊:“辛苦了,辛苦了。”说着话,把手伸得老长,走到跟前握了握猛子和套子的手。
猛子说道:“精子……哦……哎呀,苏队长,你也辛苦了。”
精子队长摆摆手:“精子队长挺好听,随便叫,没事!我知道你们所里不是这个子,就是那个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穿越到春秋战国了呢。”
众人大笑起来,精子队长指着一人说道:“你看,我们这儿还有个喜羊羊呢。”
这苏队长,单名一个“镜”字,是顺宁市刑侦大队的队长,几年来连续破获了几宗命案,战功煊赫声名鹊起,为人却一向风趣幽默平易近人。他所说的“喜羊羊”,姓杨名湃,是一名法医,一直是苏镜左膀右臂式的人物,这几年每次解剖尸体,他总会情不自禁地哼着小调:“别看我只是一只羊,绿草因为我变得更香,天空因为我变得更蓝,白云因为我变得柔软……”久而久之,同事们就叫他“喜羊羊”了。有时候他也很骚,会故作腼腆,说:“其实,人家是美羊羊啦。”
站在苏镜身后的男子叫邱兴华,也是跟着苏镜摸爬滚打很多年的人物,此人最常被人提及的糗事是,他曾跟一个包包里时刻备着安全套的女人约会过,还煞有介事地谈了一段时间的恋爱,后来还是吹了。尽管如此,两人还会时不时见面,每次见面,他都会被那个妖艳的女人调戏一番。
打了招呼,苏镜直奔主题:“现场在哪儿?”
祥儿小小的尸体躺在一边的泥地上,身上盖了一件衬衫,那是吕国豪脱下来盖在儿子身上的。
另外一具尸体就躺在坑口旁边,穿着长裤和T恤衫,白色的T恤衫还印着一个大字——“龙”。“龙”的身上及周围都被血迹湮红了。他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左脚穿着皮鞋,右脚则赤着脚,皮鞋不见了,两条腿也被绑在一起。那是一具男性尸体,年龄大概在五十岁上下,肤色偏黑带点棕色,最明显的特征是,鼻子右侧长了一粒铜钱大小的黑痦子,上面还挂了两根长长的黑毛,鼻孔里塞满了泥。
警察们上前拍照取证,苏镜问道:“这两具尸体埋在一个坑里?”
“是,”猛子说道,“我们刚才详细盘问了幼儿园那两人,如果不是阴差阳错,他们正好把小孩的尸体埋在这个坑里,估计要过很久,这具尸体才会被人发现,当然,也有可能根本发现不了。根据他们的供词,这个坑应该是别人提前挖好的,因为他们来埋小孩的时候,土是刚翻出来的,坑应该是新挖的。所以,我们判断这是一起预谋杀人,只是凶手没想到,当他埋尸体的时候,坑里已经埋了一具尸体了。那个幼儿园园长说,当时她很紧张,看着小孩的尸体被泥土掩埋住了,便催促老王赶紧离开。大概正是因为这样,凶手才没有发现他挖的坑已经被人捷足先登地用了。”
“还有其他发现吗?”
“没有,”猛子说道,“我们把他搬出来之后就一直没动他,包括他的口袋也还没有翻。”
邱兴华戴着橡胶手套,将男尸的两个裤子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只拿出一部手机,由于浸了水,手机已经关机了。
“没有别的了?”苏镜问道。
“没有了,”邱兴华说道,“只有手机。”
“喜羊羊”杨湃蹲在尸体旁仔细检查,他将尸体全身的衣服脱掉,拿着手电筒照向每一寸肌肤,不但扒开了尸体的嘴巴看了看,还扒开肛门看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说道:“目前没发现身上有致命伤,估计是被活埋了。”
“有跟人打斗的伤痕吗?”苏镜问道。
杨湃瞟了他一眼,说道:“我哪儿知道?还没解剖呢。”
苏镜看着猛子和套子说道:“你看我们这儿,反了天了,连只羊的脾气也这么大。”
第二章 舌尖上不安全
1.一场大雨抹去了所有痕迹
后来,很多事情都不重要了,因为这是一个奇妙的转型期。转型期是这样一个时期,一群人聚集在一起,有的人要往左走,有的人想往右走,还有一些人蹲在地上观望,于是给人一种东一榔头西一锤的印象。许多年后,回头看这些年,你会发现这是一个千奇百怪的时期,五千年的秘史奇闻也敌不过这些年的光怪陆离。然后喧哗一阵也就被淡忘了,你即便在网上发一个帖子,也会无缘无故消失的。
后来,程艳仅仅被行政拘留八天,原因是谎报案情,而老王只是被拘留了五天,理由是提供虚假证言。此事引起舆论大哗,但是过了一阵儿也就烟消云散了,因为在转型期里,稀奇古怪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一个三岁生命的消失不会引起太多人持久的注意。
对苏镜来说,真正重要的是那具无名尸体。天已经快亮了,他毫无睡意,看着邱兴华折腾死者的手机,手机进水后应该立即将电池取出来,可是这部手机是个高档货,电池是内置的。邱兴华只好找来各种工具将手机拆了,然后用电风筒吹。
猛子叹道:“邱哥连手机都会修啊?”
“一般来说,用热风吹一下就没问题了,”邱兴华说道,“但是这手机在水里泡时间太长了,能不能修好还很难说。”
猛子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然后问道:“排线坏了你会修吗?”
“那个简单,换根排线就行了。”
“我老婆的手机排线老坏,我明天拿来你帮我修一下。”
邱兴华瞪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猛子,猛子嘿嘿一笑,说道:“不会修就算了。”
套子在一边哈哈笑:“你太狠了,哈哈。”
邱兴华说道:“会修也不给你修,请我吃饭。”
“那没问题,”猛子哈哈一笑,“想吃什么随便点。”
“我也不能狮子大开口吧!”邱兴华一边用热风筒吹手机,一边说道,“就按照上海卢湾区红十字会一顿饭的标准来就行了。”
猛子“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九千多块!这还不叫狮子大开口?一顿饭够买好几部手机了。”
邱兴华先把sim卡吹干了,套子立即拿过来装进自己手机里,检索通讯录,结果发现什么都没有。
苏镜说道:“拨我电话试试。”
手机一拨就通了,苏镜说道:“只要有电话号码就好办,天一亮,我们就去营业厅查一下通话记录。”
邱兴华说道:“那这个还吹不吹了?”
“你闲着也是闲着,吹吧。”
“这话说得,我咋闲着了?这深更半夜的,我还想睡一觉呢!”
“对了,你倒是提醒我了,”苏镜一拍脑袋,说道,“你老婆是不是快生了?”
“还有一个礼拜。”
“我看你这几天就休息吧,这个案子你别跟了。”
“什么意思?”邱兴华眼睛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