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脯醢(hǎi):用肉、鱼等制成的酱。醴(lǐ)酒:甜酒。
哭完之后是吊唁。太子槐率领群臣上前吊丧,慰问公主姊弟,江芈则要按照礼仪率领两位弟弟跪拜答谢。
然后是铭旌,即将长一尺、宽三寸的黑布条与长二尺、宽三寸的红布条连接起来,挂在竹竿上,竖立于西阶之上。红布条上写着:“向三之枢。”向是华容夫人的姓,三则是她的排行。
接下来是宫女为遗体沐浴、栉发、修剪指甲、趾甲。沐浴必须用淘米水,淘过的米则用于饭含。所谓饭含,即用米掺和珠玉填满死者的口。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缘生食,即使死去,也不能令死者口中空虚。而混合珠玉,则是习俗认为珠玉有益死者形体。饭含也分等级:周天子饭黍含玉,诸侯饭粱含璧,君夫人则只能饭粱含珠。
为了保存华容夫人的尸首,动用了王宫冰室一半以上的藏冰,因而她的面容没有丝毫腐烂,美丽依旧,栩栩如生。宫女们均是服侍过她的旧人,想到夫人就此离开,而自己也要为夫人殉葬,都忍不住哭泣起来。
之后是设袭,即为死者穿衣,用小珠玉填耳,方巾覆面,再将遗体装入丝质的布袋中,移入灵柩。再依次放入华容夫人生前用过的金银珠宝作为陪葬,最后合上棺盖,将白布覆盖在棺木上。
本来按照传统礼仪,像华容夫人这样地位的人,国君都会亲自出面主持赠谥仪式,即根据死者生平事迹赠予一个谥号。但楚威王抱恙在身,就由令尹昭阳主持,华容夫人被加谥号为“敏”。
按照当时习俗,人们有事出行,都要先向祖先行告诉之礼,人死后也是如此。因为华容夫人的尸首一直停放在雉门内的宗庙前,所以就省去了运输之苦,只需在灵柩前设置祖祭,与祖先告别即可。
祖祭之后,便是正式的出殡。卫士们用辗轴①将棺木运到王宫西侧的码头。那里早停放有一只巨大的凤形王舟,船首悬挂着长尾青羽的旌旗,所以又称“青翰之舟”。王舟的最高等级是龙舟,只有国君和王后才能享用,华容夫人虽然生前得宠,但毕竟只是君夫人的名分,所以其灵柩只能乘坐凤舟。
①辗轴:运载棺木的工具,下面无车轮,而是木轴。
灵柩抬到凤舟上后,以江芈公主为首的重要的送葬人员相继登船。身份低下的大臣以及群臣赠送的各种助葬财物和车马只能乘坐凤舟后面的普通舟船。楚国有厚葬风气,除了有丰富的殉葬品外,还有人殉。事先选好的宫女、内侍以及刑徒们被卫士们押上一艘单独的大船,当华容夫人埋入荆台坟茔的时候,他们也将在那里结束自己的人生。
12
一行十余艘船浩浩荡荡地出发,由南至北行过新桥河,在板桥处拐上龙桥河,经西水门龙门出郢都城。行了不久后,即进入波澜壮阔的云梦泽。
云梦泽西边是郁郁葱葱的陡峭山崖,东部则是辽阔无垠的湖面,景色奇丽,气象万千,有层峦叠嶂、烟波浩渺之致。
江芈公主终于出来船舱,走到船头,凝视着眼前的美景。
孟说上前道:“公主,再往前数里就是长江,臣预备今晚停靠在江边的沙洲歇息,公主以为如何?”江芈道:“嗯。”
这是多日来江芈对孟说说的第一句话,虽然只有一个字,却令他喜不自胜,又道:“湖上风大,公主可别着了凉。”命宫女取来披风为公主披上。
江芈还是第一次坐船在云梦泽中航行。人站立在船头,前面沧浪空阔,碧水一望无际,浩瀚无垠,犹如置身于大海之上。清风徐徐,水波不兴,却吹皱了湖水,恰如厚实的丝缎轻轻抖动,于凝重中透着温柔妩媚。远处芦荻青青,晴光波影中,有许多白色的水鸟展翅翱翔。风中传来轻快的歌声,那是打鱼的船夫们正在撒网。
一时为美景炫目,公主忍不住赞叹道:“真美啊。”又问道:“这里就是昔日陶朱公和西施隐居的地方么?”
孟说道:“听说陶朱公是住在湖东的一个小岛上,从我们现在的位置,往东大概还要走三百多里的水路。”
江芈出神半晌,幽幽道:“真想去那里看看。”孟说道:“将来总有机会的。”江芈闻言,脸色登时黯淡了下来。
孟说不知道又如何触怒了她,忙道:“公主……”江芈冷冷道:“你不必再说了。”赌气进了船舱。
13
到傍晚时,船队终于驶入了长江,景致登时为之一变——大江横流,惊涛拍岸,细浪喷雪,气势磅礴。凤舟在江中疾渡,上下起伏,汹涌澎湃,惊心动魄,最终穿透重重洪波,停靠在细沙如银的沙洲岸边,颇有力挽狂澜的意味。
此刻正值夕阳西下,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江面上。云气滚滚蒸腾,四下弥漫。上面是云蒸霞蔚,下面则是金光粼粼,波光艳丽。尽目之处,天容水色,浑然一体,尽是比黄金还要灿烂的金碧辉煌,极是壮丽。
公子冉悄悄走了过来,道:“姊姊她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谁也不见,也不肯进食。宫正君,你去劝劝她,她应该会听你的话。”孟说微一踌躇,即应道:“遵命。”
来到公主的寝室前,见侍从、宫女都候在门口,不敢进去,便敲了敲门,道:“公主,臣孟说求见。”见无人相应,便自行拉门进去。
江芈坐在窗下,凝视着外面,也不知是在观景,还是在发呆。
孟说道:“公主。”江芈道:“你又来做什么?”
孟说料来公主依旧对自己气结难解,便道:“臣本是愚钝之人,之前怀疑公主是臣的错,公主要打要骂都可以,只求公主原谅。”他本是鼓足勇气才说出这番话,忽然惊见江芈眼泪如掉了线的珠子涔涔滚落,不由得愈发手足无措,道:“公主,你别哭,是臣不好……”
江芈蓦然起身,扑入他怀中,嘤嘤哭了起来。
船上空间有限,四周尽是耳目。孟说本想将公主推开,以免被人看见。但转念想到她这些日子以来受了许多委屈,兼有丧母之痛,伤心难过之下,不知道背后掉了多少眼泪,再也忍不下心,也不敢动。
江芈哭了一阵,自行放开了孟说,闷闷地倚靠到窗边。
天光尚亮,外面已经开始苍苍茫茫起来。湖面上升起淡淡的暮霭,显出一种蓝色的忧郁。水天寂寥,浩瀚无垠,开阔之中自有一种悲壮的苍凉。船在其中,大有渺沧海之一粟之意。
她的发丝在风中飞扬,究竟扰乱了谁的心神?她的脸上写满哀戚和不平,依稀可以见到最隐秘的心事。只是孟说觉得跟她之间始终隔着雾霭,隔着长江,纵然望断天涯,江流依旧。
室中燃起了灯火,火苗不停地跳动,很有几分顽皮的味道。
孟说劝道:“公主,你还是吃点东西吧,可别饿坏了身子。”江芈停止了抽泣,却依旧凝视着窗外,一声不吭。
孟说低声道:“臣知道公主心里怪我,到底要臣怎么做,公主才肯原谅我?”
江芈出神了半晌,终于转过头来,道:“你当真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孟说道:“是。”
江芈一字一句地道:“那好,我要你要了我。”
她望着孟说,眼睛在燃烧,双臂就要拥住他。他也注视着她,缓缓吸入一口长气,眼神变得迷茫起来。
第五章 为此春酒,以介眉寿
楚人喜欢浓烈的色彩,好红衣翠被。厅堂周围的墙面上挂上了轻软的翡帷翠帐,绿色的轻纱轻轻飘动,在灯光下闪烁着幽光,仿若碧波荡漾。帷帐下端垂着流苏,流苏上的料珠互相撞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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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容夫人遇刺案真相大白后,越国质子府的所有越国人都被处死,罪魁祸首越国太子无疆则因太子熊槐求情而侥幸存活,被驱逐回越国。
无疆回国后不久,老越王病死,无疆登基成为新越王,立即派使者致书楚国,称自己与华容夫人遇刺一案没有任何关系,他是受楚国人陷害。楚国群臣认为无疆不过是担心楚国派兵攻打越国,所以强行诡辩,纷纷指斥越国使者。
不料越国使者义正词严地驳斥了所谓刺客徐弱口供不足为凭后,又当殿说出了一番更令人瞠目结舌的话来——那就是华容夫人行为不检,一直暗中与魏国质子魏翰偷情,公子冉和公子戎其实都不是楚威王的亲生儿子,而是华容夫人和魏翰私通所生。这件事是无疆在楚国为质子时,某日与魏翰一起饮酒消愁,魏翰喝醉后亲口告诉他的。
据说楚威王听了越国使者的话后,脸色煞白,几近晕倒,当场退朝。朝会遂由太子槐继续主持。魏国质子魏翰被召来大殿与越国使者当庭对质。可怜的魏翰大惊失色,汗出如浆,坚决否认酒醉后对无疆说过类似的话。太子槐遂以“妄言”为名判处越国使者烹刑,将其扔进装满水的大鼎中活活煮死。
越国使者最终变成了一具浮肿的白肉,但其临死前尖锐的指斥仍一字一句地传入了大臣和卫士的耳朵里,其言凛冽,其辞飒爽。即使人们不愿意,或是不能相信他的话,但它还是剜刻在了各人心底深处,时不时会重新浮现在脑海里,偶尔也会嘀咕一下:越王无疆真的是无辜的么?公子冉真的是华容夫人和魏国质子所生么?
也有忠于王室的大臣心中在暗自庆幸:“幸亏华容夫人在云梦之会时被刺客射死了,不然她早晚要蛊惑楚威王改立公子冉为太子,万一公子冉真的该叫魏冉而不是熊冉,一旦他登上了王位,楚国不就变成了魏国的后院了么?太子槐再不好,毕竟还是大王和王后的亲生之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