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有了怒气,一脸厌烦,甩掉卖淫女搭过来的胳膊:“别烦我,滚开。”
卖淫女被嫌弃,下不来台,加上不要脸、毫无顾忌,便高声骂:“穷酸样吧,几十块钱都玩不起,还嫌弃我,想玩,老娘还不伺候呢!”
凶手刚欲加快脚步,又猛地定住身子,凝神片刻,转过身子,换成一脸谄笑:“别喊,别喊,我玩还不行吗?那得找个人少的地方,对了,前面岔路旁有个公厕,咱去那儿吧……”
韩印再次转换场景,来到了红星巷。
这一次,脑海里的画面便不那么清晰了。昨夜在会上提到过,本案虽案发于红星巷,但凶手和被害人接触的时间和地点都很难判断,细节就更加难以揣测。那如果照前两起案子的演绎,凶手遭到言辞攻击的方向,可能还是围绕着他现实境遇方面的一些调侃……
再总起来说,凶手会被上面的言语惹恼,表明生活中他可能的确存在那样的软肋和窘境。然而,言语刺激只是一个方面,韩印没忘记说那些话的人全都是外来务工者,并且身处社会底层,从事着捡破烂、卖淫、卖假药等不光彩的职业。如此相像的身份背景,绝不可能只是巧合而已,也许真正惹恼凶手的,是被害人身份和言辞的融合。也就是说,凶手忍受不了身处生活底层的人对他的侮辱。
所以他杀死他们,甚至觉得仅仅这样还不足够,他把他们像垃圾一样抛弃,他想展示他们人格的堕落,他让他们的脸冲向地面,剥夺他们正视世界的资格,他觉得他们根本不配与自己对视,他想让人们知道他对他们是多么蔑视和不屑一顾……
切割!当韩印读懂犯罪标记所表露出的情绪,脑海中便灵光乍现出“切割”两个字,难道这就是凶手作案的根本诉求?他想切割自己与被害人身份之间的联系?那么也就是说,在凶手的潜意识里,他与被害人属于同一类人?
韩印的思绪越展开,越觉得自己“见过”这样的凶手:他是一个内心隐含着极度自卑感的人;他也是一个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的人。
他出身贫寒或者单亲家庭,在物质和金钱的世界,他是被嘲笑和轻视的对象,又或者他的外貌乃至身体有某方面的缺陷,因而形成严重的自卑心理。但他表面乖巧、头脑聪慧、学业出色,被家人宠爱、被邻居羡慕、被老师器重,遂又形成心理上的极度自私与自尊。于是,从孩童到青春期,再到成年乃至现在,随着现实境遇的变迁,他内心深处不断经受着自卑与自尊两个矛盾体的轮番冲击,逐渐地演化为个性上的偏执。
智商高、情商低,是他在现实生活中显著的行为特征。在人际交往中,他总是过于自尊和敏感,刻意摆出强者姿态,以掩盖内心的卑微,实质上却暴露出他个性的缺陷,让人觉得各色和神经质,反而遭到轻视和远离。
精神上的孤独、个性上的偏执、生活境遇的不堪,折磨着他的身心,时常令他感到狂躁和愤怒,但苦于道德和法律的约束,所以只能选择压抑自己,久而久之便陷入一种向强者认同的心理防御机制。直白点说,他认为身份地位在他之上的人,对他无论是有如何不敬的言行举止,他都会选择隐忍和承受,而一旦他的心理世界濒临坍塌,他便会选择惩罚更弱势的群体,去寻求救赎。
就像他首次作案的那个夜晚,也许他刚刚遭受了一次猛烈的精神攻击,正如孤魂野鬼般在大街上游弋,企图默默舔舐伤口,却不料遭到桥下流浪汉的谩骂和挑衅,那也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终于承受不住了,所以只能去毁灭。
韩印拿出手机,拨通姚建的号码,说:“姚队,网监那条线放了吧,凶手不是本地人,也就没有所谓的排外杀人!”
第七章 侧写报告
“卑怜”!
韩印在白板上用黑色水性笔写下两个大字,转过身,目光笃定地从一众人脸上扫过,缓缓说道:“凶手是在杀死他的卑微与可怜!那些被害人是他保全尊严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可以说是他进行自我心理疏导的一块遮羞布,如果这道防线破了、这块布没了,就意味着在生命的长河里,他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凶手是男性,与被害人一样来自外市,但在本市已生活多年,有可能已迁入本地户籍。相对来说,作案频率不高,三年三起,冷却期较长,表明凶手有一定克制力,所映射的是良好的教育水平和相对成熟的人生阅历,年龄大致在25岁到40岁之间,没有犯罪前科。凶手个性孤僻,平时会让人觉得棱角比较多,爱斤斤计较,并且姿态狂躁,当然,这只是他为自己构筑的保护壳而已,实质上,他越是反弹,内心越是自卑和脆弱。总之,他难以用健康的心态与他人交往,时间长了,周围的人自然选择敬而远之。所以这个人没有朋友,除了必须要面对的,比如说同学、同事、家人,他更多是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
“凶手从压抑到愤怒,进而寻求救赎,其实是对人生极度绝望的一个过程,这种绝望甚至逼迫他不得不用那些挣扎在社会最底层的流浪汉、卖淫女、卖假药的人来作为参照物,才能够显示出存在感,可以想象他内心深处的挫败感有多么严重,而且一定是全方位的。但要注意的是,这种心理的形成,首先是他深入骨髓的自卑感在作祟,其次在于他个性上的偏执形成的心理落差。也就是说,现实中他的身份地位,未必真的就如他自认为的那么卑微和低下,所以我认为凶手应该有一份或者是曾经有一份正常稳定的工作,并且从其在整个作案中显示出的条理性和逻辑性上看,他可能从事着偏脑力方面的工作,不过职位不会太高。
“另外,对大多数连环杀手来说,他们首个作案目标多属于机遇型的,没有周密的计划和挑选,也最能体现他们的刺激源所在。而通过挖掘首个被害人——流浪汉的背景信息得知,流浪汉很有可能是被家庭婚姻陡生变故刺激到,遂精神萎靡和分裂,以致意识混沌、浪迹四方。那么这样一个人的言行,怎么会令凶手突然间便愤懑到无法抑制了呢?我想最有可能的是,流浪汉将自己的经历转嫁到凶手身上,对其进行了言语攻击;又或者是流浪汉醉酒后自说自话,令凶手产生误会。总之,反映出的是凶手在情感方面的一些信息——他是一个有女朋友或者结了婚的男人,只不过在他们的交往和相处当中,女方始终占有绝对主导地位,令凶手备感压抑。
“还有,凶手总是随机选择凶器,说明他对自己杀人的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表明他的身材和力量至少中等偏上;同时也体现他个性上缺乏主见,处理事情犹犹豫豫,用咱们常说的话,就是太磨叽,不逼到最后一刻很难拿定主意。
“最后,来说说犯罪地理方面的问题:从上面的相关侧写可以总结出一点,凶手无论在单位还是家庭中,地位都相当被动,所以他不是一个有能力主动夜不归宿的人,而他第一次作案时间接近午夜,我认为很可能是因为家中发生了争执,他赌气出门或者被赶出家门。再结合英雄昨晚关于犯罪地理的分析,基本可以确定凶手应该住在前进桥或者促进路附近的小区中。”
韩印说完侧写,杜英雄接着说:“赵小兰遇害当天在公司里没有异常状况发生,大概3点多离开公司赴蒋涛之约,3点半左右蒋涛又致电赵小兰推迟了见面时间,之后有两三个小时赵小兰处于消息真空状态。从金百合周边的环境看,可供她消磨时间的地方蛮多的,有网吧、咖啡店、美容店、美甲店、服装店、超市等等,我和王昆走了几家店但因为过去太长时间了,没人记得赵小兰是否去过。
“当然,这不是重点,我和王昆觉得赵小兰最有可能和凶手产生交集的时间点,是在烤肉店就餐和回红星巷的路上。先说后者,以时间点来说,赵小兰当晚应该是选乘公交车回家,并且烤肉店不远处就有一个可达红星巷的公交车车站。我和王昆试着坐了一回,发现该路车在红星巷设立的站牌,距离赵小兰遇害的巷口也非常近,从烤肉店到红星巷这一路上,赵小兰如果遇到凶手,最有可能是在公交车上。为此我和王昆特意跑了趟公交公司,找到当晚在相应时间点路过烤肉店公交站点的公交司机,同样也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了,司机已经记不起当晚乘客的情况,更遗憾的是,随车的监控录像也被覆盖了。
“再回头说说烤肉店。据老板反映,当晚蒋涛爽约,赵小兰独自把点过的东西都吃完了。值得注意的是,这期间曾有一个疑似出租车司机的男人与她拼过桌,这也是至今为止咱们唯一能确定在案发当天与赵小兰有过特殊接触的男人,所以我和王昆都觉得这个出租车司机嫌疑很大。”
杜英雄扬手示意,让王昆把画像照片分发给韩印和姚建,接着说:“这是烤肉店老板来队里做的拼图画像,其实综合考量一下,如果凶手是出租车司机,那么他串起几个案发现场就太容易了。”
韩印和杜英雄各自陈述之后,接下来就要讨论如何排查的问题。出租车司机这个方向比较明确,杜英雄和王昆可以走访全市各大出租车公司,去寻找拼图画像中的嫌疑人,而遵循侧写范围的排查,相对要复杂一些。
前进桥与促进路区域,周边新旧住宅小区加起来有十来个,近三千住户,以目前情势是不可能大动干戈深入小区进行排查的,另外也容易打草惊蛇,只能先从户籍和暂住人口入手。为了让基层办案民警能更直观地理解凶手的背景特征,韩印会将侧写报告做相应简化之后,再下发到街道派出所。同时他自己也会下基层,会同户籍民警和管片民警一起进行筛查。
次日,韩印在派出所待了一上午,户籍方面暂时还未筛查出嫌疑对象,趁着同人吃饭的工夫,他独自走出派出所透透气。
秋日午后的阳光照得人懒懒的,韩印神情郁郁地走在街道上,没有方向,也没有目标,心里有种莫名的失落感,仿佛自己错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也不知走了多久,猛一抬头,他竟然看到了金百合休闲洗浴中心的招牌。一瞬间,他豁然开朗——这个地方其实他早该亲自来一趟了。
在金百合门前驻足片刻,韩印扭身走进旁边那家在办案中频繁被提起的烤肉店。店面不大,只能放下五六张桌子,吧台正对着门,旁边有个小楼梯,看起来还有二楼。店里生意一般,只有两桌客人,韩印选了门边的一张桌子坐下。一个老板模样的少妇走过来,放下手中的菜单,客气地问韩印要点什么吃的,韩印迟疑了下,说那就帮我下碗鸡蛋面吧。很快,女老板亲自端着做好的面送过来,还捎带了两碟免费小菜,大概是觉得韩印气度不凡,不似寻常人物,遂显得分外周到。
面条和鸡蛋的香味扑鼻而来,韩印才发觉肚子早就饿扁了,这几天一门心思都放在案子上,吃饭没什么胃口,上一顿饭什么时候吃的,他已经记不起来了。但他也只是扒拉了几口,便停下筷子,凝神屏气望向对面的空椅子,眼神闪闪烁烁的,仿佛有人正坐在对面似的。
我是出租车司机,对面坐的是赵小兰,我和她素昧平生,我只想简单吃点东西填饱肚子,而她被情人爽了约正赌着气,我们会聊什么?韩印在心里暗自思忖着,脑袋里突然生出一连串疑问:这样的氛围,你会告诉我你是一个推销保健品的吗?我杀人不仅仅是因为受到你们言行的挑衅,更为重要的是不耻你们低贱的身份和地位。如果你没告诉我这些,我怎么会想要杀你?说啊,赵小兰……
韩印似乎得到了某种启示,他把手中的筷子轻轻放下,从裤兜里掏出20块钱放到桌上,紧跟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兀自转身向门外走去。
女老板紧走几步,看了眼桌上的钱,轻声喊了句:“先生,等会儿,我找您钱。”
韩印定住步子,转过身说:“不必了,对了,这附近有没有老年人比较集中的地方?”
“有、有,您出了我这门往南走,200多米远有个海达广场,那里有很多大爷大妈跳广场舞,从早跳到晚。”女老板一边用手指着方向,一边应道。
“好,谢谢。”韩印转身步出店门。
“那您慢走,常来啊!”女老板紧随其后,客气说道。
出了烤肉店没多远,韩印掏出手机拨通杜英雄的电话,轻声说:“画像中的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我刚要给你打电话。”杜英雄在电话那头说,“确实是个出租车司机,他自己也有印象,说去烤肉店吃过饭,不过后来下雨没什么活,就跟其他司机去打牌了,有人证,那还要不要做DNA比对?”
“不必了,回来吧,咱们先前放错重点了,真正应该重视的时间段是赵小兰走进烤肉店前的那几小时。”担心杜英雄有心理负担,韩印又赶紧安抚道,“责任主要在我,是我没引导好。”
确实,韩印是真心觉得自己先前的思路太过程式化了。他习惯于站在凶手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却忽略了本案中凶手和被害人的碰撞是随机的,甚至可以说是由被害人主导的,因此他更应该以被害人赵小兰的思维模式,去揣测她和凶手的交集所在。
赵小兰是什么人?她是一个专门坑害老年人的保健品推销员,那么在突然空闲下来的两三个小时里她会去哪儿?会做什么?难道不是要到那些老年人中间寻找潜在客户吗?答案是肯定的,所以韩印现在要追寻赵小兰的脚步,去那些老年人中间。
顺着烤肉店老板的指点,走了五六分钟,韩印看到一家大型商业卖场,大门正对着一个小的休闲广场。可能还没到时间,广场上人不多,只三三两两地有几拨老人坐在石阶上聊天。韩印当然清楚,他要面对的老人家无论男女均不在侧写范围之内,但凶手很有可能与他们有某种关联。
韩印凑到几个聊天的老阿姨身边,表明警察身份,把手机举到她们中间,询问是否见过手机屏幕上显示出的人,老阿姨们本来就有一颗八卦的心,根本不用韩印多央求,就都非常积极地把目光聚焦到手机屏幕上,有些老阿姨还会主动伸手拿着手机好一顿打量。
问过几拨人,终于有个阿姨认出来了,阿姨一脸兴奋,雀跃道:“我好像有点印象,这女孩子是不是卖保健品的?”
“对,您见过她?”韩印心里也是一阵高兴,扬着声音说,“您记得具体日子吗?”
“记不住了,过去挺长时间了,大概是天热的时候吧。”阿姨瘪瘪嘴,冲身边几位老伙伴解释说,“那天咱都散伙了,你们都回家做饭去了,我和老李太太多坐了一会儿,然后这小姑娘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就跟我俩聊起来,反正说来说去就是想卖给我俩保健品,我没怎么搭理她,老李太太倒是被她说动心了,后来就把她领家去了。”
“那这个李阿姨现在在吗?”韩印追问道。
“有一段时间没来了,据说搬家了。”阿姨摇摇头说。
“老李太太的事,你问老黄啊,他俩住对门,老黄头对她还有点意思。”另一个阿姨表情暧昧地提示道,接着冲广场里一个谢了顶正独自练习舞步的大叔招招手,“老黄、老黄,快来、快来,有事找你!”
“干啥,有啥好事?”被称为老黄头的大叔,哼着音乐节奏扭着身子凑过来问道。
“您好,我是公安局的,找您了解点李阿姨的事。”韩印主动伸出手接话。
一听“公安局”仨字,老黄头身子立马僵住了,忙不迭握住韩印的手,透着关切的口吻,讶异地说:“老李怎么了?”
“噢,那个……”韩印瞅瞅身边几个阿姨关注的目光,觉得没法再问下去,便又四下张望一番,冲老黄头说,“黄大叔,我请您喝茶吧?咱慢慢聊。”
“好、好、好,走,咱走。”老黄头可能也急于想知道所谓老李太太的消息,说着话便领头走了。
“说得好好的怎么走了?”“跟咱们一块儿说说呗,老李太太到底咋了?”“你这小伙子真不讲究,用完我们就不搭理我们了。”
眼见韩印和老黄头撇下她们几个走了,老阿姨们愤愤不平地嚷嚷道。
老黄头很明事理,眼见摆脱了几个老太太的视线,便提议还是到他家坐坐,说他一个人住很方便,韩印当然求之不得。
两人走了十多分钟,来到老黄头家住的小区——盛达小区,当然也是老李太太家住的小区。更让韩印感到兴奋的是,远远地,他看到了那条横跨马路的前进桥。
进了家,老黄头烧水沏茶忙活着,韩印借机打量了一下各个房间。
房子不大,除了客厅,还有一间卧房、一间书房。书房里陈设简单,书卷气很浓,一个堆满书的红木大书架,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二的空间,剩余的空间摆了一张写字桌,上面放着砚台和毛笔,还有一张似乎刚完成不久的书法作品。客厅也拾掇得很干净,墙上挂着不少名家字画,不过很明显都是临摹作品,看起来也似乎出自同一人之手,不出意料应该是老黄头的手笔。
韩印正打量着,老黄头端着茶盘走过来,坐到侧边沙发上,边斟茶,边谦虚地说:“我以前在中学当美术老师,一辈子就这点爱好,退休了没事也总喜欢写写画画,见笑了。”
“哪里,您这是好雅兴啊!”韩印也客套一句,随即转入正题,拿出手机调出赵小兰照片,让他辨认,“您见过这个女的和李阿姨在一起吗?”
“她谁啊?”老黄头反问道。
“是个推销保健品的。”韩印答。
“没见过,不过老李确实喜欢买一些没用的保健品啥的,她女儿和女婿都说她多少次了,一点用也没有。”老黄头接着说。
“李阿姨和女儿女婿一起住?”韩印问。
“对,房子是老李的,招了个上门女婿。”老黄头讪笑一下,接着说道,“不过现在已经是前女婿了。”
“离婚了?什么时候的事?”韩印追问道。
“时间不长,也就一两个月吧。”老黄头说。
“那她这个女婿您熟吗?”韩印又问。
“当然熟,最初也算是我帮着给保的媒吧。”老黄头大概平日也没个人陪着说说话,这话匣子一打开便有些收不住的架势,“我家和老李家对门住了好些年,关系一直不错,她有啥话都跟我讲,别说她女婿了,她家的事我都特清楚。”
“太好了,那先跟我说说您是怎么保这媒的。”韩印笑着问道。
“说来话长。”老黄头略微停顿,整理下思绪说道,“老李太太叫李芸,她姑娘叫程小惠,老李原来开过好多年饭馆,攒下不少家底,家庭条件非常好。小惠工作也不错,在银行工作,模样也还可以,不过这孩子脾气不好,特别霸道,再一个可能是打小爹就没了,缺乏安全感,处男朋友时总是疑神疑鬼,谈了好几个,最终都因为这个事分手了。她妈为这事可着急了,四处托人给她保媒。有一次我妹到我家串门,她听说我妹在永吉(凤山市作为县级城市,由地级市永吉市代管)工业大学图书馆工作,便托我妹在学校给小惠物色个老师当对象。我妹倒是挺上心的,不过在学校老师中间寻摸了一圈也没个合适的,后来就想到了一个学生。
“这个学生叫刘玉栋,老家是偏远山区的,小学时因玩耍摔断腿停学一年,再加上他本身上学比同龄人晚一年,所以实质上在学校里,他比周围的同学都大个一两岁,也因此总觉得和同学玩不到一块儿,课余时间干脆都猫在图书馆里打发时间。时间长了,他和我妹妹就混熟了,有时候会闲扯几句。那年他26岁,即将大学毕业,他跟我妹妹说不想回老家,他老家那边经济太落后了,没什么发展机会,想留在永吉市找工作,最好找个可以落户口的单位。
“我妹妹拿着他的照片先找老李这边,听我妹说,刘玉栋是大高个,看照片,人长得也算周正,尤其人家是正儿八经的本科生,比小惠学历高,还比小惠小两岁,至于他是不是本地人,倒没什么关系,老李她娘家有个亲戚挺有本事的,给刘玉栋在凤山谋个能落户口的工作一点问题都没有,所以跟小惠商量了一下,就想先看看人再说。这边谈好了,我妹紧接着去做刘玉栋的工作,把老李家条件一摆,刘玉栋也就动心了,便答应和小惠见见面。
“后来,两人见了面,彼此感觉都还不错,这门亲事也就定下来了。转过年是2011年,刘玉栋大学毕业,立马跟小惠正式登记结婚。随后在老李娘家亲戚的帮助下,刘玉栋被我们这里一家国有化工企业录用做采购工作。另外,他买不起房,只能住在丈母娘家,其实也就等于老李招了个上门女婿。”
老家是偏远山区,家庭条件困难,求学时比同届同学年龄都大,因此形成自卑心理?韩印心中一震,紧接着问道:“刘玉栋平时跟你们这些邻居接触得多吗?”
“别提了,这孩子性子冷得很,在这楼里住了这么多年,从来不跟邻居来往,在楼道里碰着了也不打招呼,跟我也顶多点点头就过去了,整天阴着个脸,像谁欠他钱似的。”老黄头使劲摆摆手,皱着眉说,“我听老李说,他家庭条件虽不怎么好,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但家族亲戚中也就他这么一个男丁,娇惯得很,刚结婚那会儿啥都不会干,后来还是被老李和小惠强逼着才学会做饭和干家务。”
生性孤僻、自私自爱,这刘玉栋又朝“侧写”迈进了一步。韩印在心里暗暗嘀咕着,嘴上又问:“结婚后刘玉栋在家里是不是也没什么地位?他和程小惠离婚又是因为什么?黄大叔,我希望您能知无不言,这对我们很重要!”韩印见老黄头面露难色,似乎碍于与李芸的情分,不愿深谈下去,韩印赶紧慎重地强调一句。
“一个上门女婿对着这娘俩,地位能高到哪儿去?在家里经常是被呼来唤去的,伺候她们娘俩这个那个的,就跟用人似的。”老黄头使劲叹了口气,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接着说,“也怪他自己不争气,心眼太死,你说干采购的哪个不多多少少捞点回扣?他可好,自己没胆子拿,也不让别人拿,还到厂里检举领导和同事,搞得上下关系都特别紧张。科室领导烦他烦得透透的,后来正好有个机会,人家随便找个由头,一脚把他踢到工会宣传科了。就这样的,回家来还有脸要地位?”
“那到底他们为什么离婚了?”韩印继续追问道。
“这个,怎么说呢……现在回过头看,刘玉栋还真是挺冤的。”老黄头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最初的导火索是在前年,那年小惠不知怎么认识了个有钱的老头子,那老头子开车送小惠回来我还见过,跟我岁数差不多,小惠总说是客户。后来也不知怎么的,让刘玉栋看到她和那老头子暧昧的短信聊天记录了,两个人当时就吵起来。那次也是我见过刘玉栋结婚以来第一次发火,整个楼都能听见。当然,他当老实人当惯了,就算发火人家也不怕他,反而更激怒了那娘俩,当晚就把刘玉栋轰出家门了。”
一直以来的忍让和妥协,换来的竟是背叛和驱逐,那一夜刘玉栋心中的怒火一定燃烧到了极点,如果说吵架事件是他和程小惠离婚的导火索,那么这也是他由人成魔的一个转折点,前进桥下的流浪汉则成为他寻找自我的第一个猎物。韩印又在心里暗自嘀咕了一阵,嘴上印证道:“黄大叔,您还记得那次吵架具体发生在什么时间吗?”
“不好意思,具体真记不得了,大概在前年冬天。”老黄头说。
“没事,您接着往下说。”韩印笑笑示意道。
“那次小惠家还不想把事情闹大,后来刘玉栋又回来认错,事情稀里糊涂地过去了,直到两个月前,情况才不可收拾。”老黄头面露一丝尴尬,接着说,“还是小惠和那老头子的事。半夜老头子送她回来,在车里亲热,被刘玉栋在窗口看到了,接着小惠到家他俩就吵起来了。我过去劝架,赶上老李趴在地上,小惠正扶着她大骂刘玉栋,说他不仅打自己,还打她妈。刘玉栋跟我解释说,是老李想帮着自己姑娘上去挠人家,结果闪了腰摔倒了……没过几天,老李跟我说刘玉栋和小惠离婚了,净身出户,孩子和财产归小惠所有。还说是她和小惠逼着刘玉栋离婚的,本来那小子死活不同意,后来老李说他不答应就去公安局告他家暴,结果这小子立马就认了。”
如果程小惠真的报案,刘玉栋恐怕必须要在派出所备案,指纹和DNA都会被存档。这样一来就暴露了他杀流浪汉的事实,所以他才忍气吞声地净身出户。不过,他真忍得了这口气吗?韩印沉吟了一会儿,问:“刘玉栋离婚后的情况您知道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你去问一下老李她们娘俩,或者去他单位问问吧。”老黄头摇摇头,苦笑一下,继续说,“老李这娘俩,嘴上一口一个冤枉,可实际上呢,小惠和刘玉栋离婚还没到半个月,娘俩就带着孩子急不可耐地搬到那老头子给的房子里了。那老头子是做建筑的,给了她们娘俩一套精装修的大房子。”
“那您知道她们现在的住址吗?麻烦您帮我写一下,还有程小惠和刘玉栋单位的地址我也要。”韩印说。
“没问题,她们刚搬家那会儿我去串过门,刘玉栋的单位我也熟,不过小惠现在已经辞去工作,彻底被那老头儿养着了。”老黄头应承着,起身走进书房,不大一会儿出来,交给韩印一张字条,“喏,给你写好了。对了,我有对门的钥匙,她家想把房子租出去,让我帮忙给看房子的人开门,你想不想进去看看?”
“那太好了,麻烦您了。”韩印说。
第八章 锁定嫌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