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
“关于昙舞姐。”谢祺祥已然听说谢天赐与昙舞之间的事情。
谢天赐摇摇头说:“我和她已无瓜葛,你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她。我没有娶她过门是我不好,你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我和她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不,我不是说这事。我只是想告诉你,昙舞姐不见了。我和她本来约好去看电影,结果她没有出现,我去她家找她,同样找不到。你也知道,昙舞姐她不是一个会爽约的人,她做事一向规规矩矩,有头有尾,既然答应了我,就算来不了,也会电话里跟我说一声。可是昙舞姐人失踪了,电话也没有一个。她杳无音讯,我有点担心她会不会出事了?”谢祺祥担忧地说。
谢天赐凝眉答道:“她坚强得很,不会因为我而做傻事。”
“坚强只是外表,你拒绝了她,她真的很受伤。但她的为人你我都清楚,她一向心宽,自然不会为了你而寻短见。只是家里最近坏事不断,我真的……”谢祺祥忧虑得都快说不清楚了。谢天赐叹了一口气,他了解昙舞,尽管不爱她,知道她不会因为自己而寻死,但是她怎么失踪了呢?想起最近发生的一幕幕血案,他手心不由得沁出了汗。
“我这就去派人寻找昙舞,你别太担心,在家看好老爸,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谢天赐安慰了几句。谢祺祥点头说好,他才上车回饭店。
灵妖语显得有些孤独,从法医研究所辞职后,她成了夜间的幽灵。世上再没有“艾心”这个人,只剩下一副空壳的灵妖语。她有点舍不得全建业,舍不得小小君,但她必须离开。想起自己混入法医研究所的目的,至今还有些可笑。她孤独地喝着酒,能让她稍微有些安慰的是耳边轰鸣的音乐,眼前优雅的舞姿,还有手里迷魂的红酒。扮演“艾心”这个角色,她有点疲惫,眼下没有“艾心”这个人了,她一身轻松。她觉得自己有点糊涂,差点忘记了自己的初衷。思考着,回想着,烦着,一条熟悉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昙舞?天赐的老情人,呵呵。”灵妖语看着人群中的昙舞冷哼了一句。昙舞此时正喝着闷酒,看上去闷闷不乐,酒是一杯接着一杯喝,每一杯都是满满的。喝得脸红红的昙舞还在嚷着要酒,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高大的长发男子,在昙舞耳边嘀咕了几句。昙舞听完笑了笑,然后跟随长发男子走了。
灵妖语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她有点好奇,那个长发身姿似乎在哪儿见过,因为没有看到脸,所以不好推测。出了舞厅的大门,长发男子把昙舞送上一辆汽车。灵妖语以为长发男子会带着昙舞离开,没想到他没有上车。汽车载着昙舞走了,长发男子突然转身,灵妖语吃惊地转向一边,心里忖道:“竟然是他。”
此刻,一帮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从舞厅内走出来,他们围住长发男人。长发男人叽里咕噜地也不知道和他们说了什么,说完之后,那帮人纷纷散去,只留下两人守在长发男人身边。灵妖语在一旁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既惊讶又惊喜。长发男人带着两个手下上了三辆黄包车。
灵妖语叫了一辆黄包车跟着。
他们来到了四川北路一栋洋楼面前,下车后,长发男人带手下翻墙爬了进去。灵妖语也纵身跟上。三个男人进了洋楼,灵妖语只得在外守着。俄顷,里面传来几声枪响,三条人影飞身跑出来翻墙离开。
“下手真快。”灵妖语走出来。她没有想到这些人下手那么快。她冲进洋楼。洋楼大厅死了两个人,从衣着上看,应该是仆人。走上二楼,过道躺着一具小孩的尸体,大概七八岁。走廊尽头是一间卧室,卧室的门敞开着。灵妖语快步走过去,进门一看,地上躺着一具男尸,床上躺着一具穿着西洋睡衣的女尸。她走近男尸,男尸手里抓着一把手枪,可惜子弹一发都没有打出来。她端详着那男人,四十来岁,穿着一件白色浴袍和赭色拖鞋,头发还湿湿的,看来刚洗了澡。男人肋下中了两枪,血汩汩流着。
灵妖语环顾四周,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她思索着,一只手抓住她的右脚,她低头看了一眼,男人居然还没死。她想到了什么,蹲下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他们为何要杀你?”
“我叫常绍云,我是风华剧社的负责人,麻烦你去告诉唐香玉,叫她小心点。”常绍云说完嘴巴吐了一口血。灵妖语伸手拍拍他的脸颊,一动不动,死掉了。
灵妖语露出一丝笑容,或许是自己运气太好了,瞎猫碰到死老鼠。逆十字俱乐部“樱吹雪行动”的名单上,风华剧社的“常绍云”与“唐香玉”排在第十二与第十三位。这么一来,灵妖语精神抖擞,心间的阴霾全没了。是时候了,是时候去揭穿逆十字俱乐部“堕天使”的真实面目了。
楚家的宅子废置有三年了。三年前楚家发生了一起命案。楚家的大公子楚轶男为了与父亲争女人,亲手砍死自己的生父和父亲的三个小老婆。之后,楚轶男自杀了。一天之内,五条人命,算得上是惨绝人寰。那年,苏画龄青涩得很,但他对这个案子很熟悉。楚宅出了人命案,随后又发生几次闹鬼事件,住在宅子中的二公子楚铁男、三公子楚秩男都怕了,相继带着自己的家眷离开。闹鬼凶宅,名堂响亮,无人敢来居住,楚家大杂院也就这么荒置下来。
苏画龄推开楚家蛛网成堆的大铁门,吱呀一声,阴风阵阵,使得他打了个寒战。荒凉的宅邸,野草比人还高,凉飕飕的气息让他的心紧紧地绷着。
顺着没有长草的回廊走向内院,苏画龄心情很糟糕。宅院内除了野草还是野草,破窗烂门内还是野草,残留的物品早被清之一空。查看了好几个厢房,到处是野草、灰尘、蛛网、朽木,丝毫没有半点人气。这让苏画龄心生去意,他感觉殷至刚这个江湖混子骗了自己。来到后院,院内摆着十几口大水缸。水缸井然有序地摆放着,周围长满了毫无生机的野花野草。他走向水缸。楚家以前是做豆酱的,这些水缸,估计是用来装豆酱的。水缸又高又大,不容易搬动,所以没人打它们的主意。走到水缸前,一股臭臭的味道传出,以他多年的办案经验,这股味道太熟悉了,是尸体的腐臭味。
循着尸臭,他伸手将一块盖在水缸上的木板移开,臭味熏天,险些将身经百战的他熏晕。他捏起鼻子,仔细看了一眼水缸内部。一具腐烂的男尸蜷缩着躺在缸内,腐烂的臭水漫过了他的胸口,看样子已经死去很久。他叹了一口气,除了这个水缸,前面还有十三个水缸,他走到第二个水缸边上,迅速移开木板。这一只水缸内没有尸体而是装着一只黑色陶瓮。
看到陶瓮,苏画龄思路清晰了不少。诚然,死于南京路的田晖珃就是被黑瓮装着。他伸手将瓮口的盖子推开,一股恶臭冲出来,水缸周围的花草都要枯萎了。苏画龄干咳几声,伸长身子探头看了一眼底部,随着发出的阵阵尸臭,他看到一堆白骨,恐怖至极。苏画龄骂了一句“该死”。他走到第三个水缸,拿开盖子,同样是一个黑瓮,与第二个不同。黑瓮多了四个孔,多了四肢,死者被装进黑瓮,手和脚伸出孔,留在瓮外。
这一幕,与田晖珃差不多。
接下来,第四个到第十三个水缸都被苏画龄给掀开了,这些水缸内均摆着一个黑瓮,情形同第三个相同,死者被装进去,手和脚露在孔外。死人与黑瓮合二为一成为了瓮人。这些死者与田晖珃不一样的地方是由于他们死得比较久,肉已经腐烂,尸体流出的汁液挤压在水缸底部。这些糜烂的肉汁散发着阵阵恶臭,令人倒胃。
来到第十四个水缸,盖子被推掉了,里面什么也没有。苏画龄脑子里开始想起田晖珃,他已经猜出几分。田晖珃被凶手抓到楚家大院,然后杀掉制作成为瓮人。但凶手想不到的是,田晖珃没有死透。等凶手离开,田晖珃醒了过来,他跑出了楚宅。但田晖珃怎么跑到南京路去的?他想不明白。可惜的是田晖珃小看了凶手,凶手早已在他身上动了手脚,为了万无一失,凶手早已给他服下毒药。最终毒性发作,难逃一死。
“亡魂入瓮,腐水沐身”,苏画龄记起殷至刚说的话,一阵阴风吹来,他哆嗦了一下。抬头望着这一片水缸,缸内摆着的一个个瓮人,何其惊悚?他感到很无奈,朝着死者们鞠了一躬,“各位大爷,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抓住血菩萨,不会让你们死不瞑目,你们安息吧!”尸臭随风四散,这股臭味笼罩着整座宅邸,苏画龄说完后,即刻离开。
离开楚家大宅,苏画龄找了一个能打电话的地方给局里禀报在楚家大院的新发现。没多久,警局的人来了,荒置了三年的楚家大宅院再次热闹起来。
没有昙舞的下落,谢天赐备感内疚,假如他没有发酒疯,没有对昙舞说那番话,或许她就不会消失。他已经派了不少人去找,还是没有她的踪迹。家中的父亲卧床不起,又不肯见医生。诸事不顺,谢天赐焦虑得染上了鸦片。他在办公室抽了几口,精神稍稍放松一些,这时一个长发翩翩的高大男人缓缓地走进他的办公室。
“尔东,你来了,我正想找你呢!”看到龙尔东到来,谢天赐欣然笑道。
龙尔东走到了他面前,谢天赐脸色大变,眼睛盯着龙尔东右手拿着的手枪说:“尔东,你这是做什么?”
“谢天赐,该你死了。”龙尔东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谢天赐心口,咬牙切齿地说。
第十章 凶影
谢天赐惶然不已,像是被人硬生生地泼了一盆冰水,整个人都凝住了。龙尔东肃然走来,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似乎预谋很久了。面对黑洞洞的枪口,面对冷冰冰的龙尔东,对谢天赐来说,这是一种万箭穿心的感觉。他觉得这是玩笑,这是龙尔东的恶作剧,他尴尬地笑笑,轻声说:“别闹了,我可没有心情跟你玩这个。”龙尔东用冰冷彻骨的口吻说:“这不是瞎闹,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从我和我妹妹进入你们谢家开始,你与我之间必有一死。”
“怎么会?你这样子,我都有些认不得你了。”谢天赐有些心惊,觉得龙尔东说的话有些奇怪,他成了一个摸不着头脑的丈二和尚,完全不懂龙尔东所指为何。比起那个热情洋溢、谈吐文雅的龙尔东,眼前的龙尔东如同一个嗜血的恶魔。这些变化来得太快,太突然,谢天赐有点跟不上。龙尔东恶狠狠地说:“你别假惺惺了,和你们这一家恶心的人一起生活,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白天,我得嬉皮笑脸地迎合你们;晚上,我孑然垂泪,悲痛莫名。如果不是你们,我和我妹妹过得该有多幸福,多甜蜜。你们这群伪善的人,明明犯了错,还想装菩萨。”
“我不懂你说什么?”谢天赐无辜地望着义愤填膺的龙尔东说。
龙尔东冷笑道:“我见到你们就觉得恶心,至于这是为什么,下地狱去问谢圭章这个老畜生吧!”他举起手里的枪,眼看就要扣动扳机。门外传来灵妖语的声音:“龙尔东,想不到你就是逆十字俱乐部的老板‘堕天使’,我找你找得好辛苦。”龙尔东听到女人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见到灵妖语,他笑道:“哼,你也来了。你这个恶心的女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揪着我不放,你到底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呢!”灵妖语缓步走来,一点惧色都没有。
谢天赐听完他们的对话,瞪着龙尔东说:“你是堕天使?那么……那么是你杀了天成?”龙尔东卷起嘴唇一笑,并没有回答谢天赐的话。灵妖语说道:“东方大饭店接二连三的血案全是你策划的吧?章明慈的死,赵四他们的死,还有杀人血画。如果我没有猜错,胖丁是你的手下吧?他帮你监视东方大饭店,你与他里应外合,制造了一系列的惨案,目的是为了破坏饭店生意,然后取而代之。”
“你愿意说是我,那我就全兜了。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兜不住呢?”龙尔东冷笑道。
谢天赐怒不可遏,厉声喝道:“我们家对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痛心无比,任他怎么想,都无法想象杀人无数的“堕天使”会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龙尔东。
龙尔东干笑着说:“我为什么要这样子?还不是被你们逼的。你们谢家对我们龙家做了什么你们自己清楚。”
“别把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你的目的还不是为了霸占东方大饭店。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何必遮遮掩掩?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在替日本人办事吧?东川株式会社的会长东川能是你的朋友吧?留学东洋的你,老早就加入日本人的暗杀组织逆十字俱乐部,并且成为这个暗杀组织上海站的头目。你一直在帮日本人清理抗日分子,暗杀、毒杀、离间,无所不用其极。如今你为了夺走东方大饭店,联手长东川能,朝自己的好兄弟开枪,在饭店内制造一系列血案,那些冤魂迟早会将你们拖下阴曹地府。我真心想不通日本人都给你灌输了什么?龙尔东,停止杀戮吧!你的逆十字俱乐部暴露了,‘樱吹雪行动’很快就会玩完,你也逃不掉,束手就擒吧!”灵妖语说完,谢天赐明白过来,也彻底傻了,指着龙尔东怒骂道:“真要这么说,我们谢家竟养了一狗汉奸。”
“狗汉奸?呵呵,说得可真轻巧,日本人能给我的东西太多了,我凭什么不给他们卖命?逆十字精神,永远不会消失。哪怕我死了,还会有其他人接替我。”龙尔东毫无气馁的样子,他手指扣动扳机,嘭地一枪打向谢天赐。他不想啰唆了,做事一向雷厉风行的他今天算是多话了。作为一名出色的杀手,行动比嘴上说说更实际。谢天赐反应灵敏,卧倒于地,但他没有躲过子弹,子弹打穿了他的肩胛骨。龙尔东冲上去打算补一枪,灵妖语身姿更快,抢在龙尔东之前踢飞他手里的枪。“龙尔东,守在楼下的警察很快会到,别做无谓的挣扎。”灵妖语来时就发现苏画龄在饭店进行秘密部署。知道谢天赐在逆十字俱乐部“樱吹雪行动”的名单里,苏画龄早早安排一队人马守着饭店。灵妖语上楼来时,特意留了一张纸条给苏画龄的人。这个时候,苏画龄的人应该正往楼上赶。
“你这是找死。”龙尔东掏出一把匕首刺向灵妖语。灵妖语轻巧躲开。此时,嘭的一声枪响,倒地的谢天赐手里举着一把枪,枪口冒着烟正对着龙尔东。龙尔东的手臂被子弹划伤,他呻吟了一声,狠狠地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不会放过你们这对狗男女。”说完夺门而去。
灵妖语想追出去,谢天赐喊道:“别追了。”说完人晕了过去。
灵妖语走过去,看了一眼谢天赐,她苦笑一声,捡起地上龙尔东丢下的枪。拿枪对着谢天赐的脑门,她有些纠结,怎么办呢?此时,财叔带人闯进来,灵妖语收起枪对财叔说:“带他去看医生吧!”说完她往外面走去。财叔本想拦住她,但看到谢天赐晕倒在地,更担心他的安危,带人过去查看昏迷不醒的谢天赐。等财叔回过神来,灵妖语已不知去向。
与写了《粉红羔羊》、《离魂夜》、《怨棺》三部大电影的文学编剧招振强约好时间、地点之后,苏画龄暂时将血菩萨的案子放置一边,他打算去会会这位当红编剧。招振强刚刚从南京回来,听说苏画龄找过他,回到住所便给苏画龄打电话。对于最近发生的织女杀人案,他比苏画龄还紧张。他们俩相约于一家西餐厅,招振强这人格调还挺高,反倒是没吃过西餐的苏画龄有点不适应。吃着牛排,喝着红酒,招振强问苏画龄:“你来找我,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如果你怀疑林茂三、丹妙娟的死与我有关,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招振强口齿伶俐了不少。苏画龄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总是缩着脖子,说话磕磕巴巴,像是个傻子。望着招振强极其丑陋的脸庞,苏画龄没有任何胃口,只顾喝酒,没有去动刀叉。听了招振强这话,苏画龄笑道:“我不是怀疑你,只是一年时间过去,凶手再次杀人。我原本以为这件案子会成为悬案,但这次是个好机会,我不想再错失抓住凶手的机会。‘春天读书会’的人,能躲的都躲起来了,你说我不找你,我能找谁呢?”
“毛有丙、余天海、林茂三是读书会的三大元老,他们关系很铁,感情很不错。三个人经常在一起吃喝玩乐,为什么会被杀死?死的时候还被弄成刺猬,我真心不清楚。”招振强说。
苏画龄说:“我听说,你有个怪癖,喜欢半夜绣花,对不对?”
“这是孟泽说的吧?我就知道他会出卖我,这个兔崽子一向看不起我。我承认,我当时是喜欢绣花,绣花这事我得罪谁了呢?我犯法了吗?谁说男孩子不能绣花呢?”招振强倒没有任何羞耻感。
“你别激动,我只想问问你,除了你之外,读书会的人,还有谁喜欢绣花呢?读书会一共八个女孩子,她们之中,有人喜欢绣花吗?”苏画龄和气地问。
招振强情绪稍微稳定下来。他摇摇头说:“我不清楚,那群婊子从来不会正眼看我一下。”苏画龄感到无奈,招振强似乎知道得不多。苏画龄喝了一口酒说:“要不你再想想,凶手为何会杀死他们?凶手会不会是读书会的人?他们与哪一位成员有过节?”
招振强还是摇头,把关于读书会的事情撇得一干二净。苏画龄盯着他看了一眼,招振强闪烁其词,露出一丝不安,似乎在隐瞒着什么。苏画龄想了想说:“一年前,毛有丙、余天海死了,一年后,林茂三、丹妙娟死了,四人都被凶手用绣花针扎成刺猬,凶手像是在发泄什么。从这种泄愤中看得出凶手特别憎恨这四个人。若说这四个人伤害过谁,欺负过谁,那人就是你吧?其貌不扬的你一心想加入风靡一时的春天读书会,结果被余天海拒绝了。你是因为下跪才进的会吧?”
“你说得对,我是备受欺凌,我是恨他们,但我可没有杀人的念头。”
“这件凶杀案发生之后,读书会的人都跑光了,唯独你与林茂三留在上海,看得出来,大家都很害怕这个诡异的杀人凶手。一年之后,林茂三死了,失踪的丹妙娟也死了,为何你能独善其身呢?”苏画龄说出自己的疑点,这一点确实很困扰他。招振强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因为我知道凶手不会来找我。”这话说出,他觉得不对劲,赶紧改口道:“我做人一向很低调,只怕连凶手都不知道我这号人的存在。”
“招振强,我觉得你有一肚子的话没有跟我说。你这个臭小子到底都知道些什么?趁我心情好,你最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要不然,下一次咱们见面恐怕就要换到警察厅的牢房了。”
“好了,你别逼我。”招振强面露愠色,拍桌喊道。苏画龄严峻地说:“我逼你什么?你这臭小子,你别想糊弄我,如今你前程似锦,千万别走错路了。”
招振强撇着嘴,手紧紧地抓着刀叉,这一刻,只怕他也没有食欲了。苏画龄这是攻心策略,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一边晃着酒杯一边等着招振强招供。气氛变得肃穆,安静持续了两三分钟,招振强撑不下去了,开口道:“一年前,我确实看到了一些东西。但我保证,这件事从头到尾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说说看,你都看到什么?”苏画龄粲然笑道。
“毛有丙、余天海、林茂三他们表面上斯文大方,其实都是道貌岸然、人面兽心的畜生。他们组织春天读书会根本不是为了让大家一起读书交流,而是为了他们的私欲。他们招摇撞骗,利用读书会吸引那些热爱读书的女孩,然后再把女孩给强……给玷污了。什么狗屁春天读书会?明明就是一个春梦读书会。这件事他们做得很干净,被玷污的女孩屈于他们的淫威,同时顾及着自己的名节贞操,她们也不敢张扬。或许,余天海他们正是吃准女孩不敢声张这一点,偷偷地把女孩约出去,一次两次三次,谁也不知道,谁也管不着。”招振强说出这件事,苏画龄惊讶不已,他确实想不到一个读书会会如此低俗恶心,看来余天海三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招振强说出来之后,整个人畅快不少,这件事似乎就是他心底的一根刺,说出来了,也就把刺给拔掉了。
苏画龄问道:“一年前你为何不说?”
招振强叹气道:“我胆子小,在你们面前,我话都说不了,根本没法说清楚。”
“那倒是,余天海他们仨打着读书会的旗号欺辱女孩这件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苏画龄问道。一年前的招振强的确胆小怕事,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与眼前的招振强形同两人,也不知道招振强这一年的时间遭遇了什么。
招振强喝了一口酒说:“有一次,余天海、毛有丙和林茂三捉弄了我,害我在女孩子面前丢脸。我心有不甘,一路跟着他们仨,想找个机会袭击他们,揍他们一顿。明着不敢与他们仨对抗,暗着我还是有那个胆量。我从中午一直跟到晚上,没有找到任何机会,本来想回家了。这时却看到余天海他们胁迫一个女孩进入小树林,他们在小树林里把女孩给玷污了。”
“看清楚女孩是谁吗?是不是读书会的人?”苏画龄问道。
招振强伸手摁着自己的太阳穴说:“因为是晚上,我看得不太清楚。女孩蛮年轻的,我记得她一直喊着要回家,叫他们别碰她。余天海他们仨办完事便走了,把女孩扔在小树林。我犹豫再三,最后靠近看了一眼,女孩披头散发,上衣裤子全被扒光了,浑身都是伤痕与血迹。”
苏画龄问:“你没想过救人吗?”
招振强嗫嚅着说:“我想过救她,只是她好像没有呼吸了,我只能跑了。”
“一群王八蛋,死有余辜。”苏画龄骂了一句。
招振强说:“这件事真的与我无关,说老实话,我至今都很后悔没有搭救她。第二天我回到小树林,女孩不见了。我跑去诘问余天海,余天海叫我别多管闲事,还联合林茂三把我打了一顿。我后来才知道,余天海他们仨不是第一次糟蹋女孩子。两个星期后,毛有丙与余天海先后被杀死,林茂三、丹妙娟吓得躲了起来。读书会解散了,人也跑光了。”
苏画龄摸了摸自己有点酸的脖子说:“这么说,这是女孩的复仇吗?”
招振强说:“我不知道,反正这事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苏先生,该说的我都说了,希望你能抓住凶手。”
苏画龄咧嘴笑了笑,抓凶手这种事,他不需要招振强一个外人来提醒。
经历了一个惊魂的早上,谢天赐在医院里躺了一天才醒过来。醒来之后,他急着出院。财叔拗不过,只能任之随之。谢天赐回到饭店,让小驹开车载他去龙尔东的住所。然而龙尔东已经逃之夭夭。他将整件事的过程告诉财叔,财叔感慨万分,却又说不出其中的缘由。财叔在谢家待了那么久,可以说是看着他们几个长大,他都猜不透,谢天赐更纳闷了。谢天赐打电话给苏画龄,接电话的人说他出门了。谢天赐正郁郁不乐的时候,家里来了电话,谢祺祥在电话那边告诉他,二嫂龙语馨居然要毒死谢圭章,幸好被她及时发现。
谢天赐赶回家,他差点忽略龙语馨这条线索。龙语馨是龙尔东的亲妹妹,他不可能不顾妹妹的安危。龙尔东为了妹妹,只怕会做出些什么来,这样一来,他便有机会再见龙尔东。
回到家中,谢天赐叫财叔请来一帮打手加强对谢公馆的守护。龙语馨因想给沉疴不起的谢圭章下毒,被谢祺祥关在房间里。谢天赐回来后,问清楚了情况。原来龙语馨这是与龙尔东商量好了,龙尔东去杀谢天赐,而她则对付谢圭章、谢祺祥。龙氏兄妹在谢家生活那么多年,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如此憎恨谢家呢?谢天赐为了这事烦透了心。他上楼去见龙语馨。龙语馨被谢祺祥五花大绑捆着,嘴巴也塞着抹布,见到谢天赐出现,她像是见鬼一般扭动着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
谢天赐拿过一张椅子坐在龙语馨面前说:“你肯定以为你哥哥已经把我杀死了。”说完他拿走龙语馨嘴巴上的抹布。
龙语馨冷笑道:“想不到大哥还会失手,真是便宜你们了。”
“天成之所以会死,都是拜你们所赐。如果我没有猜错,一定是你与你哥哥迷惑了天成的心,这才让他跟我作对。天成他可真是蠢极了,居然听信你们的话。我不知道谢家怎么对不起你们,但是你们兄妹俩吃里扒外,天理难容。特别是你大哥,他居然帮日本人办事,还杀了那么多同胞,我说你们兄妹俩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平时老爸都怎么教你们的?”谢天赐激昂地说,想起龙氏兄妹在谢家的日子,说出这番绝情的话,他内心也不好受。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但是这一次,老天爷跟他玩大了。龙语馨低着头说:“你真不懂吗?还是装好人?”
谢天赐说:“我实在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我们成了这副模样?手足相残,这不是令世人取笑吗?”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也是,这种丑事,谢圭章怎么会跟你们说呢?你好好想想吧,当年我和我哥哥是怎么来到你们家的?”龙语馨谩然说道。
谢天赐回忆着,印象已经模糊了,当年他们都太小了。他只记得父亲突然告诉他们,今后会有一个弟弟和妹妹陪他们。谢天赐想得脑袋都炸开了,他说:“与老爸有关吗?”龙语馨似乎也在回忆着什么,她说:“这些事如果不是哥哥告诉我,我还以为你们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说完潸然泪下。
“我爸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谢天赐问道,如果父亲真做错了什么,为何不告诉他?看到龙语馨流泪,他更难过了。龙语馨说:“我们龙家本来也算是大户人家,我的父亲龙纲,本是上海滩鼎鼎有名的银行家,风头正盛的他却在一夜之间被人骗走所有积蓄。父亲忍受不了自己的失败,自缢了。母亲看到父亲自缢,也投井自尽了。我们的生活本来会很好的,都怪那个骗子。那个该死的骗子,笑里藏刀的王八蛋,如果不是他,我们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个骗子是指我的父亲吗?”谢天赐淡淡地说了一句。
“除了他还会是谁?二十六年前,他假装与我父亲是好朋友好兄弟,背地里却捅了我父亲一刀。他联合帮会的人骗走我父亲所有的钱。我的父母全是被他害死的。他还假惺惺地把我们兄妹俩带回谢家,也是,他这是要我们看着他成功,看着他成为上海滩的风云人物,让我们屈尊于他。”龙语馨愤愤地说着。谢天赐尽管听得不是很明白,但多少也能了解龙氏兄妹对谢家怨恨的源头。二十六年前的事情,他当时也才几岁大小,具体如何,他很难去查究。父亲病了,疯了;财叔对这个好像也不清楚。如果事情真的如此,龙氏兄妹那么恨谢家,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谢天赐没有想到,原来龙尔东一直记得这件事,随着年纪的增长,怨恨也越深,杀意越来越重,心灵越来越扭曲。龙尔东从何时开始策划这一切?受够了寄人篱下生活的他联合妹妹龙语馨一步一步地走上复仇之路。
谢天赐有点同情龙氏兄妹,但是他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亲如兄妹,他心里对这个真相有点无法接受。他说:“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真不能放下吗?我们的生活那么融洽,何必要刀枪相见拳脚相加?我不知道老爸他当年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们龙家的事,如果真的有,我替他给你们道歉。你们俩赶紧回头吧!别执迷不悟。”
“融洽?那都是你自以为是罢了。你以为我真的喜欢谢天成这种烂痞子吗?如果不是为了哥哥的计划,我会嫁给谢天成吗?这些年,我忍受着谢天成,我都快疯了。”龙语馨流着泪说,“当初哥哥找到谢天成的时候,他提出一个条件,说要娶我。我和哥哥一样,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们谢家任何一个人。为了哥哥,我委曲求全下嫁谢天成,我本来可以过得更好的,却早早成为你们谢家的媳妇。你知道吗?我时常想着在饭菜里下毒,毒死你们这一帮浑蛋。只怪哥哥太贪心,他想夺走谢家的一切,让你们失去一切。”
谢天赐被龙语馨的话震惊到了,但又能怎样呢?他身子打了一个冷战,世事难料,幸好自己命大,要不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说来还得感谢及时出现的灵妖语。龙语馨哭着,计划泡汤了,她感到很痛苦吧?谢天赐低头看着龙语馨,正想说些什么,谢祺祥从门外走进来说:“大哥,你别听她胡说,她这是在扰乱你的心智。”
“我没有胡说,这都是我哥哥跟我说的。”龙语馨反驳道。
谢祺祥骂道:“没有胡说才怪,你哥哥都成日本人了,你哥哥是什么货色你还不知道吗?当初老爸就不该把他送去日本念书。他去了日本几年吗?呵呵,其实也就一年吧?其余的时间他一直待在上海,他活得像是一只鬼,一只见不得天日的鬼。”
“你才胡说,我哥哥才不是日本人。”龙语馨骂道。
“大哥,你别管她了,反正她在我们手里,龙尔东一定会回来找她,到时候抓住龙尔东,对付这种人,你千万不可手软。”谢祺祥愤然说道。谢天赐心很乱,孰是孰非呢?谢祺祥变得如此愤愤不平,他感到一丝意外。龙语馨还想破骂,谢祺祥拿抹布堵住她的嘴巴说:“一派胡言,我老爸才不是那种人,你们兄妹俩恩将仇报,死无葬身之地。”
“祺祥,她毕竟是你二嫂……”谢天赐想叫谢祺祥对龙语馨不要那么严苛。
谢祺祥说道:“不,她不是,从她想下毒杀死老爸那一刻起,她就不是了。我们谢家养活了他们俩,给他们吃给他们穿,还送他们去念书,他们不识好歹,以怨报德,我恨不得杀了他们俩。”她的话让谢天赐怔了怔,若说谁最爱这个家,非属谢祺祥不可,她很眷恋这个家,也很爱这个家的人。当初去巴黎留学,要离开这个家,眼睛哭得肿得鸡蛋似的。她常说,家和万事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个家支离破碎。谢天赐特别能理解谢祺祥,她只是无法接受,在他眼里,一直清楚这个妹妹心底对龙尔东的爱慕,爱之深,责之切。
谢天赐伸手摸了摸谢祺祥的后脑勺说:“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吧!”
“大哥,你要相信老爸,他不是那种人。当年的事,老爸曾和我说过一二,他这辈子没有害过什么人,叫我一定要相信他。当初是龙纲不听老爸的话,非得相信那个英国人菲利普,龙纲把所有的积蓄交给菲利普,他想利用菲利普的关系与才华建一座新的银行。老爸说菲利普信不过,但龙纲太贪心,刚愎自用,根本听不进话。最后菲利普把所有的钱卷走了,逃回了大不列颠。龙纲自杀了,龙夫人也死了,龙家的人跑光了。老爸知道这个事后立马赶去龙家,龙家只剩下5岁大的龙尔东和小他3岁的龙语馨。他们兄妹俩两天没吃东西了。龙语馨当时还饿晕了,老爸同情他们兄妹俩,抱一个,背一个,将他们带回家里。”谢祺祥像是在还原真相,讲起这个故事,她显得很严肃,没有半点马虎。谢天赐听完,心想着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看向龙语馨,龙语馨无法说话,只是拼了命地摇头否认这些话。谢天赐问谢祺祥:“这真是老爸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