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痋人不知什么时候溜进了殿中,刚好撞到了枪口上,被我扔过去砸厉鬼的黑驴蹄子打中,掉在了壁画墙上。
我随身所带的这个黑驴蹄子,还是在内蒙的时候让燕子找来的,带在身边一年多了,跟铁球也差不多少,误打误撞,竟砸到了那痋人的左眼上,直打得它眼珠都凹了进去,流出不少绿水,疼得嘶嘶乱叫。
我和Shirley 杨用狼眼照那壁画墙上的痋人,却无意中发现它身后的殿堂顶上,垂着另一套衣服,样式也是十分古怪。那应该是一身属于古代西南夷人的皮甲,同样也是只有甲胄,里面没有尸体,而且这套甲连脑袋都没有,只扣着个牛角盔,看不到是否头盔里也有个人头。
看来这后殿中,还不只那一套红色巫衣,不知道这些服装的主人们怎么样了,八成都早已被献王杀了祭天了。
但是根本不容我再细想其中根由,壁画墙顶端的独眼痋人,已经从半空蹿了过来。Shirley 杨手中的六四式连开三枪,将它从半空打落,下边的胖子当即赶上补了几枪。
胖子抬头对我们喊道:“还有不少也进来了,他妈的,它们算是吃定咱们了……”说着话继续扣动扳机,黑沉沉的宫殿中立时被枪弹映得忽明忽暗。
Shirley 杨对我说:“它们如何能追踪过来,难道像狗一样闻味道?不过这些家伙生长的速度这么快,一定是和葫芦洞里的特殊环境有关,它们离了老巢就不会活太久。”
我急着从石碑下去取冲锋枪,于是一边爬下石碑,一边对胖子和Shirley 杨说:“趁它们数量不多,尽快全数消灭掉,马上关闭后殿短廊的门户。既然体积大的昆虫在氧气浓度正常的情况下,不会存活太长时间,咱们只要能撑一段时间就行。”
悄悄溜进宫殿中的痋人,不下数十只,虽然数量不多,但一时难以全数消灭,只好借着殿中错落的石碑画墙,与它们周旋。
我和胖子背靠着背相互依托,将冲过来的痋人一一射杀。胖子百忙之中对我说道:“胡司令,咱们弹药可不多了,手底下可得悠着点了。”
我一听他说子弹不多了,心中略有些急躁,端着的芝加哥打字机失了准头,刚被子弹咬住的一只痋人背上中了三枪,猛蹿进了壁画墙后的射击死角,我后面的几发子弹全钉在了墙上,打得砖尘飞溅。
我心想打死一个少一个,于是紧追不放,跟着转到了壁画墙内侧。只见那只受了重伤的痋人正蹲在黑鼎的鼎盖上,虎视眈眈地盯着我,张开四片大嘴嚎叫,发泄着被大口径子弹搅碎筋骨的痛楚。
受伤不轻的痋人见我随后追到,立刻发了狂,恶狠狠地用双肢猛撑鼎盖,借力向我扑来。它的力量大得出奇,这一撑之势,竟把黑色铜鼎的盖子从鼎上向后蹬了出去。我背后是壁画墙,难以闪躲,但我心知肚明,对方扑击之势凌厉凶狠,把生命中剩余的能量都集中在嘴上,是准备跟我同归于尽。
我更不躲闪,举枪就想将它在半空中了结了,不料一扣扳机,子弹竟在这时候卡了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美式装备虽然犀利,却是陈年的宿货,用到现在才卡壳已经难能可贵了。我想反转枪托去击打飞身扑至的痋人,但它来势又快又猛,鼻端只闻得一股恶臭,腭肢肉齿耸动的怪嘴已扑至我的面门。
我只好横起M1A1架住它的脖子,想不到对方似乎力大无穷,扑击之力丝毫不减,把我撞倒在地。我顺势一脚蹬向那痋人的肚腹,借着它扑击的力道,将它向后踹开,那痋人的头部正好撞在壁画墙上,雪白的墙体上,立刻留下一大片黑色的血污。
我见那痋人仍没死绝,便想上前再用枪托把它的脑袋彻底捣碎,却听背后发出一阵沉重的金属滚动声,好像有个巨大的车轮从后向我碾压过来。
我心想他娘的哪来的火车,不敢托大,赶紧一翻身躲向侧面,那只黑色巨鼎的鼎盖擦着我的后心滚了过去。刚从壁画墙下挣扎着爬起的痋人,被鼎盖的边缘撞个正着,随着一声西瓜从楼上掉下来一般的闷响,整个壁画墙上喷溅出大量黑血。它被厚重的鼎盖撞成了一堆虫泥,脑袋已经瘪了,再也分辨不出哪里是头哪里是墙壁,只剩下前肢仍然做势张开,还在不停地抖动。
俗话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只痋人想必是前世不休善果,只顾着扑过来咬我,竟然被它自己蹬开的鼎盖碾到自己头上。
殿中的枪声还在响个不停,胖子和Shirley 杨已经解决掉了十余只体形最大的痋人,正在将余下的几只赶尽杀绝。我见自己这里暂时安全了,长出了一口大气,顺手拔掉弹鼓,退掉了卡住的那壳子弹,险些被它坏了性命。
随后想去给胖子他们帮忙,但是刚一起身,竟见到了一幅诡异得难以形容的景象。那尊失去了鼎盖的六足黑鼎,里面白花花的一片,全是赤身裸体的尸体,从尸身上看,男女老幼都有,数量少说有十七八具。
这些尸体堆积在白色的凝固油脂中,油脂透明得如同皮冻,所以看上去像是被制成了蜡尸,尸身上的血迹殷然。我心中暗想:“看来还是让Shirley 杨说中了,果然是烧煮尸体祭天的。这些尸体大概就是房顶上那些古怪衣服的主人,或许他们都是被献王俘获的夷人中,最有身份之人,还有夷王的眷属之流。”
早在夏商之时,便有用鼎烹人祭祀天地神明的记载,而且被烹者不能是一般的奴隶,否则会被认为是对神明的不敬。看来献王果然还没有举行他踏龙登天的仪式就已经死了,所以这只“大锅”,还没派得上用场。
我又想刚刚那宫殿角落厉鬼的阴笑,是否想阻止我们开启这鼎盖,难道这鼎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纵是有赤裸女尸,那满身牛油凝脂和鲜血的样子,想想都觉得反胃,谁他娘的又稀罕去看你。
这些夷人死状怪异,我实在是不想再多看半眼,便想转身离开,想着要走,脚下还没挪动步子,忽然感觉一股灼热的气流从黑鼎中冒了出来。只见鼎下的六只兽足,像是六只火麒麟,面朝内侧分别对应,从兽口中喷出六条火柱。鼎上的黑色表层也立刻剧烈地燃烧起来,鼎中的尸体都被烈火和热油裹住,迅速开始融化起来,殿中的气味令人欲呕。
六足黑鼎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一个大火球,熊熊火焰将整个后殿映得一片通明。只见殿顶上悬着十几套异式服装,各不相同,而且这些古人的衣装都不像是给活人准备的。
我顾不上再仔细观望,急忙召唤胖子和Shirley 杨赶快脱离此地。铜鼎中可能有火硝,盖子一动就立刻触发,本是献王准备在阙台上祭天时烧的,却在殿堂里面燃了起来。这凌云天宫的主体是楠木加砖瓦结构,建在龙晕上边,十分干燥,这短暂的工夫,殿中的木头已经被热流烤得“噼叭”作响,看来这天宫要变火宫了。
殿中还剩下四五只凶残的痋人,胖子与Shirley 杨正同它们在角落中绕着石碑缠斗,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火光一惊,都骇然变色,当即便跟在我身后,急速冲向连接着前殿的短廊,若是再多留片刻,恐怕就要变烧肉了。
怎知还未踏出后殿,那短廊的顶子忽然像塌方了一样,轰然压下,把出口堵了个严丝合缝。这时不知该是庆幸,还是该抱怨,若是快几步,不免已被这万钧巨岩砸作一堆肉酱,但是此刻大火步步逼来,无路逃脱,稍后也会遭火焚而死。
现在凭我们身上的装备,想要灭了那火无异痴人说梦,殿中热浪扑面,感觉眉毛都快被那大火燎着了。胖子急得乱转,我一把将他拽住,对胖子和Shirley 杨说:“千万别慌,先用水壶里的水把头发淋湿。”
胖子说道:“那岂不是顾头不顾腚了?再说这点水根本不顶用……又是什么东西?”
胖子正在说话之中,忽然猛听殿内墙壁轰隆一声,我们忙转头一看,见墙上破了一个大洞,前面正殿那条一头扎进献王登天图的水银龙的龙头竟然穿过了后殿的隔墙。
从后殿中露出的龙头口中喷泻出大量水银,地面上立刻滚满了大大小小的银球。我急得好似火冲顶梁门,急忙对胖子和Shirley 杨说:“殿门出不去了,上面是楠木龙骨搭琉璃瓦的顶子,咱们快上石碑,从上面炸破了殿顶出去。”
胖子也忘了自己的恐高症,举手一指墙角的那块石碑道:“只有这块碑最高,咱们快搭人梯上去,赶紧的,赶紧的,晚了可就要他妈长一身养明器的水银斑了。”说着话已经奔了过去,我和Shirley 杨也不敢停留,避着脚下的水银,蹿到殿角的高大石碑下面,三人搭人梯爬上石碑。
这石碑上方,正是吊在殿顶的上半身有个浓妆人头、下半截衣服空空荡荡的大红巫服之处,但是只有这里才有可能攀上殿顶的木梁。
我稍微有些犹豫,虽然未看清她如何发笑,究竟是尸是鬼,但总之那浓妆艳抹的女尸绝非善类。
就在我心中一转念的同时,殿中的另外三面墙壁上,也探出三只兽头,同样是口吐水银的机关,殿中的地面立刻被水银覆盖满了。就算是殿顶真有厉鬼也顾不得了,只好伸手让胖子将我拽上了石碑。
此时Shirley 杨已经用飞虎爪钩住殿堂的主梁,跃到了楠木构架的横梁上,并将绳索和滑轮放下。殿中的水银已经很高了,我让Shirley 杨先用滑索把胖子吊上去,我最后再上。
俯身向下看时,流动的水银已经有半米多深,并在迅速增加,殿内燃烧的六足黑鼎的火焰也暗淡了下来。火光在水银面上反射出无数流动的波纹,使殿中光影的十分绮丽之中,更带着十二分的诡异。
这时由于火焰熊熊,殿中的空气稀薄了许多,剩下的几只痋人都倒在地上蠕动,被水银埋住了一半,看那苦苦挣扎的样子,不用我们动手,它们也已活不了许久了。
殿中的大量水银被火焰的温度一逼,散发出刺鼻的热汞味道,气味难闻至极,多闻就会中毒,好在短时间内并不致命。一等胖子上了木梁,我也不敢怠慢,迅速挂住登山索,用滑轮把自己牵引上去。
一上木梁才想起来吊在殿顶的巫衣,从主梁上回头一张,那件大红的女人巫袍,就无声无息地挂在我身后一道横梁之上,与我相距不过一米,流光的反射中,看起来这衣服好似有了生命一样,微微摆动。
Shirley 杨说这像是夷人中“闪婆”穿的巫衣,我虽然之前没见过,但是知道如果与献王的祭祀活动有关,一定会有眼球的标记,而这件红袍上没有眼球的装饰,若是巫衣,一定是献王所屠夷人中的紧要人物所着的服装。
这时我们三人都身处高悬殿顶的大梁之上,下面是不断增加的水银,殿上的木头刚才被烈火烤了一下,现在火虽灭了,却仍然由于受热膨胀,发出噼啪的响声。就在这随时要断裂的独木桥上,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那巫衣上不是有个人头吗?
刚才同一批凶残的痋人周旋,又只顾躲避下面的水银与烈火,几乎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性命攸关的紧迫,所以暂时把那发出阴森冷笑的女人头给忘了,这时方才想起。怎奈殿内火光已熄,殿顶的木梁之间,又变作了黑漆漆的一片,一套套古怪的衣服凭空吊在其间,用头盔上射灯的光线照将过去,更显得影影绰绰,像是一个个索命的千年幽灵徘徊在殿顶。
距离最近的就是那套鲜血般鲜艳的女子巫衣,看那黑暗中的轮廓,上半身里确实有东西,但是头部被一根短梁遮挡,看不真切。
我对身后的胖子和Shirley 杨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先不要动。水银一时半会不会注满后殿,我要从木梁上过去,看看究竟是不是那巫衣中附着夷人闪婆的厉鬼。
“闪婆”就是可以通过服用药物,在出现幻觉的状态下与神进行交流的女巫,虽然名为“闪婆”,倒并不一定是上了年岁的女子,也有可能是年轻的。这样的巫女,在夷人中地位极高,假以神的名义,掌握着全部话语权。
我向胖子要了他的登山镐,望了望地面的水银,屏住呼吸,在木梁上向那件巫衣爬过去。那是一颗血淋淋的女人头,脸部被散乱的长发遮盖,只露出中间的一条窄缝,头部低垂向下,丝毫不动。
我想不明白刚才那阴森可怖的笑声是怎么传出来的,是僵尸还是厉鬼?传说僵尸在被火焚烧的时候,也会发出像夜猫子般的悲鸣,但刚才我们所听到的笑声,是一种冰冷中带着阴险的尖笑。他奶奶的,非看个清楚不可,要是有鬼,正好把宫殿的琉璃顶炸破,让日光照进来灭了它的魂魄,纵然查不出什么名堂,也要用打火机烧了这套诡异的衣服,免留后患。
虽然殿中阴暗,但外边毕竟是白天,想到这里,胆气也为之一壮,便又在主梁上向前蹭了半米,这个角度刚好可以完全看到巫衣女尸那张低垂的脸。只见那脸白得瘆人,不是那种没有血色的死人白,而是由于化了很浓的妆,施了厚厚的一层粉,两腮涂了两片大红的胭脂,红唇紧闭。
但是在我的位置仍然看不到她的双眼,当我正想用手中的登山镐去戳那女尸的头,让她抬起来一些以便瞧个清楚时,却听那尸体忽然冲我发出一阵阴笑,“嘿嘿嘿,哼哼哼,咯咯咯咯……”一片寂静的黑暗中,那笑声令人血液都快要结冰了。
我虽然有准备,仍然吓了一大跳,急向后退,不料失去了平衡,身体一晃,从主梁上摔了下去,幸亏身上还挂着绳索,才不至于掉落到满殿的水银之中。
我掉落的一瞬间,见灯光在水银上晃动,心中猛然间出现一个念头。凌云天宫的后殿中古怪的地方极多,尤其是这突如其来的水银机关,虽然出口被堵死了,但是这宫殿的上层即便没有炸药也能轻易突破逃出,那这机关的意义何在?难道不是用来对付入侵者,而是为了用大量水银,埋住隐藏在这后殿中的一个秘密……
第三十八章 天窗
我从大木梁上跌落,被绳索像那些空空的衣服一样悬掉在空中,头上脚下地吊在那里。刚想到这后殿中的水银机关,有可能是想保存某个秘密,便觉得腰上一紧,Shirley 杨和胖子正在动手拽动绳索,缓缓地将我拽回木梁。
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眼瞅着殿内水银越来越多,已经没过了六足铜鼎的鼎腹,只消再有片刻,就会将画墙、石碑完全覆盖。那个只要一碰就会引发水银机关的地方,应该就是藏有“秘密”的所在,而且它一定就在这壁画、石碑和黑色铜鼎之中的某一处,究竟是在哪里呢?
大概是由于身体倒转血液倒流,那殿中的景象看起来也与正面不同,这一刻头脑异常清醒,一仰头看到的就是殿中的地面,在半空中看来,殿中最突出的,便是那数堵摆成八卦九宫之形的壁画墙。其中的一堵格外突出,有只痋人被鼎盖碾到墙壁上,血肉模糊之下,把那白底画墙溅得像打翻了墨水,满壁尽是漆黑深绿的血液肉末。加上鼎盖的重量,那堵墙壁也被撞裂了一处缺口,四周延伸出数道裂纹。
八堵砖墙上的壁画众多,画满了滇国种种诡异行巫仪式的却只有一堵,正是被鼎盖撞破的那面,此墙一破,殿中的短廊立刻被封死,又有大量水银从龙口倾泻而出。这一切都说明,墙中藏着重要的东西,一旦受到外力侵犯,便触发殿内机括,躲不及的,就被水银吞没,全身变黑而死,倘若入侵者身手灵便,能从殿顶逃脱,那片刻之间,水银也可注满后殿,外人绝难发现那墙中藏着东西。
之所以不做那类绝户机关,可能是因为日后还要将此物取出来,但为什么献王入葬的时候,没有将其带入地下玄宫,而是藏于明楼宝顶之上?现在当务之急,是在水银没过那画墙裂缝之前,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
我并没有多想,只是在那一瞬间,凭摸金校尉的直觉,认为墙里藏着东西。所谓“直觉”,不过是脑中有若干记忆碎片与五感接受到的信息,综合在一起,跳过逻辑层次,直接反射到思维之中,其准确程度,取决于一个人的经验常识和判断能力。
这时候我顾不得悬在空中,立刻大喊道:“就在这堵墙里!”我突然的大喊大叫,将正在木梁上拉扯绳索的胖子与Shirley 杨吓了一跳,二人颇为不解,都问:“什么在墙里?”
我发觉这殿内的汞气渐浓,已无法再多停留,此时更无暇细说,便让他们先别把我拽上。我要下降到破裂的壁画墙处,看还有没有机会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另外让胖子用打火机烧了那套闹鬼的巫衣,并特别对他强调,不论那衣服有何古怪,一概不要理睬,只管点火就是。同时让Shirley 杨抓紧时间先攀上最高处,炸破殿瓦。
Shirley 杨和胖子虽不知我想做什么,但是我们久在一起形成默契,都明白我一定有我的道理,等出去再分说不迟,于是二人从大木梁上分头行事。
胖子仗着殿内漆黑,看不清有多高,倒也能够行动。我见他壮着胆子从木梁上蹭到殿角悬挂的巫衣处,颤颤悠悠地取出打火机,以他这种鲁莽狠恶之人,便是鬼神也惧怕他三分,于是我便不再去看他,自行扯动腰间的滑轮,就近蹬踩一座石碑,将身体荡向那堵壁画墙。
荡到最低处,登山头盔甚至已经蹭到了地面的水银,双手一够着壁画墙,赶紧先向上爬了半米。秦汉之时加热硫化汞技术的发达,还是得自秦皇汉武对炼丹求长生的不懈努力。
只见壁画墙被鼎盖撞裂的地方果然露出半截玉函。函上缠有数匝金绳,不断上涨的水银,眼看就将淹没墙上的裂缝,匆忙中不及细看,先将颠倒的身体反转过来,忍耐着呛人的汞臭,立刻动手,用登山镐猛凿墙壁,这种拆墙的活我当年还是工兵的时候,便已驾轻就熟。
壁画墙全是以草土砖垒成,是以并不坚固。藏在墙中的玉函不小,需要凿掉好大一片草土砖,才能将之取出。正当我忙于凿墙之际,忽听头上轰隆一声,掉下来不少砖瓦,一道刺眼的阳光射进了阴森的宫殿。
我抬头向殿顶一望,原来Shirley 杨已经给殿顶开了个天窗。这天宫的琉璃顶不厚,并没有用到炸药,直接用工兵铲和登山镐破出了个大洞。阳光斜射进殿,恰好照在墙角那套巫衣之上,而胖子也刚好点着了火。那件像是染满了鲜血的红色巫衣,燃烧着掉落下来,化为了一团灰烬,顷刻便被水银盖住。
我见他们二人都已得手,当下也奋起全力,凿掉最后两块碍事的土砖,伸手将藏在墙壁中的玉函取出,一掂分量,也不甚沉重,现下也没工夫去猜想里面装的何物,随手将玉函夹在腋下,转动滑轮升上主梁。殿中的数只兽头,仍不断喷出水银,正没过了壁画墙上破洞的高度,倘若刚才慢个半分钟,就永远也没机会得到这只玉函了。
我一上主梁,立时与胖子汇合到一处,匆匆忙忙地攀着木椽,从天窗爬出了这危机四伏的天宫。
外边日光已斜,由于特殊地形的关系,虫谷深处每天受到日光照射的时间极短,日头一偏,就被大山遮盖,谷内便会逐渐陷入黑暗之中。站在溜滑的大片琉璃瓦上,见天宫下的龙晕已由日照充足时的七彩,变为了一抹昏暗的金光,深处的漏斗状水潭,已经黑得看不清水面了,似是与深潭底部的黑色漩涡融为了一体。
回想刚才在天宫中的一幕幕,最让我费解的仍然是那些铜兽铜人。至于那满殿高悬的古怪衣装,如冰似霜的女人尖笑,激泻而出的大量水银,藏在壁画墙中的玉函,反都并不挂心,满脑子都是那动作服饰都异乎寻常的铜像,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我还没想起来,但是越想越是抓不住半点头绪。
这时Shirley 杨轻轻推了我一下,我才从苦苦思索中回过神来,定了定神,将那只从画墙里掏出来的玉函取出来给胖子和Shirley 杨看,并将当时的情形简要说了一遍。
玉函上缠绕着数匝金绳,玉色古朴,有点点殷红斑迹,一看便是数千年前的古物。不过这玉函是扁平长方的,看起来应该不是存放凤凰胆的。如此机密地藏在天宫后殿,其中的事物一定非同小可,我当下便想打开观看,但那玉函闭合甚严,如果没有特殊工具,若想将其打开,就只有毁掉外边这块古玉。
Shirley 杨说:“古玉是小,里面的物品是大,还是等咱们回去之后,再细看不迟,现下时间紧迫,也不争早看这几时。”
我点头称是,便让胖子将玉函包好,先装进他的背包之中。我问胖子:“你烧那件红衣服的时候,可觉得有什么古怪之处吗?”
胖子装好玉函后,便将大背囊放在身旁,对我抱怨道:“你还有脸问啊,那件衣服真他妈邪门,若是胖爷我胆量稍逊那么几分,此刻你就得给我收尸了。下次再有这种要命的差事,还是胡司令你亲自出马比较合适,连算命的瞎子都说你命大。”
眼看天色渐黑,我们下一步便打算立刻下到潭底,探明墓道的位置,于是我一边忙着同Shirley 杨打点装备,一边问胖子道:“那瞎子不是也说过你吗,说你是三国时吕布吕奉先转世投胎,有万夫不挡之勇,又有什么东西能吓住你?你倒跟我仔细说说,衣服里的半截女尸是怎么个样子?”
胖子身在最高的天宫宝顶,望了望下面漆黑的深谷,发觉足下大瓦滑溜异常,心中正怯,听我这么一问,便随口答道:“什么什么古怪,他妈的不过是在脑袋那里绷着张人皮,还有假发,是个头套。我堵上了耳朵,便听不到那鬼笑的声音,就按你所说,直接揪了人皮头套,一把火连头套带衣服烧个精光。”
我奇道:“那厉鬼的尖笑声又从何而来?莫不是有鬼魂附在那件巫衣上了?”
胖子嘬着后槽牙对我小声说道:“你是没离近了看,人皮头套画得白底红唇,跟张死人脸也差不了太多。我现在想想还觉得腿肚子大筋发颤,若是再有什么鬼魂,此时又哪里还有命在这里与你述说?那鬼笑声我看八成是人皮头套上有几个窟窿,被那殿顶的小风一吹,那殿上又全是能发沉龙音的大棵楠木,所以咱们大概是听差了,你就不用胡思乱想疑神疑鬼了。”
我听了胖子所讲的经过与理由,一时不置可否,陷入了沉默,心中暗想:“这胖厮一贯糊涂倒账,说起话来也着三不着两,虽然看着他将那巫衣烧毁,却不能放心。那厉鬼的尖笑能让人汗毛上长一层寒霜,新疆魔鬼城也有奇异风声,却绝无这般厉害。向毛主席保证,那衣服和人皮头套绝没那么简单,现在我们身处绝险之地,万事都需谨慎小心,还是再试他一试,才能安心,别再一个大意,酿成遗恨。”
我担心胖子中了邪,便准备用辟邪的东西在他身上试试验,这时日光西斜,堪堪将落入西边的大山之后,要动手也只在这一时三刻。
我将方案在脑中转了三转,便放下手中正在检点的装备,从天宫的琉璃顶上站起身来,假装伸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就势绕到胖子身后。
不料这一来显得有些做作了,胖子倒未察觉正在大口啃着巧克力充饥,反倒是让Shirley 杨看我不太对劲。她立刻问我:“老胡你又发什么疯?这不早不晚的,为什么要抻你的懒筋?琉璃瓦很滑,你小心一些。”
我对Shirley 杨连使眼色,让她先不要说话,心想:“你平时也是鬼灵精的,怎么今日却这般不开窍?片刻之后,你恐怕就要见识我胡某人料事如神了,管教你佩服得五体投地。”
Shirley 杨虽然不明白我为什么对她挤眉弄眼,却也见机极快,立刻便不再说话,低头继续更换狼眼手电筒的电池。
胖子却塞了满口的巧克力和牛肉干,扭过头来看我,呜里呜噜地问道:“胡司令,是不是从木梁上掉下去的时候把腰扭了?要我说咱也都是三十啷当岁的人了,比不得从前,凡事都得悠着点了,回去让瞎子给你按摩一道。嘿,你还别说瞎子这手艺还真灵,上回我这肉都打拧儿了……”
我赶紧对胖子说:“三十啷当岁就很老吗?你别忘了革命人永远年轻啊。再说我根本不是闪了腰,而是在天宫的绝顶之上,居高临下,饱览了祖国的大好河山,心怀中激情澎湃,所以特意站起来,想吟诗一首留作纪念。”
胖子笑喷了,将口中的食物都吐了出来:“胡司令你可别拿我们糟改了,就你认识那俩半字儿还吟诗呢?赶紧歇着吧你,留点精神头儿,一会儿咱还得下到玄宫里摸明器呢。”
我见胖子神态如常,心中也安了一些,不过既然已经站起来了,还是按事先盘算的方案行事,多上一道保险,终归是有好处没坏处。
于是一边信口开河,一边踩着琉璃瓦绕到胖子背后:“王司令你不要用老眼光看待新问题,古代很多大诗人也都是目不识丁游手好闲之徒,不是照样留下千古佳句吗?我承认我小时候是不如你爱学习,因为那时候我光忙着响应号召,天天关心国家大事去了,不过我对祖国大好河山的热爱之情,可一点也不输给你,我……”
我说着说着便已绕至胖子背后,口中依然不停说话,手中却已从携行袋里摸了一大把糯米。这些糯米还是去年置办的,放得久了一些,米色有些发陈,不过糯米祛阴,过了期的糯米也照样能用。
我立刻将着一大把糯米,像天女散花一般从胖子后边狠狠撒落。胖子正坐着和我说话,不想突然有大量糯米从后泼至,吓了一跳,忙扭头问我:“你吃多了撑的啊?不是说吟诗吗?怎么又撒米?又想捉鸟探那古墓地宫里的空气质量是怎么着!”
Shirley 杨也在一旁用奇异的目光看着我,我见糯米没从胖子身上砸出什么厉鬼,只好解释道:“我本来是想出来了几句高词儿,也都是千古绝句,不过突然想起来小胖刚刚碰了那人皮头套,便替他驱驱晦气。不过按古老相传的规矩,这事不能提前打招呼,必须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才起作用。去净了这古旧的晦气,日后你肯定是升官发财,大展宏图。你看我为了你的前途,都把我那好几句能流芳百世的绝句,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现在再想却想不起来了,没灵感了。”
我胡编了一些理由,暂时将胖子与Shirley 杨的疑问搪塞过去,也不知这么说他们能否接受。正当我继续自圆其说之际,Shirley 杨忽然指着天空对我们说:“你们看那天空的云,可有多奇怪。”
胖子举头一望,也连连称奇:“胡司令,莫不是龙王爷亮翅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