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Shirley 杨说:“这古格遗迹附近八百里,你能找出个牧民来都算奇迹了,又到哪去找医生?我这法子虽土,却也有它的来历,而且绝不是让喇嘛阿克把黑驴蹄子吃到嘴里。现在救人要紧,来不及仔细对你说了,如果不将那具黑凶的皮毛尽快除掉,不仅铁棒喇嘛的命保不住,而且人还会越死越多。”
我最后这一句话,使众人都哑口无言,气氛顿时又紧张起来,也不知是谁发现了情况,惊呼一声,让众人看喇嘛的脸。废弃的古堡外,早已不再下雨,但沉闷的雷声隆隆作响,始终不断。石屋中的火堆,由于一直没人往里面添加干牛粪,已经即将熄灭,暗淡的火光照在铁棒喇嘛脸上,众人一看之下,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铁棒喇嘛身体发僵,脸上长出了一层极细的黑色绒毛。
这原本好端端的活人,此刻却像要发生尸变的僵尸一般。
我对众人说道:“都别慌,这只是尸筋,要救人还来得及。你们快点燃一个小一些的火堆……还要一碗清水,一根至少二十厘米以上的麦管,越快越好。”
明叔也知道这铁棒喇嘛是紧要人物,有他在,许多古藏俗方面的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又兼精通藏药医理,得他相助,到喀拉米尔找龙顶上的九层妖楼,就可以事半功倍,于公于私,都不能不救,当下便带着彼得黄和韩淑娜帮手救人。
我检视铁棒喇嘛右手的手掌,这里的情况最为严重,淤肿至肘,手指上那个被扎破的小孔,已经大如豌豆,半只手臂尽为黑紫,用手轻轻一按,皮肤下如同都是稀泥,是从内而外地开始溃烂。
看铁棒喇嘛的情形,正是危在旦夕,我紧紧握着手中的黑驴蹄子,心中一直在想,如果再多有几只就好了,一只黑驴蹄子,实在是太少了。刚才虽然对众人说救喇嘛还来得及,但现在看来,十分之一的把握都没有,但如果什么都不做,也只有眼睁睁看着他慢慢死去……
我正在心中权衡利弊,甚至有些犹豫不决之时,Shirley 杨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都准备好了,不过这青藏高原上哪里找得到什么麦管,向导扎西把他的铜烟袋管拆了下来,你看看合适用吗?”
我从Shirley 杨手中接过一看,是水烟袋的铜管,细长中空,刚好合用。我把铁棒喇嘛搬到他们刚刚点燃的小火堆旁,将那一大碗清水倒去一半,剩下的放在喇嘛右手下边,随后取出伞兵刀,将又老又硬的黑驴蹄子切下一小片。
众人都围在火堆旁,关切地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Shirley 杨问我道:“你还是想让喇嘛师傅吃黑驴蹄子?这东西吃下去会出人命的,就算是切成小块也不能吃。”
胖子也表示怀疑,说道:“胡司令,喇嘛大叔还没断气,你真要拿他当成大粽子来对付不成?”
明叔也问:“黑驴蹄子可以治病?点解?”
我一嘬牙花子,对围观的几个人说:“同志们不要七嘴八舌地捣乱好不好?这世上一物克一物,这是造化之理使然,铁棒喇嘛当然不是僵尸,但他现在的状况似乎是被尸气所缠,只有用黑驴蹄子烧浓烟,向疮口熏燎,才会有救。你们倘若有别的办法,就赶紧说出来,要是没有,就别耽误我救人。”
Shirley 杨和胖子、明叔等人觉得莫名其妙,异口同声地奇道:“用烟熏?”
我不再同他们争论,先从火堆中拨出一小块烧得正旺的干牛粪,再把一小片黑驴蹄子与之放在一起烘烧,那黑驴蹄子遇火,果然立刻冒出不少青烟。说来却也怪了,这烟非黑非白,轻轻缭绕,烟雾在火堆上渐渐升腾,除了有一种古怪的烂树叶子味,并无特别的气味,熏得人眼泪直流。
我挥了挥手,让大伙都向后退上几步,别围得这么紧,以免被烟熏坏了眼睛,随后把铁棒喇嘛右手的中指浸泡在清水中,使破孔边缘的脓血化开。
我突然想到,人的中指属心,如果尸气缠住心脉,那就算是把八仙中张果老的黑驴蹄子搞来,怕是也救不了喇嘛的命。
又添加了一小片黑驴蹄子,看看烟雾渐聚,我便将黄铜烟管叼在嘴里,把烧出来的烟向喇嘛手指的创口吹去。不到半分钟,就见那指尖的破孔中有清水一滴一滴地流出,足足流了一碗有余。我见果有奇效,心里一高兴,乱了呼吸的节奏,口中叼着烟管一吸气,立刻吸进了一大口烟雾,呛得我鼻涕眼泪全流了出来,直感觉胸腔内说不出的恶心,头脑中天旋地转,于是赶紧将烟管交给胖子,让他暂时来代替我。
我到门外大吐了一阵,呼吸了几大口雨后的空气,这才觉得略有好转,等我回到古老的碉堡中,铁棒喇嘛的指尖已经不再有清水流出,创口似乎被什么东西从里面堵住了,打起手电筒照了照,里面似乎有一团黑色的物体。
Shirley 杨急忙找出一只小镊子,消了消毒,夹住创口内黑色的物体,轻轻往外拨了出来,一看之下,竟然是一团团黑色的毛发,都卷束打结,不知是怎么进去的。再用黑驴蹄子烧烟熏烤,便再次流出清水,隔一会儿,便又从中取出乱糟糟的一团毛发。
我见每取出一些黑色毛发,喇嘛脸上的黑色绒毛,似乎就减轻一分,谢天谢地,看来终于是有救了,只要赶在剩下的半只黑驴蹄子用完之前,将那些僵尸的黑毛全部清除,便可确保无虞。
喇嘛的命保住了,我悬着的心,也终于放松了下来,点了支香烟,边抽烟边坐在地上看着Shirley 杨等人为铁棒喇嘛施救。这时明叔凑过来问我,他想了解一下,那黑驴蹄子为什么对付僵尸有奇效。不久之后探险队进入昆仑山喀拉米尔,应该充足地准备一大批带上,以备不时之需,回香港之后,也要在家里放上一百多个。
我对黑驴蹄子的了解,最早得自祖父口中的故事。那时候我爷爷经常讲那种故事,比如一个小伙子,贪赶夜路,半道住在一间破旧而没有人烟的古庙里,晚上正睡到一半,就从外边天上,飞下来一只僵尸,那种东西叫做飞僵,僵尸抱着个大姑娘,可能是从别的地方抓来的,到了庙里就想吃大姑娘的肉,喝大姑娘的血。这小伙子见义勇为,把黑驴蹄子塞进了僵尸嘴里,僵尸就完蛋了。小伙子和大姑娘俩人一见钟情,然后就该干吗干吗去了。
等后来我年纪稍大,对这种弱智的故事已经不感兴趣了,那时候我祖父就会给我讲一些真实的经历,或者民间传说,但他对黑驴蹄子的来历,所知也不甚详,只知道是一种职业盗墓贼摸金校尉专用的东西,可以对付古墓荒冢里的僵尸。僵尸这类东西,由来已久,传说很多,它之所以会扑活人,全在于尸身上长出的细毛,按Shirley 杨的观点来讲,那可能是一种尸菌受到生物电的刺激,而产生的加剧变化。但是否如此,咱们也无从得知,只知道有一些物品用来克制尸变,都有很好的效果,并非只此一道。
明叔恍然大悟:“噢,要是这样一讲我就明白了,就像茅山术是用桃木,摸金校尉就用黑驴蹄子,按你胡老弟上次说的那句话讲,就是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杀法了。”
我说:“明叔您记性真不错,其实咱们是志同道不同。都是志在倒斗发财,可使用的手法门道就千差万别了,就像你们祖上干背尸翻窨子的勾当,不也是要出门先拜十三须花瓷猫,再带上三个双黄鸡蛋才敢动手吗?”
以前我也是坐井观天,以为黑驴蹄子只能塞进僵尸嘴里,其实还有很多用途,根本闻所未闻。后来在北京包子铺中,才听陈瞎子详细说过黑驴蹄子等物的用法。
传说在早年间,有一位摸金校尉,在雁荡山勾当。忽遇大雷雨,霹雳闪电,山中震开一穴,往内探身一看,空洞如同屋宇,竟然是个古墓,以经验判断,其中必有宝器。于是这位摸金校尉坠绳而下,见穴内地宫中,有一口巨大的棺材,启开一看,里面躺着的死者白须及腹,仪容甚伟,一看就不是寻常之辈。从尸体的口中,得到一枚珠子,从棺中得到一柄古剑。欲待再看,棺木以及地宫,被外边灌进来的山风一吹,便都成了灰烬,只在穴中的石碑上找到两个保存下来仍能辨认的古字“大业”,从中判断,这应该是隋代的古冢。
摸金校尉见穴中别无他物,便将古剑留下,裹了珠子便走,出去的时候,脚踝无意间被硬物磕了一下,当时觉得微疼,并未留意,但返家后,用温水洗脚,见擦伤处生出一个小水泡,遂觉奇痒奇疼,整个一条腿都开始逐渐变黑溃烂。刚好有一位老友来访,这位老友是位医师,有许多家传秘方,一看摸金校尉脚上的伤口,就知道是被尸鬃所扎,急命人去找黑狗屎,只要那种干枯发白的,但遍寻不到,正急得团团乱转,这时发现了摸金校尉家里保存的黑驴蹄子。古方所载,此物对鬼气恶物也有同效,便烧烟熏燎,从伤口处取出许多白色好像胡须的毛发。此后这个秘方才开始被摸金校尉所用。
我对明叔讲这些,主要是想让自己的精力稍微分散,因为铁棒喇嘛命悬一线,使我心理压力很大,如果黑驴蹄子不够用怎么办,这种悲观的念头,根本就想都不敢去想。
这时Shirley 杨似乎发现铁棒喇嘛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急忙回头招呼我:“你快来看,这是什么?”
第十一章 走进喀拉米尔
我的心猛然一沉,赶紧把烟头掐灭,过去观看。黑驴蹄子刚好用尽,Shirley 杨正从喇嘛指尖拔出一根黑色的肉钉,不知为何物。铁棒喇嘛的皮肤虽然已经恢复正常,但面色越来越青,一探他的呼吸,虽然微弱,却还平稳,但能否保住性命,尚难定论。
我从地上捡起肉钉看了看,后边还坠着极细小的黑色肉块,这大概就是刺破喇嘛手指的那根硬刺。此非善物,留之不祥,便随手扔进火堆中烧了,那些恶臭冲天的黑色毛发,也一根不留,全部彻底烧毁。
最后又把阿香叫过来,看铁棒喇嘛身上确实没有什么异常了,这才放心。
当天晚上我一夜都没能合眼,第二天铁棒喇嘛方才醒转,萎顿不堪,似乎在一夜之间苍老了二十岁,右臂已经完全不能动了。似乎视力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最主要的是气血衰竭,经不住动作了,以他现在的状况,要想恢复健康,至少需要一年以上的时间,已不可能再进入昆仑山喀拉米尔的高海拔地区。
铁棒喇嘛也知道这是天意,就算勉强要去,也只会成为别人的累赘。但喇嘛最担心的,就是现在再找一位天授的唱诗者太难了,最后同我商议,还是跟我们一同前往喀拉米尔,不过不进昆仑山,在山口等候我们回来。而且在我们前期准备的这段时间里,他会尽量将世界制敌宝珠雄师大王的武勋长诗,用汉语把其中与魔国有关的内容,叙述给Shirley 杨听。好在Shirley 杨有过耳不忘之能,一定能记下很大一部分,在凤凰神宫中寻找魔国妖塔的时候,也许会用得着。
为了让喇嘛多休息几天,就让明叔带着他的人,先取道前往昆仑山喀拉米尔附近的尕则布青,装备也将被托运到那里。那附近有大片的荒原和无人区,有不少的偷猎者,先遣队的任务除了在他们手中买到武器弹药之外,还要找合适的向导、雇佣脚夫,总之有很多的前期准备工作要做。而我和胖子、Shirley 杨三人,则等铁棒喇嘛病情好转之后,再行前往。离昆仑山尚远,便已出现一死一伤,这不免为我们前方的路途蒙上了一层阴影。
明叔表示坚决反对,要行动就一起行动,不能兵分两路。我知道这老港农肯定是又怕我们甩了他单干,但怎么说都不管用,只好把胖子拨给他当作人质,明叔这才放心。
我又怕胖子不肯,只好蒙骗胖子,说派他去当联络官,明叔那四个人,由胖子负责指挥,胖子一听是去当领导,不免喜出望外,二话没说就同意了。明叔对航海所知甚广,但进山倒斗,需要什么物资,什么样的向导等等一概不知,彼得黄虽然打过几年丛林战,但他根本不明白倒斗什么意思,也从没来过内地,所以他们这些人自然都听胖子的。
胖子在带着明叔等人出发前握住我的手说:“老胡啊,咱们之间的友谊早已无法计算,只记得它比山高,比路远。这次我先带部队去开辟新的根据地,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胖爷这副司令的职务终于转正了,但又舍不得跟你们分开,心里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总之就是五味俱全,十分地不知说什么好了。”
我对胖子说:“既然十分地不知道说什么好,怎么还他妈说这么多?咱们的队伍一向是官兵平等,你不要跟明叔他们摆什么臭架子,当然那港农要是敢犯膈你也不用客气。”嘱托一番之后,才送他们启程。
等到铁棒喇嘛可以活动了,就先为阿东做了一场度亡的法事,然后在我和Shirley 杨的陪同下,骑着牦牛缓缓而行,到森格藏布去搭乘汽车。
一路上铁棒喇嘛不断给Shirley 杨讲述关于魔国的诗篇,Shirley 杨边听边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这样我们比胖子等人晚了二十多天,才到尕则布青。胖子和明叔早已等得望眼欲穿,见我们终于抵达,立刻张罗着安排我们休息吃饭。
我们寄宿在一户牧民家中,晚上吃饭前,明叔对我讲了一下准备的情况。牧民中有个叫做此吉的男子,不到四十岁,典型的康巴汉子,精明强干,他名字的意思是“初一”。明叔等人雇了此吉当向导,因为他是这一带唯一进过喀拉米尔的人。另外还有十五头牦牛,六匹马,还有五名脚夫。
从尕则布青进入喀拉米尔,先要穿越荒原无人区,那里沟壑众多,没有交通条件,附近只有一辆老式卡车,二轮驱动,开进去就别想出来。那片荒原连偷猎的都不肯去,所以携带大批物资进入,只有依靠牦牛运过去。从北京运过来的装备,都是大金牙按Shirley 杨的吩咐购置的,已经准备妥了,随时都可以出发。
我问明叔武器怎么样,咱们总不能只带两支雷明顿,七十多发枪弹,就进昆仑山吧,那山里的野兽是很多的。
明叔把我和Shirley 杨领到牧民家的帐房后边,胖子和彼得黄二人正在里面摆弄枪械,长短家伙都有,手枪的型号比较统一,都是偷猎的从东南亚那边倒过来的,可能是美军的遗留物资。美国单动式制式手枪M1911,型号比较老,但点四五口径足够大,性能够稳定,可以算是美军军用手枪之中经典之中的经典,传奇之中的传奇,勃郎宁的杰作,绝对是防身的利器。
长枪却都差了点,只有两支型号不同的小口径运动步枪,没有真正应手的家伙,但再加上那两支散弹枪,也能凑合着够用了,毕竟是去倒斗,而不是去打仗。
我又看了看其余的装备,确实都已万全,不仅有美国登山队穿的艾里森冲锋服,甚至连潜水的装备都运来了。昆仑山下积雪融化而形成的水系纵横交错,这些全都有备无患,最主要的是那些黑驴蹄子、糯米、探阴爪之类的传统器械,市面上买不到的工具类,都是另行定造的,有了这些,便多了些信心。
我留下一些钱,托当地牧民照顾铁棒喇嘛,等我们从喀拉米尔出来,再将他接走。如果两个月还没回来,就请牧民们将铁棒喇嘛送去附近的寺院养病。藏民信仰极为虔诚,就算我不说,他们也会照顾好喇嘛。
我见一切准备就绪,便决定明天一早出发。
当天晚上,明叔请众人聚在一起吃饭,这里地处青、藏、新三地交汇,饮食方面兼容并蓄。我们的晚餐十分丰盛,凉拌牦牛舌、虫草烧肉、藏包子、灌肺、灌肠、牛奶浇饭、烤羊排、人参羊筋、酥油糌粑,人人都喝了不少青稞酒。
明叔喝得有几分偏高,说了句不合时宜的酒话,他竟说希望这不是最后的晚餐。被他的话一搅,众人也都没了兴致,草草吃完,都回去睡觉。
第二天一早,我们便告别了铁棒喇嘛,准备集合出发。铁棒喇嘛将一条哈达披在我的肩头:“菩萨保佑,愿你们去凤凰神宫一路都能吉祥平安。”我紧紧抱住喇嘛,想要对他说些什么,但心中感动万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人们驱赶着牦牛和马匹所组成的队伍,往西北方向前进。藏北高原,深处内陆,气候干燥而寒冷,气温和降雨量呈垂直变化,冬季寒冷而漫长,夏季凉爽而短暂。当前正是夏末,是一年中气温最不稳定的时段。
荒凉的原野就是被人称为“赤豁”的无人区,虽然渺无人烟,但是大自然中的生灵不少,禽鸟成群,野生动物不时出没,远处的山峦绵延没有尽头。山后和湛蓝天空相接的,是一大片雪白,但距离实在太远,看不清那是雪山,还是堆积在天边的云团,只觉气象万千,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神秘。
走了五天的时间,就穿过了无人区,当然即将进入的山区,是比无人区荒原还要荒寂的地区。山口处有一个湖泊,湖中有许多黑颈水鸟,在无人惊扰的情况下,便成群地往南飞。这些鸟不是迁徙的候鸟,它们飞离这片湖,可能是山里有雪崩发生,使它们受惊;还有一种原因,可能是寒潮即将来临的征兆。有迷信的脚夫就说这是不吉的信号,劝我们就此回去,但我们去意已决,丝毫也不为之所动。
我同向导初一商量了一下,这里海拔很高,再上山的话,队伍里可能有人要承受不住。这山中有数不清的古冰川,其上有大量积雪,从山谷里走很容易引发雪崩,但初一自幼便同僧人进喀拉米尔采集药材,对这一地区十分熟悉,知道有几处很深的凹地,可以安全地通过,于是让众人在山口暂时休息一下,二十分钟后带队前往“藏骨沟”。
Shirley 杨这一路上,始终在整理铁棒喇嘛口述的资料,并抽空将那葡萄牙神父的《圣经》地图进行修复,终于逐渐理清了一些头绪。这时听说下一步要经过什么藏骨沟,便问向导初一,为什么会有这么个地名“藏骨沟”?藏着什么人的骨?这片山脉叫做喀拉米尔,那又是什么意思?
初一告诉众人:“藏骨沟里有没有人骨,那是不清楚的。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那里是山里百兽们自杀的地方,每年都有大量的黄羊野牛藏马熊,跑到那里跳下去自杀。沟底铺的都是野兽们的白骨。胆子再大的人,也不敢晚上到那里去。至于喀拉米尔,其含意为灾祸的海洋,为什么要叫这个不吉祥的名字,那就算是胡子最长的牧民,也是不知道的。”
我同Shirley 杨对望了一眼,都想从对方脸上寻找答案,但她和我一样,根本无法想象隐藏在这古老传说背后的真相是什么。野生动物成群结队自杀的现象世界各地都有,尤以海中的生物为多,但几乎从来没听说过不同种群的动物混合在一起结伴自杀。还有在这崇拜高山大湖的藏地,又怎么会以“灾难之海”这种不吉祥的字眼来命名这片山区?这些实在是有点不可思议。
向导初一解释道,藏骨沟的传说,那是多少辈以前的老人们讲的,每当满月如盆的时候,山里的野兽就会望着月亮,从高处跳进沟里摔死,以它们的死亡平息神灵的愤怒;还有的传说是这样的,凡是跳入深沟而死的动物,就可以脱离畜生道,转世为人。
但至今还活在世上的人谁也没见过有野兽在那里跳崖,也不知道那些古老的传说是真是假,但在藏骨沟,还能看到不少野兽的遗骨,到了晚上会有鬼火闪动,而且那里地形复杂,同神螺沟古冰川相连。你们想找四座雪山环绕之地,就在神螺沟冰川,到那里,大约还需要五天以上的路程。
神螺沟的地形之复杂世间罕有,这藏北高原,本就地广人稀,生存环境恶劣,喀拉米尔附近几乎全是无人区,大部分地区人迹难至。初一本人也只进到过神螺沟采药,再往里他也没去过。喀拉米尔有的是雪山和古冰川,但被四座雪峰环绕的冰川,只有神螺沟冰川,初一所能做的,也只是把我们引至该地。
探险队在山口休息了半个多小时,继续前进。体力透支呼吸困难的人,都骑在马背上,向导初一将猎枪和藏刀重新带在身上,又拿出装满青稞酒的皮囊,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随后将皮鞭在空中虚甩三下,以告山神,然后对众人说道:“要进藏骨沟,先翻尕青坡,走了。”说罢,一手摇着转经筒,一手拎着皮鞭,当先引路进山。
其余的人马都跟在他后边,在大山里七转八转,终于到了尕青坡(又名尕青高),地名里虽然有个坡,但和高山峻岭比起来,也不逊色多少。这里云遮雾锁,初一等一众康巴汉子们还不觉得怎样,明叔就有点撑不住了。以前内地人来高原,适应不了高原反应,在高原上逗留超过六十天就会死亡,因为气压会使心脏逐渐变大,时间长了就超出身体的负荷,后来虽然可以通过医疗手段减轻这种情况,但仍然有很大的危险。
我以前始终觉得有些奇怪,按说明叔这种人,他的钱早就够花了,怎么还舍得将这把老骨头扔进这昆仑山里,拼上老命也要找那冰川水晶尸。后来才从韩淑娜嘴里得知,原来明叔现在的家底,只剩下北京那套宅子和那几样古玩了,家产全被他在香港的两个儿子赌博败光了,还欠了很大一笔债。明叔想趁着腿脚还能动,再搏一把大的,要不然以后归西了,他的两个儿子和干女儿就得喝西北风去了。知道这些事后,我对明叔也产生了几分同情。
我担心再往高处走,明叔和阿香可能会出意外,便赶上前边的初一,问他还有多远的路程才进藏骨沟。
初一突然停下脚步,对我招了招手,指着斜下方示意我往那里看。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周围的云雾正被山风吹散,在地面上裂开一条深沟,从高处俯瞰深涧,唯见一气空濛,莫测其际,别说从这跳下去了,单是看上一眼,便觉得心生惧意,如果山顶云雾再厚重一些,不知这里地形的人,肯定会继续向前走,跌进深沟摔得粉身碎骨。
这下边就是藏骨沟,我们所在的位置,就是传说中无数野兽跳下去丧命的所在,当地人称这里为偃兽台。
初一把装青稞酒的皮口袋递给我,让我也喝上几口,驱驱山风的酷寒,对我说道:“我以后叫你都吉怎么样,都吉在藏语中是金刚勇敢的意思,只有真正的勇士才敢从偃兽台向下俯视藏骨沟。都吉兄弟,你是好样的。”
我喝了两口酒,咧着嘴对初一笑了笑,心想你是不知道,刚看了那几眼,我腿肚子还真有点转筋。现在绕路下去,还能赶在天黑前出藏骨沟,我们正要催动牦牛过去,这时山风又起,头顶上更厚的云团慢慢移开,一座凛凛万仞的雪峰从云海中显露出来,这座如同在天上的银色雪峰,好像触手可及,难怪当地人都说:“到了尕青高,伸手把天抓。”
初一和那五名脚夫都见惯了,而我们这些不常见雪山的内地人,则看得双眼发直,徘徊了好一阵子,直到别的云团飘过来将雪峰遮住,这才一步一回头地离去。
在藏骨沟的入口我看了一下时间,由于对行进速度估计有误,已经来不及在天黑前穿过这条深沟了,看来只能在沟外安营过夜,等第二天天亮再出发。
但入口处海拔也在四千五以上,刚才翻越尕青坡的时候,有些体力不好的人高原反应强烈,虽然吃了药,也没见好转多少,必须找个海拔较低的地方让他们休息一晚,那就只有进入藏骨沟了。
向导初一说,闹鬼还有野兽自杀这类的事都是很久远的传说了,说实话我也不相信,但是咱们晚上进去还是有危险的。那里虽然不会受到雪崩的威胁,不过两侧的山崖上如果有松动的山石,即使掉落一小块,即使脑袋上扣着铁锅,也会被砸穿,这是其一;其二是里面曾经死过成千上万的野兽,白骨累累,磷火荧荧,牦牛和马匹容易受到惊吓。牦牛那种家伙,虽然平时看着很憨厚很老实,它们一旦发起狂来,藏骨沟那么窄的地方,咱们都会被它踩死。
我看了看趴在马背上的明叔一家三口,觉得比较为难,最后还是Shirley 杨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让牦牛都在前边,其余人马在后,藏骨沟中有不少枯树,在树后扎营,就会把危险系数降至最低,又讨论了一些细节,最后终于决定进沟宿营。
等绕进海拔不足三千的藏骨沟,那些呼吸困难的人,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这里之所以叫沟而不叫谷,是因为地形过于狭窄,两侧都是如刀削斧切的绝壁,抬头仰望,只有一线天空。沟内到处都是乱石杂草,其间果然有无数残骨,最多的是一些牛角和山羊角,这些东西千百年不朽。
据说与此地相连接的神螺沟,跟这里环境完全不同。那里原始森林茂密,珍稀植物繁多,山中尤其盛产药材,所以又有药山的别名。
走了约有四分之一的路程,夜幕已经降临,我们却仍没有找到适合扎营的地方,牦牛们已经开始有些烦躁,为了安全起见,只好就近找了几棵枯树集中的地方停下脚步,支起帐篷,埋锅烧水。
众人围坐在火堆边吃饭喝酒,豪爽的向导初一给大家讲西藏的民间传说。我匆匆吃了几口东西,便离开营火,独自坐到不远处的一处断树桩上抽烟。
刚抽了还没两口,烟就被走过来的Shirley 杨抢去踩灭了:“在高原上抽烟,对身体危害很大,不许抽了。我有些事找你商量。”
我本来想对Shirley 杨说你怎么跟法西斯一样明抢明夺,但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自从进了藏骨沟之后,便有种奇怪的感觉,Shirley 杨一定也感觉到了某些不寻常的迹象,所以才来找我商议,这关系到大家的生命安全,还是先别开玩笑了,说正事要紧。
Shirley 杨果然是为此事而来,这沟中大量的野兽骨骸引起了她的注意,那些牛角、羊角、熊头的残骨看上去距今最近的年代,也有两三百年之久了,如果真像传说中的一样,为什么最近这些年不再有野兽跳进沟中自杀?
我想了想,对Shirley 杨说,古时候流传下来的传说,可能只保留了一些真相的影子,并不能当作真事看待。那些跳崖寻死的野兽,可能是被狼群包围,也可能是因为一些自然因素的诱惑,那些事虽然匪夷所思,但确实是存在于世的,不过我想至少在这里并不存在。
我祖父留给我的半卷残书,是清末摸金高手所著,里面竟然也有提到藏地的九层妖楼之结构布局,也许在过去的岁月中,也曾有摸金校尉倒过九层妖楼。像那种妖塔形式的墓葬,一定有两条规模相同的龙形殉葬沟相伴,也许咱们所在的藏骨沟就是其中之一,魔国的余孽轮回宗,可能也曾在这里举行过不为人知的祭祀。
我踢了踢身边的半截枯树桩,上面有个十分模糊的三眼人头鬼面,少说也是几百年前留下的,都快风化没了。我自进入藏骨沟以来,已经看到了数处类似的图腾标记,这对于我们来说,应该算是个好消息,说明我们距离凤凰神宫已经不远了。
我正和Shirley 杨研究着这条祭祀沟的布局和妖塔的位置,忽听围在火堆旁的人们一阵惊呼,声音中充满了恐慌与混乱。我急忙转头去看,眼前的场景让人不敢相信是真的,朦胧的月影里,一头体型硕大无比的藏马熊,正张牙舞爪地从千米高空中掉落下来。
第十二章 恐慌
藏马熊和别的熊略有区别,由于这种熊的面部长得有几分像马,看上去十分丑陋凶恶,所以才有这么个称呼。从我们头顶落下来的那只藏马熊,在月影里挥舞着爪子,翻着跟头撞在了山壁突起的石头上。
这藏骨沟本身就是尕青坡裂开的一条大缝,两侧的山崖陡峭狭窄,使得藏马熊在这边的山石上一磕,又改变下坠的角度,撞向了另一边生长在绝壁上的荆棘枯树。那千钧体重的下坠之力何等之强,立时将枯树干撞断,藏马熊的肚子也被硬树杈划开了一个大口子,还没等落地,便已遭开膛破肚之厄,夹带着不少枯树碎石,黑乎乎的一大堆轰然落下。
下边的人都惊得呆了,竟然忘了躲避。
就在这紧要关头,有人大喊了一声:“快往后躲,后背贴住墙,千万别动。”胖子和初一、彼得黄几个人,终于反应了过来,拉住明叔三口,以及几名惊得腿脚发软的脚夫,纷纷避向山壁边缘的古树下边。
几乎是与此同时,藏马熊的躯体也砸到了沟底的地面上。我和Shirley 杨距离尚远,都觉得一股劲风扑面,那熊体就像是个重磅炸弹,震得附近的地面都跟着颤了三颤。再看那藏马熊,已经被摔成了熊肉饼,血肉模糊的一大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