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软化灶,是不是就有可能引发癫痫?”我说完,转头问身后的侦查员说,“他以前发作过羊角风吗?”
侦查员摇摇头说:“这我也不清楚。”
“脑部有软化灶,口腔内有白色泡沫,而且在他倒地之前,还有泡沫或者液体流出嘴角。”我说,“很多人在看见别人癫痫发作的时候,认为第一时间要把嘴巴勒住,防止患者咬舌头,是这样不?”
“你是说,他在准备性窒息的时候,突发癫痫,然后有人用绳子勒住他的嘴巴,防止他咬住自己的舌头?”大宝说。
我点了点头,说:“虽然在患者抽搐、癫痫发作的时候往嘴里塞东西、杠东西、勒住都是错误的方法,但是我们小的时候一直都是听大人这么说的。甚至很多医务工作者也会这样去做。”
“这样看,这都是意外啊。意外地发了癫痫,意外地勒嘴巴导致抑制死。”林涛说,“可是,方斗杨在玩性窒息的时候,这个人怎么会在场?”
“如果方斗杨是坐在那里突发癫痫的话,这个人应该是在他的背后勒嘴巴的。”我说,“因为现场狭小的环境,是不可能有两个人平排坐着的。”
“门不是锁着的吗?”我说,“那个房东,问得怎么样了?”
“我打电话问问。”陈诗羽应声走出了解剖室。
不一会儿陈诗羽又飘然走进了解剖室,说:“他们审了一下,说应该不是他干的,从外围调查来看,他昨天晚上应该有不在场的证据。”
“哦。”我点了点头,说,“不是就好,不过,为啥我在现场的时候,觉得这个房东鬼鬼祟祟的呢?”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林涛说。
陈诗羽俏脸一红,说:“因为这个房东是个色坯子,方斗杨所有的黄色视频,包括性窒息的‘教学视频’,都是房东给他的。”
“哦,这么回事啊。”我说,“这不是教人学坏吗?”
“他们把房东交给蔡队长了。”陈诗羽说,“以传播淫秽信息,对他进行行政处罚。”
“那会是谁呢?”我沉思道。
“我觉得我们做得已经足够了吧?”韩法医说,“现在已经查清了他的死因是抑制死,这是一场意外。而且性窒息这些东西传出去对死者的名声也不好。甚至现在看起来,这个行为人应该是有救护死者的目的,只是不慎出现了这场意外。如果我们一定要深究,这个行为人最后还得承担民事责任的话,这不是在教人家不要做好事吗?”
“是不是做好事,要不要承担责任,这是法院来评判的。”我说,“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查清楚,对死者负责。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任何一条线索没有查清楚,我们都不能算是给了死者一个交代。况且,我们还要对事实负责,对真相负责,哪儿有查到一半就放弃的道理?”
“可是,足迹也没有,指纹也没有,怎么找人啊?”林涛说。
“怪你自己咯。”陈诗羽瞥了一眼林涛。
在我看来,那眼神绝对不是鄙视。
程子砚可能也察觉到了陈诗羽的眼神,可能是觉得陈诗羽看轻了痕检工作,于是一字一句解释道:“你这么说不太客观,证据并不是想提就提得到的,是要看现场条件的,是要看机缘巧合的。”
陈诗羽可能也觉得自己说得不妥,但又不愿意服软,说:“我开个玩笑而已。”
我摆摆手打断了两个女孩之间的争执,然后静下心来,一边审视着眼前的这具尸体,一边考虑自己有没有遗漏。
突然,我的目光定格在死者的胸部。我整理好手套,找到刚才发现的那根肋骨骨折处,把骨折断端周围的软组织都剔除掉,只露出白森森的骨骼。
之前的判断没有错误,这确实是死后形成的肋骨骨折。可是,死者倒地是仰卧位的,并不会因为摔倒而形成。那么,它真的是搬运尸体的时候形成的吗?
我又分离了邻近几根肋骨对应位置的软组织,用灯光照过去的时候,才发现,死者的左侧第四到第七根肋骨其实都有骨折。只是因为其他几根肋骨骨折都仅仅是内侧骨皮质断裂,所以没有影响肋骨的活动度,我们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而且,这些骨折都是死后形成的骨折,所以没有软组织的出血,这也是我们没有发现的原因。
“我现在提个问题。”我胸有成竹,“一般多根肋骨骨折,位于一条线,而且还是死后骨折,我们一般考虑什么?”
“CPR。”大宝像是学生回答老师问题一般,举着手说。
“对。”我说,“一般这样的损伤都是在机体濒死期或者死亡后,进行心外按压抢救的时候形成的。”
我这算是把专有英文缩写解释给大家听了。
“我明白了!”大宝说,“你是说,这个行为人导致方斗杨死亡了以后,还对他进行过抢救!因为方斗杨被我们民警找到的时候,已经死亡好久了,没有经过120抢救的过程。”
我点点头,说:“这个人在勒住方斗杨嘴巴的时候,突然抽搐着的方斗杨开始没有了意识,也停止了抽搐,甚至直接从椅子上倒了下去。正因为他是慢慢倒下的,有行为人的搀扶动作,所以他的一条腿才会架在椅子上没有落地。倒下去以后,行为人可能意识到了什么,立即对他进行了CPR,可是并没有能够救回来。不过,抑制死最有效的抢救方法就是CPR了,很多发生心脏抑制、心搏骤停的人,通过CPR都能苏醒。可惜啊。”
“这能说明什么?”林涛不明就里。
大宝抢着说:“我知道。这就更加说明这起案件是一个意外!甚至行为人当时还有抢救的行为,这就更不应该让他承担责任了。”
“那不就是还没有进展吗?”林涛一脸茫然。
我笑笑说:“大宝说的这个是一个方面。但是我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当时我们没有把方斗杨这一脸的脂粉给擦掉。”
“我明白了!”大宝今天特别清醒,他说,“心外按压都是要结合人工呼吸来进行的。CPR的规范是:心外按压三十次,就要进行人工呼吸两次。既然有人工呼吸,那就有可能嘴和嘴接触。嘴和嘴接触,就有可能在方斗杨的嘴巴上,留下DNA!”
“答对!”我一边说着,一边用棉签擦拭着方斗杨的嘴唇及周围,“如果我们刚才清除了他的脂粉,这些物证估计就找不到了。”
“好险。”大宝觍着脸说。
不一会儿,棉签就被擦成了红色,好在这并不会过分影响物证的检验。
“可是,我们还是没法找人啊。”侦查员插话道。
我微微一笑,说:“能做到这些,而且事后还逃跑的,一定是熟人。而且咱们别忘了,方斗杨本身就是学医的。所以,下一步找人的范围,就是在方斗杨他们系里,找他的同学。也不用所有的同学都筛一遍,根据林涛他们的论断,行为人是一个身高挺高的人。”
“至少185厘米。”林涛插话道。
“那就好找了。”侦查员兴奋道。
“事情经过还没搞清楚,找到人以后,通知我们一声啊。”我对着侦查员急匆匆的背影说道。
“你这算是偷窥吗?”侦查员说。
在找到行为人苏小岭以后,侦查员特别选择了证人询问室来询问他。一来苏小岭毕竟还是个学生;二来他并没有犯罪的行为。
我们在询问室里旁听的时候,突然听见“偷窥”这二字,我泛起了一些遐想。但是想来想去,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注意到这个词。
苏小岭顿时就急了:“我什么时候偷窥了?我偷窥他干吗?他是个男的!”
“那不是偷窥,你为何会在现场?”侦查员问道,“既然现场的门是锁着的,你又是怎么进入现场的?”
苏小岭欲言又止,默默地搓着自己的手。
“从法医检验的情况看,你没有犯罪行为。”另一名侦查员说,“但是你不说清楚事情的经过,可对你不利啊。”
“好吧,我确实是冤枉的。”苏小岭下定了决心,说,“其实之前我就探听到方斗杨租房子租在哪里了。那天我就想去他家里看看,于是就去了。我去的时候,他的那扇破铁门并没有关严,是有一条门缝的。我从门缝里看进去,发现坐在那里的居然是个女孩的背影!方斗杨并不在家里。我当时吓了一跳,还仔细看了门牌号码,确定是方斗杨租的房屋。难道这个女孩就是琴琴?我就继续看,可是我看见桌上的电脑屏幕正在播放黄色电影,那个女的还在往身上绑绳子。我就知道那个变态的家伙肯定不是琴琴了,还以为方斗杨交了其他的女朋友,就准备离开。可是这个时候,我看见那个女的突然抽搐了起来,我知道他肯定是犯了癫痫。”
“你就进去施救了?”侦查员并没有追问我们更关心的细节。
苏小岭点点头,说:“医者仁心嘛,潜意识就促使我冲了进去,想用绳子防止他咬住自己的舌头。可是在隔离他的齿列的时候,我突然发现那哪儿是什么女人,明明就是穿着女装的方斗杨。我这一惊不要紧,可能是力量大了,不知怎的,这家伙的身体就开始软下来了。我摸了他的脉搏,心跳都没了。我得强调一下,这家伙肯定是癫痫致死的!我没有勒他的脖子,也没有捂他的口鼻,不可能是我弄死他的。”
“你接着说经过。”侦查员对案件事实已经了然于胸,不想听苏小岭的自我辩解。
“他很沉,我扶不住他,就把他放到了地上。”苏小岭接着说,“然后我就对他进行心肺复苏,可是抢救了半个小时,还是没抢救过来。我就赶紧离开了。”
“你为什么不报警?”侦查员说。
苏小岭尴尬地搓着手,说:“我……我没法报警啊。这家伙这么变态,穿成那个样子,要是我报警了,传出去的话,还以为我也是变态呢。再说了,我开始也不确定是不是我勒他的时候把他给勒死了,所以心里有些害怕。”
“我现在有两个问题。”在一旁的我实在憋不住了,插话问道,“第一,你为什么要跟踪查探方斗杨?第二,你说的琴琴是谁?”
苏小岭低着头,说:“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叫罗雪琴。可是她不太爱理我,只理方斗杨。我开始是衷心祝福他们的。不过最近听说琴琴失踪了,这个方斗杨居然毫不关心!这个渣男!所以我就开始跟踪他,看是不是他搞的什么名堂。”
答案和我心里所想的印证上了。虽然我们丢失了最好的线索提供人方斗杨,但是现在又出现了一个苏小岭。这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你对罗雪琴了解吗?”我问,“她一般和什么人接触?”
“不接触。”苏小岭说,“我喜欢的,就是她的单纯和朴素。”
“对她的家庭,你了解吗?”我接着问。
苏小岭摇了摇头,说:“她从来不说。”
我心想她不说也是正常的。遇见那样不幸的祸事,又摊上那样一个妈妈,换谁也不会愿意透露自己的家庭状况。
“那你见过这个人吗?”我出示了一张杜洲的正面照片。
苏小岭还是摇了摇头。
“那你还有没有其他关于罗雪琴的信息?你得共享给我们,不能一个人蛮干。”我说。
“你们也在找她吗?”苏小岭抬起头来。
“当然!任何一个公民失踪,我们都有义务进行寻找。”我说,“但是找到找不到就不好说了。所以你掌握的任何一条信息,都可能会对我们有用。”
苏小岭点点头,开始絮絮叨叨地和我们聊着罗雪琴的琐事。听来听去,也都是师弟师妹们调查出来的那些事情,并没有什么新鲜的信息。
唯一可以引起我们注意的,可能就是苏小岭对罗雪琴平时总爱骑着的助力车的描述了。
那是一辆独具一格的碎花助力车,是小踏板的,但是整辆车的体积不小。助力车的轮胎质量不好,总是会破。罗雪琴因为轮胎破了需要推去修这件事情,还找过苏小岭。毕竟那么重的车子,一旦轮胎废了,就很难推得动。罗雪琴选修了中医药学,所以她在她的车坐垫下面,总爱放着几袋中药。时间一长,她那助力车一股中药味,老远就能闻见。罗雪琴本人对这个行为的解释是,这样骑车可以明目醒脑,就会比较安全。
现在罗雪琴已经失踪了,助力车也一样找不到,那么,寻找她的助力车,会不会算是另辟蹊径呢?
不过,即便知道这些特征,又怎么去找呢?总不能让大宝这个人形警犬满大街嗅吧?
至此,我们还是断掉了线索。
第九案 荒山干尸
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自以为是其他一切的主人的人,反而比其他一切更是奴隶。
——让-雅克·卢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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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苏小岭,完全不会追女孩啊!”大宝叫道。
没有从苏小岭身上问出点什么来,大家都不太甘心。一大早,大宝和林涛正在翻看对苏小岭的询问笔录。
“你怎么就看出来他不会追女孩了?”林涛诚恳地问道。
“这不明摆着的吗?”大宝瞥了一眼林涛,转眼神秘一笑,说,“我说呢,你也没谈过恋爱,你也不会追女孩对不对?”
林涛涨红了脸,看了一眼陈诗羽,说:“你扯什么呢!我就问你他怎么就不会追女孩了?”
陈诗羽趴在桌子上低头在看书,两耳不闻窗外事。
“你看啊,要追一个女孩吧,你至少得搞清楚她喜欢什么东西,喜欢做什么事情,喜欢和哪些人打交道。对吧?这是最基本的吧?”大宝顺利地被林涛岔开了话题,“可是这个苏小岭,对罗雪琴的事情可以说一问三不知啊!这不傻吗?”
“是啊。”林涛顿时垂头丧气地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罗雪琴能和杜洲案有关系,罗雪琴失踪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方斗杨和罗雪琴有关系,方斗杨死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苏小岭和方斗杨有关系,苏小岭一问三不知。你说我们这是太背了呢,还是太背了?”
“不管怎么说,这个苏小岭确实是导致方斗杨死亡的人。”我说,“说明方斗杨的死亡是一个意外事件,和罗雪琴、杜洲都没有关系。这是不争的事实。”
“是啊!案发的时候,就害怕是一个连环杀人案。”大宝说,“结果证实了是巧合吧,又有些不甘心。”
“我现在只希望这一切都是巧合,或者是一个简单的事件,只是我们没有想通其中的关系。”我看着天花板说,“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好像又不像那么简单了。”
“助力车在找吗?”林涛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陈诗羽,“喂,小羽毛,看起书来就没魂儿了。”
陈诗羽惊道:“啊?哦!按照罗雪琴同学的描述,交警部门找到了助力车的售卖商家,拍了照片,现在发动全市派出所、交警队、路面巡逻民警和联防队员都在找。找到了会通知我们的。”
“这恐怕是唯一的一条捷径了。”林涛叹道。
“还有,”陈诗羽说,“酒店的员工基本都排查一遍了,没有什么人存在嫌疑。首先,具备伪装手机号的技术能力的,就没两个人。”
“预料之中。”我说,“但不是酒店的人,如何能自如地拆装摄像头?经常可以独自进入酒店房间的不是酒店员工的人,也得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