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意思,也不想干嘛……”青年回道,“晨练的时候大脑比较放松,难免东张西望。东张西望……就会看到很多信息,于是就无意间记下了一些……”他耸肩道,“你要不信,我可以把两条街外那间沙县小吃门口的菜单给你报一遍……”
“哼……”李警长冷笑,“你小子……别在那儿跟我拉东扯西的耍花样……你觉得自己很聪明是吧?啊?”
啪!
说到这儿,他突然一拍桌子:“你这么聪明?怎么就给抓进来了呢?”
“警官……”面对对方吹胡子瞪眼的攻势,青年依旧镇定自若,“我再重申一次……我是报案人,是我打得110,不信你们可以查通话记录,号码和声音全都对得上。”他顿了一下,“就算我现在的身份是犯罪嫌疑人……我也不是被‘抓’进来的,而是自首的。”
“你……”李警长好像又要爆粗,但欲言又止,因为他发现,这小子好像不吃硬的,“呵呵……好……你还挺懂啊。”他收起了凶狠,换上了较为老辣的态度,“我看你是老吃老做(方言,形容对一些不好的事情很熟练、很有经验)了……惯犯吧?”
“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犯罪记录。”青年回道。
“好~那我今天就给你添上一笔。”李警长说着,就举起眼前的文件,再重重摔下,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钢笔,用一种公式化的口吻问道,“姓名。”
“封不觉。”
“性别。”
“看着办吧。”
李警长抬头瞪了觉哥一眼,愤愤地写了几笔后,又问道:“年龄。”
“我的市民ID卡就在刚才被你们没收的钱包里。”封不觉答非所问地接了一句。
李警长从鼻孔里长出了一口气,拿起对讲机:“小东,对象的随身物品里有个钱包没有?”
五分钟后……
李警长对着觉哥的市民ID卡,抄下了一组基本信息。
接着,他便开始了案情询问。
“说吧,你和伤者是什么关系?”
“确定不是死者吗?我觉得他很可能在送院途中不治身亡啊……”
“回答我的问题!”李警长当即喝出声来,并猛拍了几下桌子。
封不觉可能是觉得刺耳,稍微往后缩了缩脖子:“行行行……别敲了……不认识。”
“你不认识他还是他不认识你?”
“彼此都不认识。”
警长又在纸上写了几笔,再道:“案发时的情形,你给讲一下。”
“哦……”觉哥装作整理了一下思绪的样子(实际上他早就想好了每一个问题的应答方式),“当时我在街上散步,正好经过DF路XN路口……”
“你晚上十一点半在那种地段散步?”李警长才听了两句就觉得不对。
“对啊。”封不觉歪过头,理直气壮地答道,“不信你可以去调道路监控,看我是不是在散步。”
“照你这说法……”李警长也歪过头,“我看那些晚上出来寻找作案机会、但没有找到合适下手对象的小偷和色狼……也都是在街上‘散步’吧?”
封不觉摊开双手:“咱们的法律是讲无罪推定的,你懂的。”
“哼……”李警官冷笑,“我这里不是法庭,我也不是在跟你辩论。”
“我也没有跟你辩论……”封不觉道,“我只是阐明了一个事实——就算我是色狼或者小偷,只要你没有证据来证明我的犯罪事实,或者我还没有犯罪,那我说是散步……就是散步。”
“那你怎么就散到已经关门的花鸟市场里去的呢?”李警官强忍火气,语气激烈地问道,“又是怎么散出一个半死的伤者来的呢?”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封不觉往椅背上靠了靠,舒展了一下后脊,“得从我看见那个红衣女鬼说起……”
第807章 辩驳
“你说什么?”李警长即刻就皱起眉头,厉声道,“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他把钢笔往桌上一拍,用手指敲着桌面道,“我把你铐那儿……是请你来说故事的吗?”
“怎么?警官您这是赶着下班吗?”封不觉道,“反正给我做完笔录后,咱还得奔医院检查(是否携带传染病、有无吸毒史),等结果出来了才能送拘留所……这来来回回的,你不到天亮也是回不去的。”他抬眼望着天花板,“呵呵……我觉得你的时间应该还挺充裕的吧。”
“我就说你小子是老吃老做……”李警长瞪着觉哥念道,“你对咱们这儿的办案流程比我带的几个新手还熟悉啊!”
“我重申一遍……”封不觉很冷静地回道,“我……目前为止,还没有犯罪记录。”
李警长也不是吃干饭的,他第二次听到这话,便听出潜台词来了:“呵呵……也就是说……”他微顿半秒,接道,“你未必就没有‘犯罪’是吧?”他冷笑着道,“再者……没有犯罪记录,不代表你没进过局子吧?”他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我就说呢……你小子张口就问我是不是新来的?合着你不是看警号,是看脸吧?”
“那倒也不是……”封不觉摇头道,“贵局的人事调动还是比较频繁的,而且最近我有好一阵子没被请来做客了,不是每张脸都认得出来了……比方说门房那位老张,最近换了个新徒弟的样子……”
啪——
李警长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一把扥住封不觉的领口道:“我劝你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我很清楚‘现在’的状况。”封不觉被人抓着衣领也是镇定自若,“所以我才有恃无恐啊~”他歪过头,看了看天花板一角的摄像探头,“据我所知,2030年后,S市的警务人员构成就已基本定型为——90%的警校本科毕业生,加上9%来自部队和其他政府机构的人员。来自社会的特招人员,已不足1%……和过去那种人员结构比较复杂的时期相比,如今警队的整体素质可是提高了许多,在纪律和规范方面……也很让人放心了。至于上世纪末那种随意打骂犯人,甚至为了交差屈打成招的现象,‘现在’听来,已是天方夜谭一般的故事。”
觉哥说到这里的时候,李警长已经松开了手,但还是愤愤地望着他。
“呵……”封不觉笑了笑,“我知道,你们现在执法越来越困难,就算真的遇到无赖也不能动手;屁大的案子也得讲证据,要不然就得按照无罪推定原则把人放了。”他耸耸肩,“的确……有些社会渣滓就是欠打,‘公堂制度’有弊也有利,但这个话题深入讨论下去就比较无奈了……我们还是面对现实,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吧。”
觉哥说话时,李警长一直看着他的眼睛,但从中无法捕捉到丝毫的怯意。警长明白……纵然是经常进局子的惯犯,表面的嚣张之下,心底里一样是“虚”的。而觉哥此刻的眼神,一般代表两种情况——第一,他确实没有犯罪;第二,他认为自己绝对不会受到法律制裁。
前一种情况,表明这个封不觉是无辜的;而后一种情况……则表明他有一定的“背景”。当然了,还有一种可能……此人是个精神失常的疯子。
“呼……”李警长重新坐下,为自己点了根烟,他呼出一口气后,接道,“你说吧……我就听你讲一回故事。”
他没有提笔,而是提起了烟。很显然,当“女鬼”这种字眼冒出来时,他就没有必要再做什么书面记录了。但既然当事人执意要说这样一个建立在超自然理论上的故事,他听听也无妨。
“警官,怎么称呼啊?”封不觉见对方坐下,便微笑着问道。
“我姓李。”李警长回道。
“李警官。”封不觉顺势接道,“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我相信我亲眼看到的东西。”李警长的回答很精明。
“呵……好吧。”封不觉淡然一笑,“其实呢……大部分在人间游荡的鬼魂,都没有什么可怕的。普通人看不到他们,他们也无法对我们的世界造成什么干预。他们中绝大多数,连自身存在都维系不了……白天,他们就处于一种无形体、也无意识的状态。他们能化身为‘有形之鬼’的时间,通常也只有每天午夜到凌晨三点这三个小时。而即使是在这段时间里,他们的灵也是被‘缚’在一定区域内的……比如说死后所在的墓地、失去性命的地方、或者生前常去之处……简而言之,鬼魂根本不可能满世界乱跑去害人。”
“不愧是小说家,编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李警长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句。填资料时他已知晓了觉哥的职业,故而有此一答。
封不觉无视李警长的讽刺,继续说道:“而我今天遇见的那个,就和一般的鬼魂不太一样了……”
“呵呵……是吗?”李警长又抽了口烟,“亏你能看得出来啊?”
封不觉的态度还是很淡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些滞留在人间无法离世的鬼,一般都是心愿未了。而‘心愿未了’,大体又分两种情况……一种是对生前的某些人或物还有眷恋,另一种……就是有仇恨或怨气还没消掉……”他停顿了一秒,又道,“产生怨气的原因有很多,比如……害死这个鬼的人没有受到应有的制裁、或是曾经欺辱这鬼的恶人没有得到任何报应等等。想必你也看过恐怖小说或者恐怖片,具体情节我就不一一枚举了。”
“我还看过很多推理小说呢,你来谈谈案情怎么样?”李警长回道。
封不觉仍是无视他的干扰,接着说道:“女人化鬼的几率比男人高。因为她们较为感性,很多事不易放下。”他的语气微微变化,“若有一个女人,于阴时阴刻死于非命,其身上有又穿着易挑拨怨气的红衣,那她会变成什么……不用我说你也该猜得到了。”
“呋——”李警长吐了口烟,“你今天遇到的就是?”
“确切地说,是昨天遇到的。”封不觉纠正道,“现在午夜已经过了。”
“你接着说。”李警长随手朝旁边的地上弹了几下烟灰。
“根据《西藏度亡经》记载,人的魂魄,会在其死后第七天返回探视……”封不觉接着道,“这一晚,无论是厉鬼凶灵,还是孤魂野鬼,都会具备相当的法力……”
“等等……这又是为什么呢?”可能是尼古丁的作用,李警长好似渐渐被觉哥的话题所吸引了,来了兴致。
“因为有很多人都相信‘头七’的说法,尤其是我们中国人……无论表面上是否承认,但绝大多数人的心底,对这些迷信的东西都隐隐抱有一丝幻想。”封不觉回道,“你要知道……‘相信’这个行为,本身就是一种‘力量’。许多‘都市传说’的本体,也只是一些法力一般的精怪罢了。但事情流传广了、相信的人多了……它们就变得越来越强大。这就是所谓的‘信仰之力’……理论上来说,‘上帝’,就是这种力量的究极体现。”
“哼……”李警长对此嗤之以鼻,“我还相信马克思主义呢,我怎么没见老马变成怪物出来吃人啊?”
“你确定吗?”封不觉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李警长则是神色一变。
“或许,早在很多年以前,‘它’就已经变成了具备实体的东西,而且还不止一个……它一直存在至今,吞噬了无数的生命。而且它对其他‘信仰’的排斥性,也曾以非常极端的形式表现出来……”封不觉接道。
“够了!”李警长打断了他,“妖言惑众。”
“这里没有什么‘众’,只有你而已,而且是你自己提出这个例子的。”封不觉道,“你要觉得我是乱讲,当我放屁就行了。”他也不等李警长再说什么,就主动回到了先前的话题上,“总之……我今天遇上的,就是一个在自己‘头七’的夜里,回来报仇的红衣女鬼……根据她自己所说,她就是在那个市场里被人杀害的。”
“呵……”李警长笑了一声,“‘根据她自己所说’?”他将觉哥的话重复了一遍,“看起来……你还能跟鬼讲话?”
“当然能。”封不觉回道,“对此我十分肯定。”
“那你倒是说说……她跟你讲了些什么?”李警长又问道。
“其实也没讲多少,大概就是说……那个古玩店的老板,即本案中的‘伤者’,因生前追求她被拒,恼羞成怒,就故意开车把她给撞死了。但事后那老板走了点关系,案子直接就给定性成了意外,才两天工夫,那老板就从局子里出来了。估计……最后最多判个缓刑,根本不用坐牢。她没有办法,就只能在头七这天自己动手……”封不觉回道,“至于个中细节,我是真的问不出来……一般的地缚灵还比较理智,有些甚至不知道自己是鬼。而厉鬼则不同……虽然他们很清楚自己是什么,但神志却很恍惚,多半都难以沟通,且极具攻击性,”他面露无奈,“我还是经过一番搏斗,将那女鬼制伏后,她才含含糊糊地说了这些的。”
“神马?”听到这里,李警长愈发确定眼前这小子是神经/精神病了,“你还跟女鬼搏斗?”
“是的。”封不觉若无其事地应道,并给出了相关的解释,“厉鬼这种东西呢……是会制造‘鬼境’的,灵识尚未觉醒的人类进入鬼境,就像是只穿裤衩走进雪地里一样……
无灵识者一旦进了鬼境,不管在物理还是精神层面上都会变得脆弱不堪。被幻觉吓死的居多,被‘幻觉攻击’击毙的也有。反正大脑认为自己死了,那就是死了。”他用拇指指了指自己,“而我这种灵识已经觉醒的人就不同,我面对幻觉时的精神承受力不会因鬼境而降低,且可以接触到鬼魂。”他耸了耸肩,“像那种女鬼,就算来三四个我都不在话下。”
“ho~”李警长真是哭笑不得,“看不出来啊……”他又将觉哥上下打量了一番,“你不但是小说家,还是抓鬼大师啊。”
“你觉得我有精神病对吧?”封不觉看了对方的反应,随即问道。
“我觉得?哼……”李警长冷哼一声道,“我觉得……事情是这样的……”他顿了一下,娓娓叙道,“你是一个不怎么有名更不怎么有钱的小说家,由于经济拮据,你就打起了盗窃古玩店的主意。于是,昨晚十一点三十分,你跑到了那个花鸟市场门口,在街上张望了一会儿,随后就趁着门房的保安不注意时翻墙爬了进去……”
“且慢。”封不觉道,“如果我计划在夜晚入室盗窃的话……作案工具呢?”他抬了抬被手铐铐住的双手,“难道我要靠徒手撕开卷帘门吗?”
面对封不觉提出的疑点,李警长对答如流:“从监控录像上看,你确实是没带作案工具。你这身短打,也藏不住大钳子什么的……”他话锋一转,“但……既然是计划犯罪,有没有可能……是你‘在白天就已将作案工具藏在市场内某处’了呢?”
“嗯……好假设。”封不觉觉得对方的推理十分合乎逻辑,而且暂时无法反驳。
“轮不到你这个嫌疑人来评论。”李警长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并继续推理道,“你进入那个花鸟市场后,直奔古玩店的所在,就在你企图破门而入时,没想到……那家店的老板正好从旁边的小巷子里开车出来……”
“花鸟市场通常在下午六点左右就关了,即使是夏天也绝不会超过七点。”封不觉又打断道,“在这接近午夜的点上,老板他怎么会刚好开车回家呢?”
“月中盘货呗。”李警长几乎不假思索地接道,看来他早已推测到觉哥会提出怎样的疑问来驳斥自己,“那家古玩店的主要商品并不是古董字画,而是玉石类的东西。那些玉石数量多、品种杂……比起大件的古玩来,自然更容易丢失被窃。所以一个月清点两三次并不奇怪,而且清点起来肯定得仔细,这就得花很长的时间。”
“呃……”觉哥忽然发现,对方的推理还真就很难找出什么漏洞,“到底是专业人士啊……从逻辑上全都能解释得通呢……”
“你被老板抓了个现行,慌乱之际,就用作案工具将其打了个半死。”李警长的话还在继续,“但在你恢复理性后,你就后悔了……杀人是要偿命的,在计划犯罪未遂的情况下杀人,其情节更加严重。你是个聪明人……权衡利弊后,你决定赶紧报警、并叫了救护车。趁着人还有口气,加上自首情节,也许他和你都还有救。”
“假设你说得都对……”封不觉听完对方的推理后,沉默片刻,又问道,“那我又为什么要跟你讲那些鬼之类的故事呢?”
“是啊……呋——”李警长又抽了一口烟,“这点……从逻辑出发,很难找到答案。我能想到的就是……也许你患有精神分裂症、或是别的什么精神疾病。在受到刺激后,你的第二重人格出现,而这一人格坚信着自己所说的一套‘鬼魂理论’。”
“呵呵……好像有道理啊。”封不觉笑得还是很轻松。
“作家行业中精神出问题的例子我也见过一些,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李警长说到这儿,清了清嗓子,“好了,言归正传……”他将烟头扔到地上踩灭,“你要真是个聪明人,我给你两个选择……”他竖起食指,“第一,让你的‘另一个人格’出来,老老实实交代问题。若是最后那个伤者未死,考虑到自首情节,只要你请个好点的律师来辩护……量刑不会很严重的。就算死了,也可以围绕‘误杀’来辩护。”他又举起了中指,“第二,不管你疯没疯,你就按照‘疯了’去演,只要精神鉴定的结果是有病,你就不用去坐牢……至少不会和一般人一起坐牢。”
“嗯……”封不觉点点头,“不错……”他抬头凝望李警长,“李志远,你很不错。”
此言一出,李志远神情陡变:“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只说过自己姓李,但没有报出完整的姓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