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种表情和这种心境,不应该出现在这位传奇高僧身上,但眼下,是一个很特殊的时刻。
“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这么戒备我么?”惠果和尚问道,“如果按照我的方法做,你还是你,我还是我,甚至,你能变成更好你,而我,也能变成更好的我。”
“如果你是被封印在这里一千多年,说不定贫僧会动心,但你不是。
对于你来说,哪怕今年你已经岁至一甲子(60),可能对于当时的普通人来说,已经是人生暮年,但对于你来说,你才正值壮年。
正是因为你太优秀了,也太寂寞了,所以贫僧不敢同意你的做法。
贫僧有一个朋友,他有着差不多的经历,贫僧不是他,这时候没那个自信再走一遍他走过的路。”七律说道。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你没有说。”惠果和尚脸上的微笑和平静在此时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带戏谑的表情,仿佛,只有此时此刻,他才能揭下自己的所有面具。
以本我见真我,也是妥当。
“你知道,我不会舍得这么浪费的。”
七律闻言,没说什么,但这种态度,却已然是默认了。
“不浪费就不浪费了。”惠果和尚双手合什,“阿弥陀佛,就是对不起了我这一众弟子。”
下一刻,
四周的一切开始复原,化作枯骨的高僧们开始重新恢复血肉,萧瑟的环境也再度变回樱花烂漫的氛围。
众僧似乎刚刚打了个盹儿在此时也都恢复了清醒,除了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空海和尚。
没等众僧说些什么或者有其他的举动,
只听得惠果和尚一声低喝:“接青龙寺气运!”
刹那间,一条青色的虚影开始自青龙寺上方升腾聚集起来,化作了一条青龙的影子。
“去!”
随着惠果和尚手指一指,这条青龙影子直接飘向了七律身边。
七律毫不客气伸手将其攥住,然后,七律的目光开始在眼前的诸位师祖面前来回。
意思,也很简单了。
“给他,法身修为,给他。”
惠果和尚开口道。
“谨遵法旨。”
众僧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没有任何的反抗和不满,在这个年代,师尊的身份,足以让他们去毫无意义地按照吩咐去做任何的事情。
下一刻,众僧身上一道道佛光虚影飘荡而起,慢慢地全都汇聚到了七律身上。
唯有空海和尚还是一动不动,“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说的就是他此时的状态,他完全不知道外面正在发生什么事,整个人完全被隔绝了。
自惠果和尚身上也出现了一道几乎化作实质的佛身,慢慢地走向了七律,最后,在七律身边盘膝而坐。
“我这边,结束了,你那边,可以开始了。”
惠果和尚掌心一挥,四周的一切在此时仿佛给割裂了下来,就像是一幅卷轴被从中间拦腰切断,一边是白玉莲座上的众僧,一边则是七律一个人。
………………
风,轻轻吹过唐顺宗永贞元年的青龙寺,春天的步伐带来樱花的缤纷,一派祥和的景象。
白玉莲座上,已经六十岁高龄的惠果大师举起茶杯,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刹那间,
下方众僧悠然转醒,仿佛自己等人刚才只是一起打了个盹儿,又仿佛仅仅是略微的失神。
“今日茶会,就此结束吧。”惠果大师开口道。
“谨遵法旨。”
众僧一起称是,慢慢地离开,原地,只剩下去年随着遣唐使而来的东瀛僧人空海,他已经拜入青龙寺惠果大师门下得其真传。
“空海,你还有何事?”惠果大师的脸上已经是满是皱纹沟壑,在这个年代,四十岁已经算是年纪大了,六十岁,已经是地地道道的高寿了。
空海心里有些意外莫名,因为他刚刚看见苦修三十年闭口禅的惠则师兄居然在刚才开口和众师兄们一起向师傅告别。
惠则师兄,居然说话了?
随即,听到师尊的询问,空海和尚有些诧然地看向师尊,却发现师尊本来温润如玉的面庞在此时竟然沟壑遍布,自袈裟中探出的手掌也是瘦骨嶙峋,师尊,何时变得如此之老态?
空海和尚记得自己跟遣唐使来到大唐初见师尊时,师尊虽年近花甲(60),但看起来,却像是二十岁的男子一般,而自自己拜入青龙寺,才过了一年时间,师尊竟然…………
“心有所患,乃为不安,看不破虚妄,何以看破红尘。”
惠果和尚看着空海说道。
空海和尚心中一凛,赶紧双手合什道:
“师尊所言甚是,弟子着相了。”
“空海,你是为师两部传法弟子,虽从学一年,但已然可出宗门矣;为师推演因果,我密宗日后之根,有一系就在于你,你收拾收拾,可以回去了。”
师傅这是要赶自己走?
空海有些慌张失措,这个年代,唐朝和日本的差距相当于后世的美国与墨西哥,无论是从民族认同感还是佛学造诣上,空海和尚都对青龙寺是心悦诚服,又岂会愿意在此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