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吃过药?对手?这些话不断在祝安生的脑子里碰撞,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可怕的真相。
“马文新本质上一定是个善良的孩子,但母亲被杀给他带来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大,这导致他心中最黑暗的一部分被勾了出来,最终这些黑暗的东西在他的身体里形成了另一个变态扭曲的人格,所以马文新才会主动去吃药,他望能救治好自己的心理疾病。”
“只是可惜,他最终没能战胜那个黑暗的人格,当他原本善良的人格在挣扎多年后彻底被压制,他也就变成了一个全新的,可怕的怪物!”
“我猜这个时间并不长,就在第一个死者遇害前不久,马文新的黑暗人格已经被压制了太久,所以他才会开始疯狂作案!”
说完,祝安生和池澄都沉默了良久。
祝安生忽然觉得心里传来一阵绞痛,她完全能理解当初那个六岁的小男孩儿,那个六岁的马文新,当他亲眼目睹了母亲死亡的惨状,他会有多无助,多害怕,一下子祝安生也能回想起自己曾经最黑暗的那段时光。
可是祝安生终究比马文新幸运,方重平无比地疼爱她,奶奶也很喜欢她这个孙女,是他们给了祝安生最无私的爱,祝安生才能安然长大。
祝安生想象不到,当马文新善良的人格被一点一点杀死,他该有多绝望?没有任何人能帮他,他的一生都是一场极致痛苦的哀乐。
然而更让祝安生后怕的是,是否有那么一种可能,如果当初没有方重平的帮助,她是否,也会成为又一个马文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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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7
一冒出这个想法,祝安生就感觉不寒而栗。
她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不再去胡思乱想。
【这些事,有人知道吗?】
祝安生忽然刷刷地写下了这句话。
“案子已经结了,真相也早已经随着马文新被掩埋,我们也只是在证据里发现蛛丝马迹,然后去拼凑出马文新的人生,可,又有谁在乎呢?”
“案子已经结束了。”
池澄的最后一句话说得非常轻,可祝安生却感觉仿佛看见了一扇无比厚重的巨门被轰然关山。
【马文新的父亲呢?总该有一个人知道真相,总该有人了解马文新遭受过的痛苦啊!】
祝安生还在写着,可她的眼眶却早已通红,她有些不甘地将画板递到了池澄的面前。
池澄看着画板上的字,又看了看一脸固执倔强的祝安生,他开始疑惑了。
“这重要吗?”
【至少对马文新来说,很重要!他一直都那么努力地活着,而证据已经告诉了你真相,你想要就此掩埋它吗?】
祝安生再次递出画板,池澄这下终于愣住了,他突然想起了当初方重平对他推荐祝安生时说的话。
祝安生非常优秀,池澄一直以为这句话是在夸奖祝安生的才智,但他今天才发觉,这句话还有别样的意味,他还记得他看过的一部电影,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在祝安生身上看见了彩虹一样绚烂的光芒。
池澄突然没忍住,竟然痴痴地笑了。
“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池澄说着,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证物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的是一个药瓶。
祝安生接过药瓶,有些吃惊。
“这个证据没什么用,而且案子已经结了,我就要了过来,原本的打算是当做素材写进我的下一本书,现在给你吧。”
祝安生握着药瓶还有些发怔,可池澄却已经准备离开了。
“我在美国等你,不过希望你做好准备,你总不能在未来的每一个案子里都弄成这样吧,就这一次,以后这种事我肯定不会给你算成工伤的。”
祝安生无法说话,而写字太慢,她来不及反驳池澄就早已离开了病房,祝安生只能握着药瓶狠狠地咬了咬牙,她一定要快点好起来,等她到了美国以后,她一定不会放过池澄的!
————
八天后,因为祝安生的身体素质非常好,那个只伤到了静脉的伤口如今竟然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繁复的包扎也换成了最简单的包扎,祝安生去美国的日子也基本定下来了,只是在去美国之前,她还有最后几件事要做。
池澄临走前除了把药瓶交给她,第二天祝安生还收到了一个信封,信封里装着的是池澄这一次破案的酬劳。
根据池澄的意思,他会把这个案子写进他的新书里,而出版才是他收入的重头,所以他拜托祝安生将他这次的酬金分成两份,然后送给季红梅与江雪的家属,至于另外一名死者,她如今只剩下一副破碎的骨架,祝安生都不知道,她的亲人还有没有找到她的那一天。
祝安生越想越觉得难过,于是她决定把钱送完后,先去埋葬那个无名受害者的公墓祭奠一下,然后才把药瓶给马文新的父亲送去,只是计划虽好,但祝安生却没想到她恰好撞上了江雪入土为安的日子。
祝安生根据问来的地址找到了火化江雪尸体的殡仪馆,她小心翼翼地走近江雪的灵堂。
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只有被悲伤侵染得褪了彩色的黑白,悲伤的气氛浓郁得仿佛能化作眼泪流下来。
“您好,请问您是江雪的母亲吗?”
祝安生走到了灵堂正前方,一个正站在江雪遗照前的妇人身旁,她用了极其轻柔的语气问道。
这位妇人第一遍甚至都没能听到祝安生的讲话,直到祝安生第二遍唤她,她才如梦初醒。
“嗯,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这是位极有教养的夫人。
“您是江雪的母亲吧?”
“我就是,请问你是?”
“我是受人所托,帮您女儿找到凶手的池澄先生拜托我给您带来一点心意,希望您能保重。”
祝安生说罢将手里的信封递了过去,里面装着池澄的一半酬金。
妇人接过信封却没有拆开查看,她只是在一直盯着祝安生的脖子,祝安生被她古怪地举动弄得有些不自在,直到她轻咳一声后,那位妇人才再次缓过神来。
“我听说李警官说,有一个非常聪明的姑娘帮我的女儿找到了我们,后来她甚至被凶手割伤了脖子,李警官没有告诉我那个姑娘的真实身份,但我想,那个姑娘就是你吧。”
祝安生一愣,妇人的话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而她也很快猜到妇人口中的李警官是谁了,一定是小李那个大嘴巴。
“谢谢你,谢谢你让我们见到了女儿。”
妇人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说罢还要给祝安生鞠躬,祝安生赶忙制止了她。
“都是我应该做的。”
及时阻拦了妇人,恰好这时一名约莫六十岁的男人也走到了妇人身旁,那男人用疑惑的眼光看了一眼祝安生,随后祝安生只听他对着妇人说道:“时候到了。”
“我知道了。”妇人点点头,随后她又看见了祝安生,便向那个男人介绍祝安生,“老江,这位姑娘就是帮女儿找到了我们的人。”
男人闻言布满褶皱的脸上明显地抽动了几下,然后他也诚挚地对祝安生道了谢,祝安生面对两位老人的感谢有些不安,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池澄要故意让别人来帮他送钱了。
“对了姑娘,我女儿马上就要下葬了,你能帮我们送她一程吗?我觉得她会很感激你的。”
祝安生点了点头,不过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还是有点好奇地问出了心里的疑问:“案子已经破了这么多天了,为什么江雪今天才准备下葬呢?”
妇人闻言以后忍不住又是一阵悲伤,但她还是帮祝安生解决了疑问。
“在接到警方的消息之前,我们根本不知道雪儿已经死了,更不知道我们还有一个年纪轻轻就夭折了的外孙!”
“雪儿的男朋友当初出了车祸,我们是事后三个月才发现雪儿怀了孕的,可是雪儿却不愿意打掉孩子,甚至因为这件事和我们发生了争执,一气之下甚至搬到了上海,从此便了无音讯,我们为此一直都很后悔,可惜却联系不上雪儿,唯一没想到的是,再次得到她的消息会是这样的结果。”
“都是我的错,”男人在一旁懊悔地说了一句。
“所以我们打算将雪儿葬在她最爱的儿子旁边,便耽搁了几天。”
祝安生恍然大悟,明白了两位老人的苦心,可惜从他们的讲述里,祝安生也明白了这是一个充满抱歉和后悔得故事。
随后祝安生与江雪的亲属一起送着江雪的骨灰,将她葬在了她的儿子江南枫的旁边。
葬礼完成,江雪的父母依旧留在墓前不肯离开,下葬的那一刻,这位端庄的母亲终于没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祝安生见不得这样的场面,她只能红着眼转身准备离开,可就在这一刻,她陡然发现不远处的一棵树荫下竟然正有一名中年男子正注视着他们。
那男子看见了祝安生的目光,立马就想转身离开,祝安生的心中有疑,便飞奔着追了上去。
“站住!”
中年男子被祝安生厉声一喝,竟然跑得更快了,可祝安生怎么可能答应?她平日里锻炼的优势在这一刻显露无疑,所以即使面对一个中年男子她也轻松地追上了这人。
“你是谁?”祝安生阻拦在中年男子的身前质问道。
中年男子把脸偏向一边,完全没有回答祝安生的意思。
“你是要逼我报警吗?”
祝安生威胁道,她有一种直觉,这个男子肯定有问题。
男子被祝安生这一激,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他虽然明白自己没有犯法,但他确实不想把事情弄得更大,他只是怕自己会惹恼这些受害者的家属。
“我就是马文新的父亲。”中年男子勉强地回到道。
“什么?”
祝安生惊叫了出来,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要找的马文新的父亲竟然就这么自己主动地出现了。
“那你来干什么?还有,你怎么会知道江雪的葬礼在这里?”祝安生保持警惕地问道。
“我家那个畜生干出了这种事,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来送这个可怜的孩子一程,都是我的错,养出了这么个畜生!我对不起那些无辜的孩子!”
祝安生瞧见这中年男子痛苦扭曲地说道,他的眼泪刷一下就从眼睛里滚了出来,划过土黄的脸颊,上面全是岁月风霜的沟壑,最终留下一道曲折的泪痕。
祝安生感觉心底有撕裂一样的疼痛,这是她办这个案子以来最难过的时刻。
忽然,祝安生想起了自己兜里的那个药瓶,她连忙把药瓶掏了出来,然后递到了那个中年男子布满粗茧的手里。
“做错事情的不是马文新,他还是那个善良的孩子!”
中年男子听到祝安生的话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他又望了望手里的药瓶,上面写着天书一样的文字。
“马文新当初因为母亲的死受到的打击太大,这么多年也没有得到心理医生的帮助,他得了人格分裂,他自己也知道,所以他一直都在吃药,他一直都很努力,只是他不是那个最后的赢家,他没有战胜身体里那个邪恶的自己,但你要明白,他还是你那个聪明善良又努力的好孩子。”
中年男子对祝安生的话一知半懂,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只要知道这个结果就好了。
他就知道,他的儿子那么善良,那么懂事,他怎么会是一个杀人狂魔呢?
中年男子还想起了曾经,曾经马文新经常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死活也不打开门,直到他再次打开门,他就又是那个乖巧懂事的马文新了。
中年男子就知道,他的儿子一定是善良的!
祝安生不知道中年男子的想法,她只看见这个中年男子紧握着手里的药瓶,整个人就好像个孩子一样哀嚎痛苦,他甚至已经悲伤到无法站立了,他蹲下身子蜷缩着,可依旧把药瓶紧紧地护在怀里,就曾经怀抱着一个婴儿。
祝安生感到一阵鼻酸,她仰头想要阻止自己流泪的冲动,可她却只看见一大片乌云笼罩了户水市的上空,笼罩了这个偌大的、聚集着几千万人的大都市。而在这个城市,几千万的人类每一分每一秒都上演着截然不同的故事。
祝安生忽然默默低喃了一句。
“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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