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紧张。我会说得一清二楚。你应该知道我在哪里工作。”
“不太清楚。”他老实地说。
“在迷宫,信号情报城。我在一个被世人唾弃的地方工作。”
“美国国安局。”
“答对了。你知不知道招惹我们是多愚蠢的事?你知不知道?”
“我明白得很。”他说。
“那你知不知道我认为你女朋友的最后归宿其实在哪里?”
“不知道。”
“监狱。要待一辈子!”
布隆维斯特尽可能露出平静、从容的微笑,其实脑中思绪转得飞快。莎兰德侵入美国国安局的计算机了吗?光是这么一想就把他吓坏了。如今她不只在逃避杀手的追杀,连美国的情报突击队也要倾巢而出来对付她吗?这听起来……听起来如何呢?听起来太不可思议了。
莎兰德的特质之一就是采取行动前,一定会仔细分析后果,不会贸然行事,哪怕只要有任何一丝被抓的可能,就会停手。所以,他实在无法想象她会如此愚蠢地冒险。的确,她有时候会让自己身陷险境,但那必然是权衡过利害得失的决定。他不肯相信她侵入了美国国安局系统,最后只落得这样的下场:成为此时站在他眼前这头暴躁乖戾的斗牛犬的手下败将。
“我认为你话说得太快了。”他说。
“你就继续做梦吧,老兄。但你也听到我刚才用了‘其实’两个字,很好用的字眼哦?可以有各种意思。其实我早上是不喝酒的,但现在手上却拿着酒杯,哈哈!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答应帮我一两个忙,你女朋友也许就能摆脱困境,安然无事。”
“我听着。”他说。
“好极了。不过你得先向我保证,不会把我当成报道的消息来源。”
布隆维斯特诧异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你是什么告密者吗?”
“拜托,不是,我是一条忠心的老猎犬。”
“但你不是正式代表美国国安局。”
“你可以说我目前有自己的计划,有点像是办私事。所以,怎么样?”
“我不会引述你的话。”
“太好了。我还想确保一件事,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话不能传到第三人耳中。你也许会觉得奇怪,我干吗向一个调查记者透露天大的消息,却又不许他泄漏半个字?”
“好问题。”
“我有我的理由。而我相信你——别问我为什么。我敢打赌你想保护你女朋友,而且你认为整件事的重点在其他地方。关于这点我说不定也能帮上忙,假如你准备要合作的话。”
“这还有待观察。”布隆维斯特态度强硬地说。
“好吧,几天前我们的内部网络NSANet出现了资安漏洞,这件事你知情吧?”
“多少知道一点。”
“NSANet是在九·一一事件之后建立的,目的是增进我们国内各情报系统与其他英语系国家——也就是所谓的‘五眼联盟’——之间的协调运作。这是一个密闭系统,有专属的路由器、入口网站与桥接器,与其他的国际网络完全隔绝。我们通过卫星与光纤电缆从这里管理我们的信号情报,这里也是我们的大数据库,储存了机密的分析资料与报告——从最不敏感的莫瑞级文件,一直到连美国总统都不能看的温布拉最高机密。这个系统的运作中心在得州,老实说还真愚蠢,不过它终究是我的宝贝。告诉你吧,麦可,我可是拼了老命才创造出它来,没日没夜辛辛苦苦才有的成果,所以我不许哪个王八蛋滥用它,更别说是侵入了。只要稍有异常就会启动警报铃,另外还有一大票独立作业的专家在监控这个系统。如今,只要干了什么事就不可能不在网络上留下足迹,至少理论上是这样。一切都会被记录下来经过分析,应该不可能按了哪个键却没有启动通报功能,但偏偏……”
“有人做到了。”
“对,也许我本来可以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个事实。计算机总会有漏洞弱点,也总是有进步的空间。漏洞能让我们随时提高警觉。但问题不在于她成功侵入,而在于她的做法。她侵入我们的服务器,建立了一个进阶的桥接器,利用我们的一个系统管理员进入内部网络。如果光是这样,手法真是漂亮得没话说。但不止如此,事情没这么简单。后来这个贱人把自己变成了幽灵使用者。”
“变成什么?”
“幽灵。她到处飘来飘去,谁也没发现。”
“你的警铃没响?”
“那个该死的天才安装了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木马病毒,要不然系统早就发觉了。那个恶意程序不断地将她的身份升级,她的使用权限愈来愈大,吸收了许多高度机密的密码与代号,并开始连接、比对记录与数据库,然后忽然就……搞定了!”
“什么搞定了?”
“她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以后,就不想再当隐形人,她想让我们看看她的发现,直到这个时候,我的警铃才在她想让它响的时候响了。”
“她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我们的虚伪,我们的两面手法,所以我才会跟你坐在这里,而不是一屁股坐定在马里兰州,派出海军陆战队来追捕她。她就像小偷,闯空门却只是为了揭发这个家里早已堆满赃物,我们一发现之后,她就变得非常危险,危险到有几个高层想放过她。”
“但你不想。”
“我不想。我想把她绑在灯柱上活活抽死。可是我没别的选择,只能放弃追踪,麦可,这真的让我很火大。我现在看起来也许很平静,但你没看到我当时……妈的!”
“你都气疯了吧。”
“没错,所以我才会等不及天亮就把你找来。我必须在黄蜂逃出国以前抓到她。”
“她为什么要逃?”
“因为她干完这件疯狂事以后又干了一件,不是吗?”
“我不知道。”
“我想你知道。”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认为她就是你的那个黑客?”
“这个嘛,麦可,这正是我现在要告诉你的。”
但他没有说下去。
房间电话响了,艾德立刻接起。是柜台要找布隆维斯特,艾德将话筒递了过去。他很快便猜到布隆维斯特得知惊人的消息,因此当这位瑞典记者随口胡乱道了个歉后夺门而出,他并不讶异。不过艾德可不会让他轻易脱逃,于是他也抓起外套追了上去。
布隆维斯特有如短跑选手般急速奔过走廊。艾德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倘若与黄蜂、鲍德一事有关,他希望自己也能在场。他有点追不上——布隆维斯特太过心急等不了电梯,直接就冲下楼梯。等艾德气喘吁吁跑到一楼,布隆维斯特已经拿出手机,聚精会神地打起另一通电话,一面跑出旋转门到马路上去。
“怎么回事啊?”艾德见布隆维斯特打完电话打算拦出租车,如此问道。
“一堆问题!”布隆维斯特说。
“我可以开车送你。”
“可以才怪。你刚才在喝酒耶。”
“至少可以开我的车。”
布隆维斯特这才放慢脚步,转身面向艾德。
“你想做什么?”
“我想和你互相帮助。”
“你的黑客你得自己抓。”
“我已经没有抓任何人的权限。”
“那好,车在哪儿?”
艾德租来的车停在国立博物馆附近,两人一同跑过去时,布隆维斯特匆匆解释了一下,说现在要前往斯德哥尔摩群岛的印格劳岛,他会在上路后问问该怎么去,而且不打算遵守时速限制。
第二十六章 十一月二十四上午
奥格斯发出尖叫,就在同一时间莎兰德听到脚步声,是屋侧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她抓起手枪跳起身来,虽然感觉很糟,却不予理会。
当她冲到门口,看见露台上出现一个高大的男人,一度以为自己占了刹那的先机,不料那人并未停下来打开玻璃门,而是直接冲破玻璃,用手中的枪射向男孩。
莎兰德随即反击,又或者她本来就开枪了,她也不知道。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朝那个男人跑去,只知道自己用大到令人失去知觉的力量冲撞他,此时两人一起倒在方才男孩所在的圆桌旁边,她就压在他身上。她一秒也没犹豫就狠狠给了他一记头槌。
由于用力过猛,她整个头颅嗡嗡鸣响,起身时摇摇晃晃,房间在旋转,她的衣服上有血。又挨子弹了吗?她无暇细想。奥格斯人呢?桌边没人,只有一桌的铅笔、画、蜡笔和质数演算。他到底跑哪儿去了?她忽然听到冰箱旁边有唉哼声,没错,正是他,两膝屈起靠在胸前坐着,全身发抖。刚才想必是正巧来得及扑到地上。
莎兰德正想冲上前去,听到外头又有了令人担忧的声响,是人声和树枝的噼啪声。有其他人正在靠近,没时间了,他们得离开此处。她迅速在脑中想象一下四周地势后,奔向奥格斯,喝道:“我们走!”奥格斯没有动。莎兰德一把将他抱起,痛得脸都扭曲了。每个动作都痛。但他们就是得走,奥格斯想必也理解到这一点才会从她手中挣脱。于是她跃向圆桌,抓起计算机和奥格斯的外套后直奔露台,从躺在地上那个男人身边经过时,他颤颤晃晃地撑起身子,想去抓跟随在她身边的奥格斯的腿。
莎兰德本想杀了他,但念头一转只是狠踢他的喉咙和肚子,并将他的武器丢到一旁,然后带着奥格斯穿越露台,跑下陡峭岩坡。但是她蓦地想到了画。刚才没看到男孩已经画了多少,是不是应该回去拿?不行,其他人随时会到,他们得马上走。可是……那幅画也是一项武器,更是这番疯狂局面的起因。因此她将奥格斯和计算机留在岩棚上,这地方是她前一晚发现的,然后自己往回爬上斜坡,回到屋内在桌面翻找。一开始没看见,到处都只有那个混蛋卫斯曼的素描,和一排又一排的质数。
不过有了,找到了,只见棋盘方格与镜子上方已多出一个浅淡人像,额头上有一道清晰的疤痕,这时莎兰德轻而易举就认出来了。他正是在她眼前倒地不起、出声呻吟的男人。她连忙拿出手机拍照,传给包柏蓝斯基和茉迪,甚至还在纸张最上头匆匆写了一行字。但片刻过后她发觉自己做错了。
他们已经被包围。
莎兰德发送了两个字到他的三星手机,也同样传给了爱莉卡:“危急。”这几乎已无误解空间,莎兰德是不会让人误解的。不管布隆维斯特怎么看,这则信息都只可能有一种意思:她和奥格斯被发现了,最糟的是现在恐怕已经遭到攻击。经过史塔兹戈登码头时他将油门踩到底,一下便上了瓦姆多路。
他开的是全新的奥迪A8,艾德就坐在旁边。艾德沉着一张脸,偶尔在手机上发短信。布隆维斯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让他跟来——或许是想看看这个人对莎兰德知道多少,又或者还有其他原因。说不定艾德可以派上用场。反正无论如何,情况都不会因为他而更糟。此时警方已获得通报,但他怀疑他们能否来得及迅速组成小队,尤其是他们对于信息不足一事仍抱有疑虑。爱莉卡一直是中心点,负责让所有人互相保持联系,也是唯一知道路线的人。不管能得到什么样的帮助,他都需要。
就快到丹维克桥了,艾德不知说了句什么,他没听到,他在想着其他事情。他想到安德雷——他们把他怎么了?他为什么就不跟他去喝一杯呢?布隆维斯特试着再打一次电话给他,也试着打给莎兰德。但都没人接。
“你想知道我们对你那个黑客了解多少吗?”艾德问。
“好啊……有何不可?”
谁知这次还是没聊成。布隆维斯特的手机响了,是包柏蓝斯基。
“希望你明白事情过后我们得长谈一番,而且必定会涉及法律层面。”
“我听到了。”
“不过我打这通电话是要给你一些信息。我们知道莎兰德在四点二十二分还活着。她发短信给你是在这之前或之后?”
“之前,一定是之前。”
“好。”
“你怎么能这么确定时间?”
“她传来一样非常有意思的东西。是一幅画。麦可,我不得不说这超乎我们的期望。”
“这么说她让那孩子画出来了。”
“是啊。如果要拿这个当证物,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技术性的问题,也不知道聪明的辩方律师会提出什么样的抗辩,但依我之见,画里的人毫无疑问就是凶手。栩栩如生得太不可思议了,还是同样地精准神奇。事实上,在纸张最底下还写了一个方程式,不知道与本案有无关联。不过我把孩子的画传给国际刑警组织了,如果他们的数据库里有这个人的档案,他就完了。”
“你也要把画发给媒体吗?”
“我们还没达成共识。”
“你们什么时候会到达现场?”
“会尽快……等一下!”
布隆维斯特可以听到背景里有电话响声,包柏蓝斯基去接了另一通电话,一两分钟后再回来时,只简短说道:
“我们获报那里发生枪击。听起来不妙。”
布隆维斯特深吸一口气,说道:“有安德雷的消息吗?”
“我们利用他的手机讯号追踪到旧城区一处基地台,但仅此而已。到现在已经有好一阵子收不到讯号,手机好像被砸了,也可能只是关机。”
布隆维斯特开得更快了,幸好这个时间路上没车。起先他几乎没跟艾德说什么,只是简单交代一下,但最后再也忍不住。他需要想想别的。
“说说看,你觉得你们发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