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薇一开门,吓得手里的茶杯差点掉了,她以为是坏人,正准备关门,把绷带男抓住胳膊,他的手强壮有力,但是并不粗糙,在考薇要叫出来之前,绷带男指指墙上贴的纸。
“你要租阁楼?”
绷带男点头。
“等……等我丈夫回来再说吧!”
“你没有丈夫。”对方用沙哑的嗓子说,他的声带好像受了伤。
“你怎么看出来的!”考薇刚刚确实撒谎了,她害怕这个人。
绷带男指指她的鞋,她的膝盖,她的手指,考薇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绷带男似乎不想多说话。
她只好让他进来,带他参观了一下阁楼,这是一间低矮破旧的阁楼,只有一张床垫,上厕所得用马桶,然后去小巷里的公共厕所倒掉,这里夏天热冬天冷,下雨还会漏水,条件比牢房好不了多少。
考薇只是为了贴补家用,才对外出租,带人参观她都感到不好意思,说:“价钱可以再商量……”
绷带男掏出一沓钞票,交到考薇手里,正好是一个月的,考薇说:“你要在这里呆一个月?”
绷带男点头。
本想和他说不短租的,但这个男人太可怕,而且这间阁楼确实也租不出去,她只好同意,自己一下子晋升为房东,有点不太适应,她说:“你要喝水可以来楼下,吃饭我可以帮你叫外卖,但钱得你出,平时进出可以,不许动我楼下的东西,晚上十点不能出门,另外不要抽……”
绷带男掏出烟抽了起来,考薇撇撇嘴,“我给你拿个罐子当烟灰缸,尽量别在屋里抽烟,这地方真的很怕失火。”
她下楼来,考薇的家是一栋老旧瓦房,上下各一个房间,不分什么客厅卧室,她只是在睡觉的地方用帘子挡起来,贫穷是狗皮巷的常态,这里是龙安最脏乱的地带之一。
拿到这些钱,她准备去把邻居张大嫂的债还上,考薇叹口气,身上的债多如牛毛,有长的,有短的,也有每月只能还点利息的巨额债务,她那点微薄的收入永远都还不清,只能这样捱一天是一天。
来到张大嫂家,张大嫂拿到钱眉开眼笑,顺便兜售几句人生大道理,“小薇啊,不是大嫂说你,你们这些小年轻不会过日子,花钱大手大脚的,你知道我一天开销多少?十块钱!我每天晚上把水桶放在水龙头下面,轻轻拧一下,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这样水表是不走的,一晚上能接大一桶,我已经半年没交过水费了;还有附近的菜市场,晚上收了摊地上扔的全是菜叶子,我就跟着那帮老太太去捡钱,吃的还不用花钱。当然喽,理财不光要节流,也要开源,你把钱投到财光光里面,月月返钱,我这个月挣了五十块呢!别看不多,那是因为我现在只有五个下家,等我下家多了,就是五百块,五千块,哦哟,到时候我天天躺在家里数钱。”
张大嫂三句话不离自己参与的这种可疑的理财产品上,想把考薇发展成下线,每次一提到,她就红光满面,两眼放光,好像吃了人参一样。
“不了不了,我挣的钱还不够花的,理财暂时不考虑。”考薇笑着推辞。
“唉,你不理财,财不理你啊!”张大嫂替她感到惋惜。
隔音很差的墙壁传来一阵猥琐的动静,张大嫂两眼一翻,怒拍墙,“死老头你小点声,大白天的恶不恶心啊!”
隔壁住着一个老裁缝,他整天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西装,把一头白发梳得锃亮,胸前永远塞着一条叠得整齐的手帕,他时常光顾各种风化场所,为此欠下了高利贷。
最近他发现了一种“白嫖”的办法,做一种年轻人喜欢的小裙子,就可以拿它来勾引小姑娘,老裁缝买了这类书,照着做,隔三差五就能勾引到年轻女孩来他店里。
她们经常一呆十几分钟,走的时候穿着漂亮的新裙子,老裁缝则叼着烟,拿粉笔在墙上画个“正”字。
远处传来一阵警笛声,隔壁的猥琐动静突然停止,老头气喘吁吁地说:“快穿上衣服……穿你原来那件!”
“爷爷骗人,你说了陪你搞完,就把这裙子给我。”
“这不没搞完吗?”
“你都X了,怎么不算搞完?”
“我身体上搞完了,不代表心理上搞完了……别废话,赶紧穿衣服!”
张大嫂也赶紧把桌上关于财光光的宣传页和小册子一骨脑收起来,叫考薇去外面看看,警察是不是冲这儿来的,考薇去外面瞅了一眼,说:“他们进来了!”
第814章 自干卧底
两名警察走进来,其中一个长得很英俊,眉宇间透着一股严肃的感觉。
他亮出一张打印的照片,“见过这个人吗?”
考薇和张大嫂看了一眼,摇头,那名警察道过谢,又来到隔壁的屋子敲门,考薇走过去说:“这是我家。”
“就你一个人住?”
“对,就我一个人住。”
那名警察朝墙上看了一眼,“对外出租阁楼,有人租了吗?”
“没……没有。”
“让我看一眼。”
“真的没有!”
“请把门打开。”他的口气不容拒绝。
考薇心里惴惴的,心想绷带人你就自求多福吧,真的不是我要出卖你。
警察踩着木楼梯走到二楼,伸头望了一眼,然后又下来,一言不发地告辞了。
他和搭档在外面说话——
“宋队长不可能跑这儿来的。”
“别喊他宋队长了!他是在逃通缉犯!”
“秋浦,队长平时那么宠你……”
“公事公办!”说着,那名英俊警察的眼眶红了,“警察不能徇私!”
“唉,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临走的时候,他们在考薇家对门的电线杆上贴了一张通缉令,等警察走后,居民们才跑出来议论纷纷,围着电线杆研究,有人说:“给这么多悬赏金啊?要是让我看见他就好了。”
“想瞎了心吧你,这玩艺比中彩票还难。”
张大嫂说:“刑警队长呢,肯定平时风光得很,有钱有势,活该,报应,哈哈!”
张大嫂并不是恨警察,平时只要看到有钱人遭罪的新闻,她就会幸灾乐祸,庆幸自己因为没车所以不会发生车祸,因为没钱出去玩所以不会出意外,因为没房子所以不必担心火灾。
她免疫有钱人的大部分烦恼,却被一个长在子宫里的肿瘤被折磨得要死要活,整天收集各种偏方,唯独不去医院,她跟人说医院是要钱要命的地方,穷人去了医院,病治好治不好,都是死路一条。
考薇回到家,赶紧跑到阁楼上,绷带男坐在阴暗的阁楼里抽烟,右眼放着光,考薇说:“你刚才躲哪去了?挺机灵的啊!我知道你这个样子,警察看来肯定要问的。”
“谢谢。”绷带男用沙哑的嗓子说道。
“不客气,我猜你大概有麻烦,其实这里的人都害怕警察,卖X的、搞传销的、偷东西的,都在这里窝着,还有好多人没有暂住证,甚至没有身份证,对了,还有放高利贷的,我们都恨他们……你是不是也欠了高利贷?你的脸是被他们打伤的吗?”
“……”
“我要出去上班了,晚上才回来,你要吃东西可以自己去外面买,我放在柜子里的面条你也可以煮来吃,不过要算钱的哦!绝对绝对不要动那瓶洋酒,绝对绝对哦!”
绷带男继续抽烟,一言不发,考薇心想真是个怪人,走了。
她在一家工厂上班,给玩具小人画眼睛,一天上万个眼睛画下来,晚上做梦都是满天的眼睛。
深夜十点,考薇疲惫地回到家,挤最后一班公交车挤出一身汗,她想回家洗个澡,突然想到家里现在多了一名租客,一想到和一个连名字长相都不知道的男人在一个屋子里过夜,莫名地有点害怕,她有点后悔把阁楼租给他,是不是应该标明只租女客的。
用钥匙打开家门,楼下居然亮着灯,桌上用防蝇罩罩着几道菜,考薇打开一看,是青椒土豆丝、烧茄子、大葱炒鸡蛋,这些都是她扔在冰箱里快要烂掉的食材,居然被充分利用了。
做菜的人自己已经吃过了,他留下的这些是给考薇的。
考薇心中一暖,已经多久没有回到家,看到一桌现成的饭菜(虽然不是热腾腾的),仔细一想,不是“多久没有”,而是“从来没有”。
她的男朋友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绷带男不仅做饭,把屋子也收拾了一遍,考薇一阵欣慰,她打开柜子一看,突然瞪大眼睛,连忙冲上阁楼质问:“谁让你动那瓶酒的!”
绷带男跪坐在黑暗中,双手捂着脸,肩膀一动一动的,他正在哭,那是男人的哭法,声音不大却特别悲伤。
他身边放着半瓶洋酒。
考薇爬过去,拿着酒瓶看看,再次抱怨:“说了不要动这瓶酒的。”这次的声音温柔多了,她不忍心责备一个正在哭泣的人。
“对不起!”绷带男抽泣着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像魔怔一样不停地说这一句,似乎不是就这瓶酒道歉,而是在对别人说,对某个逝去的灵魂。
那种刻骨的悲伤感染到了考薇,她轻抚绷带男的后背,说:“你一定也是失去了最爱的人吧?”
绷带男扭头看着她。
“知道这瓶酒为什么不让你动吗?它是我留给我男朋友的,他说等有一天挣大钱了,要打开这瓶酒庆祝……”考薇有点哽咽,“他是个小痞子,十几岁就出来跟着大哥混,抽烟喝酒打架什么都干,认识他的时候我也是年轻不懂事,喜欢坏男人,有一次我发烧,他把我背到医院,结果医院下班了,人家说医生都走了,他捶着挂号处的窗户,凶巴巴地叫人家把医生找来,否则把医院炸了!那一瞬间,我才真正爱上他……”
考薇抹了一把眼泪。
“我跟他处了很多年,很不可思议,吵吵闹闹不知道多少次,有一次他出去嫖小姐,我知道之后气得发疯,他说出来混没办法,我说你就非要混,这么大了不能找份稳定的工作,他也不高兴了,说他就是要混出个名堂,当黑道大哥,到时候我就是黑道大哥的女人,一下子把我感动坏了,连气都生不起来了。可是我妈不喜欢他,见过一次面,我妈嫌弃得要死,他为了脸面居然说自己其实是警察派进黑社会的卧底,就跟《无间道》里的梁朝伟一样,我妈一下子高兴坏了,问他有正式编制吗,是不是还有工资可以拿,将来卧底结束会当领导吗?
“这句谎话把他害死了!我妈出去打麻将,一桌人都在炫耀自己的女婿,我妈忍不住也炫耀起来了,跟人家说,我未来女婿表面上是小混混,其实是警察派去的卧底,将来转正直接就是处长。这话传着传着,传到了他大哥耳朵里,当时他的社团里确实发生了几件不好的事,大哥一直怀疑有内鬼,这下子逮到了,那段时间他东躲西藏,搞得里外不是人,最后实在没办法,去警察那里自首,警察可乐坏了,一直盯的黑道社团里面,居然有人自己把自己发展成了线人,玩命地在他身上榨取情报,他每提供一个黑道大哥的犯罪证据,警察就请他吃一顿酸菜鱼火锅,他在警察局里吃了十二顿酸菜鱼火锅……”
第815章 催债的来了
绷带男听得很入神,他用沙哑的嗓音问:“后来呢?”
考薇擦掉眼泪,“他所在的社团里的大哥被一网打尽,那阵子好像天下太平了一样,他戴罪立功,警察只拘留了他半个月就把他放了,他来找我,很高兴,说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两个月后,一台电视机寄到我们的住处,也不知道是谁寄的,上面只说是抽奖赢的,他开心地插上电源,当时我在厨房里洗葡萄,突然听见砰的一声,震得房子都在颤抖,原来电视机爆炸了,事后想想才明白,这是道上的人在报复他。他被炸得全身都是血,送到医院后被诊断为重度烧伤,我一晚上都陪着他,他拼命地说我们分手吧,我们分手吧,我只是哭,我知道他是不想连累我。本以为在医院是安全的,哪知道几天之后他失踪了,从此就一直没有出现过,也许他死了吧,被道上的人用水泥裹在桶里扔到江里去了,我希望他是死了,那样不用再受罪了,可我又盼着他还活着,我真的好矛盾!”
考薇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绷带男伸出一只手,想拍拍她的肩膀,在半空中停了一会又缩回了,他问:“他叫什么?”
“王希。”
“王希……”
“你认识他吗?”考薇带着一线希望问道。
“不,我不认识,我只是个普通人。”绷带男拿起酒瓶,“这个你拿回去吧!”
“你喝吧,反正都打开了。”
“喝了只会更痛苦……”绷带男眼中的光亮黯淡了下来,他又想起了那个残酷的夜晚。
“我休息去了,你也早点睡。”
考薇下楼去了,下楼的时候看见坐在黑暗中的绷带男又拿起酒瓶放在嘴上,眼角滑出晶莹的泪。
听见楼下没有动静了,绷带男从窗户翻了出去,这里的房子一间挨着一间,他蹬着两堵墙就下到巷子里。
借着夜色的掩护,他来到马路上,像个鬼影一样在沉睡的城市中慢慢移动,他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手机上有一个类似导航的小程序,会标示出沿途所有的监控器位置和朝向。
这部手机也是用从黑市上买的身份证办的,他身上有好几张身份证,曾经在罪犯身上见识到的技巧,他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拿来用。
路上他偷了一辆自行车,来到近郊附近才可以松口气,腿已经累得快断掉了。
前面出现一座山,上面有一片雪白的墓碑,绷带男把自行车扔在草丛里,上山,溜进墓园,在一排排墓碑中寻找着,终于看到韩洛希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