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正午十二点左右,一行人终于走到了峡谷尽头。前方的地势变得平坦起来,不过仍可以感觉到总体有个下行的趋势。
“这里就是‘清风口’。”白剑恶向众人介绍了此地的所在,“我们休息一下,吃个午饭吧。”
“我们离目的地是不是已经很近了?”罗飞记得那张地图上,“清风口”是最后一个被标注的地名。
“还有两个小时的路程吧。一直顺着这条河下去,然后往南一拐,就到了恐怖谷……”白剑恶目视前方沉默了,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他转头看向罗飞,幽幽地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今天就可以到达哈摩族人的村寨。”
众人在丛林与河流中间找了个干爽处安歇下来,取出干粮,各自食用。经过一上午的辛苦跋涉,大家水壶里的饮水均已不多。赵立文到河滩边挖了一个小小的蓄水坑,没过多久,坑中已注满了从河流中渗过来的清水。
“你去帮大家把水壶都打满吧。”白剑恶对赵立文吩咐了一句。
赵立文答应一声,走过来挨个拣起众人的水壶,正要离去时,却听罗飞突然说道:“等等。”
赵立文停下脚步,不明所以。
罗飞笑了笑:“你把我们三个的水壶放下吧,我们每个人自己去打。”
周立玮心思灵动,立刻明白了罗飞的用意,他脸色一变,略带惊疑地依次看向众人。
赵立文愣在原地,询问似的看着白剑恶。白剑恶则沉着脸,阴森森地问了一句:“罗警官,你这是什么意思?”
岳东北见气氛有些僵持,尴尬地笑了笑,想打个圆场:“嘿嘿,虽然有吴群的前车之鉴,可是……罗警官,你这也未免太小心了一点……”
“现在的状况,怎样小心也不过分。”周立玮经过一番判断后,站在了罗飞一边,“大家还是听从罗警官的吩咐吧。白寨主不要往心里去。”
白剑恶冷笑了一声:“那好,就都拿上自己的水壶,各人打各人的。”
赵立文把罗飞三人的水壶扔下,向着河滩处走去,他虽然一言不发,但神态举止中显得甚为不满。
周立玮上前把水壶捡起,然后分发到罗飞二人的手中:“我们也去吧。”说完,他已当先转身,走在了前头。
罗飞和岳东北也先后起身,跟了过去。到达水坑边,却见赵立文最先灌满了他和白剑恶的水壶,然后很不友好地瞪了罗飞一眼,转身便走。
周立玮待他走远,压低声音问道:“罗警官,你是觉得他们两个有问题?”
罗飞沉吟着回答:“我倒不是刻意怀疑谁,只是非常时刻,我们每个人行事,最好都不要留任何疏漏。”
周立玮无声地点点头,表示已明白罗飞的意思。然后他蹲下身,将自己的水壶浸入坑中,取满了一壶清水。
岳东北却不屑地咧着嘴,口中念念有词:“吴群的死怎么会怀疑到他们俩头上?无稽之谈,纯属无稽之谈。”
罗飞没兴趣在此时与他多费口舌,只是淡淡一笑,自己打了水,也转身离去了。
岳东北看着罗飞的背影,似乎颇无奈地摇了摇头,嘴里兀自在念叨着:“过于警觉,职业病,职业病……”
这一段小插曲使得众人间的关系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接下来的休息时间内,大家都低着头进食喝水,没有人愿意在这种气氛下多说什么。
白剑恶始终沉着脸,他的心情似乎是最复杂的。恐怖谷已近在眼前,他的向导任务很快就会完成了。可是那神秘的“恶魔力量”,会因此就放过他吗?
等众人都吃喝完毕,白剑恶率先站起身来:“还有最后一段路程了,我们抓紧出发吧,到了哈摩族人的村寨再好好地休息。”
罗飞点点头,正要招呼大家动身,突然心头涌起一阵奇怪的感觉。
那感觉似从人心底的最深处滋生出来,开始时若有若无,但很快便弥漫开来,迅速渗遍了全身!
一种恐怖的感觉!
罗飞有些茫然地四下环顾。这时,他听见了一阵笑声。
阴恻恻的笑声,干涩嘶哑,直穿人的耳膜。虽然是笑声,但这笑声中却包含了太多令人毛骨悚然的情绪:悲伤、仇恨、绝望、恐惧、狰狞……
总之,这笑声给人带来的感觉,绝对比罗飞所听过的任何哭泣都要凄惨、可怕!
众人全都骇异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不远处的丛林。
笑声,正是从那个地方传出。
赵立文咬咬牙,“唰”的一声拔刀在手,迈腿就要往那笑声发出的地方奔去。
白剑恶低喝一声:“等等,我们一起去!”说罢,他也拔出刀来,三两步赶到了赵立文身边。
罗飞的呼吸逐渐急促,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那笑声像一记记重锤,不停敲打着他的心脏,他感觉自己有些支撑不住了。
周立玮注意到了罗飞的异常,他关切地上前一步:“罗警官,你怎么了?”
罗飞痛苦地摇着头,似乎已很难说出话来。就在这时,旁边突然有一只手重重地攥在了周立玮的小臂上。
周立玮猛地转过头,几乎和岳东北贴了个脸对脸,对方那胖乎乎的面庞此时也因为恐惧而扭曲着,双眼圆睁,可目光却迷离飘散。
“他……他来了……恶魔……”岳东北含混不清地嘟噜着,像是从舌根深处挤出了这些话语。
周立玮也禁不住感到自己的头皮有些发麻,他凝起双目,看向那幽暗阴森的丛林。
他正看见赵立文和白剑恶手执利刃,相伴扎入了密林之中。
当那笑声刚刚响起的时候,赵立文也本能地感到过一丝恐惧,可随即,愤怒的情绪便在他心中占据了绝对的上风。他双眼泛着血丝,右手紧紧地握着刀柄,臂腕上青筋凸现。
这是一种夹杂着悲伤、绝望和自尊的愤怒。短短几天的时间,他已经失去了两个伙伴,这无疑会使他产生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感觉。
薛明飞和吴群死时的惨状时常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自己会成为下一个目标吗?这是他心底深处无法回避的问题。
更令赵立文难以忍受的是,那个可怕的施暴者至今还没有露出一丝的端倪。他知道,那家伙正在暗中窥视着自己,他随时可能下手,给自己致命的一击。
那感觉就像是屠夫在窥视着自己豢养的猪一样。
每每想到这一点,赵立文就郁闷得近乎疯狂。他虽然不爱说话,但骨子里是个极为骄傲的人。他憎恨对方对自己的蔑视、憎恨,使他忘记了恐惧。
不管你拥有多么可怕的力量,我也要面对面地和你拼杀一番!这就是赵立文冲入丛林时,大脑中唯一的想法。
这想法让他热血上涌。他认准了笑声的来向,直愣愣地扑了过去,没有作任何的防备。
面对一个凶残的对手,赵立文的这种状态无疑是危险的。相比起来,白剑恶就要冷静得多。但他并没有制止赵立文的鲁莽行为。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也让白剑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两个得力的手下莫名其妙地送了性命,而对手的矛头似乎的的确确是对准了自己。他究竟是谁?他怎么会知道“雨神”像的秘密?他究竟想干什么?这些问题像是一团迷雾,而自己就处于迷雾的中心,丝毫看不清前方的路径。
一定要冲出这团迷雾!而现在,机会终于到来。
突兀的笑声让白剑恶感觉到了其中暗藏的危机,但是数天来的压抑已经让他顾不了太多,他迫切地要看到遮蔽在迷雾后的东西。因此当赵立文冲出的时候,他紧紧地跟随其后,一边跑,一边警惕地四下打量着。
他不相信对方能同时对两个人下手。在这样的非常时刻,如果牺牲掉赵立文能给自己赢得反击的机会,那也是值得的。
主仆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向着那难以预知的危险步步逼近……
突然间,笑声止歇了,林子里变得一片寂静。
赵立文如同一只失去了目标的猎犬,他蓦地站住,持刀茫然四顾。
白剑恶亦停下脚步,低声嘱咐:“不要慌,保持警戒,仔细搜索。”
这是林中一处地势险恶的所在。不但草木繁密,枝叶蔽天,而且在前方不远处,兀然屹立着一块巨石,那巨石约有七八米高,正面直峻陡峭,侧面则与山势相融,看起来倒像是天工在山坡上刻意修葺的平台一般。
几棵高大粗壮的树木紧贴巨石而生,其间又有藤蔓纠缠,附着在巨石之上。
很快,白、赵二人的目光便双双盯死了那块巨石。不过吸引住他们的并不是大自然的奇景,而是巨石上两行醒目的大字。
每个字的大小都有半尺见方,颜色赤红。共十六个字上下排列,组成了两句话:
与魔同行,大喜无虑。
心生异志,入恐怖狱!
字迹的边缘竟隐隐有扭曲飘动的感觉,看起来像是幽森的火苗,诡谲异常。
白、赵二人都是李定国部属的后代,自然知道这十六个字的来历和含义,脸色均为之一变。
片刻后,赵立文迈动脚步,慢慢地向那巨石近前走去。
白剑恶与他保持着两米左右的距离,同时身体微侧,极为警觉地四下观察着,以防任何异动的出现。
赵立文来到巨石下,近距离把那十六个字看了个清清楚楚。眼前出现的情形让他愣在了那里,全身皮肤都有一种发凉的感觉。当最初的震撼过去之后,他的脸上浮现出极度憎恨和厌恶的表情,然后他举起手中的砍刀,向着那些字狠狠地劈了过去。
刀刃触及之处,组成那些字的赤红色笔画骚动起来,四散游离,原来竟是一条条赤身黑足的蜈蚣。这些蜈蚣大小不一,密匝匝地聚在一起,确实让人视之悚然。
赵立文一刀又一刀,不断向那石壁砍去,每一刀下去,都有数只蜈蚣身首异处,残肢扑簌簌地掉入下方的草丛中。同时汁液飞溅,一股腥臭的气味蔓延开来。
白剑恶见赵立文的情绪有些癫狂,在身后喝到:“行了,别再砍了!”但赵立文却不管不顾,依旧刀刀竭力,似乎几天来压抑着的恐惧、愤怒和悲伤此时全发泄在了这些蜈蚣身上。
巨石上的藤蔓也难免遭受了池鱼之秧,在赵立文的劈砍下,纷纷断裂。其中有些藤蔓贯穿了巨石上下,在被劈断之后,立刻便飞速地弹了出去。
赵立文一愣,正觉得有些奇怪,忽然脚踝上一紧,已被一根藤蔓紧紧地缠住。随即一股极大的力量将他拉得倒立了起来。还没等他有任何反应,整个身体已然腾空,向着高处而去。突然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赵立文忍不住大声惊呼起来:“啊——”
这一下变故来得极快,白剑恶发现异常后,只来得及惊呼了一声“小心”,赵立文的身体已经消失在了头顶几株大树的枝叶深处。那枝叶间的摇摆尚未停息,赵立文的惊呼声忽地戛然而止,随即,一片血雨从枝叶间穿过,飘洒而下。
雨点落在白剑恶抬仰着的面庞上,尚带着热乎乎的体温。白剑恶的心,却已在此时冰凉到了极点。
……
看着白剑恶和赵立文二人冲入丛林的时候,周立玮就有一种极不好的预感。但他并没有阻拦。
进入丛林的第一个夜晚,那条被剥了皮的蛇突然空降在众人的营地上。从那个时候开始,周立玮的心里就一直不踏实,就好像是坐在了一颗定时炸弹上,麻烦随时可能降临。
后来事情的发展更加令他担忧。虽然到目前为止,那个神秘“恶魔”的行动并没有指向自己的迹象,但他很清楚,在这样一个环境下,自己和白剑恶等人已完全是一种同舟共济的关系。
两种力量的对抗必然会有一个结果。从周立玮的角度来讲,他不仅希望白剑恶等人能够力挽狂澜,而且,这结果不能来得太晚。
现在,面对面的碰撞终于到来了。在那茂密的丛林中,事态将向着哪个方向发展呢?
大约两三分钟后,一声瘆人的惨呼似乎揭示了上述问题的答案。
周立玮心中一凛,他往自己的身边看了看:罗飞和岳东北正处于一种极不正常的精神状态中。
周立玮的额头渗出了汗珠。他必须得做点什么了!虽然从目前看来,自己的境地仍是安全的,但丛林中那可怕又神秘的力量到底是什么?“他”有什么目的?自己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去单独面对“他”?
一番权衡之后,周立玮终于下定了决心,然后他离开河滩,向着丛林方向走去。
不过他的选择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他刚刚踏入丛林,后脑便挨了重重的一击,随即他便眼前一黑,扑倒在了一堆枯枝败草中。
……
恐惧的感觉来得如此突然,片刻之间,罗飞已浑身冰凉,仿佛堕入了地狱一般。
他被一片浓黑浓黑的雾霭重重包围着,看不到任何属于人世间的光亮。有生以来,在他脑海中曾出现过的所有可怕的事物,此刻都躲藏在那片雾霭中,时隐时现。它们或怪叫,或阴笑,或哭泣,发出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这是一种发自心灵最深处,却又渗入全身每一块骨髓、每一片肌肤,甚而每一个毛孔的恐惧,那感觉紧紧包裹着你,让你根本无处可藏!
而一丝难以言喻的神秘气息仍在附近飘荡。某些你根本无法想象的可怕的东西正在慢慢走来,它已越来越近,你看不到它,但却清晰地感觉到它的存在。
类似这般的巨大恐惧压迫着罗飞的心脏,使他近乎窒息。他张开嘴大声呼喊着,但自己却无法听见自己的声音。他想凝起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对抗那如波涛般汹涌而至的可怕情感,但这努力是徒劳的。在持续不断的精神重压下,罗飞觉得自己的大脑中有什么东西被折断了,同时他的心脏也随之暴烈地跳动着,似乎已跃出了胸腔之外。他再也无法支撑,已到达崩溃的边缘!
飘荡在四周的恐惧终于显出了真形。那是一个幽灵般的黑影,“他”从雾霭中走来,慢慢地逼近到罗飞身边。
罗飞一边往后躲避,一边骇然地想看清“他”的容貌。可在他面前,只有一双包裹在黑布中的眼睛。那眼睛布满了赤红的血丝,虽然精光闪动,但却不带有任何属于光明世界的情感。
那双眼睛瞪视着罗飞,传递出令人战栗的悲伤、绝望、仇恨和恐惧。
然后似乎有什么东西触到了罗飞的脸庞上,随即有液体流下,渗入罗飞的嘴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