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此时,这里早已是空荡荡的,刚才的黑影又不知遁向何处去了。
迪尔加见此情形,却不停留,一转身,向着与土阶凸起相反的方向走去。索图兰一边移步相随,一边对罗飞等人说道:“那边有一个山洞,我们过去看看。”
果然,走出十多步远,一个三米来宽的山洞出现在众人眼前,那洞口被茂密的树枝灌木遮蔽了大半,不走近还真是难以发现。
“这山洞是当年李定国开凿的。与清兵交战时,这里就是他的指挥部。”索图兰对这山洞的来历作了简短的解释。
而罗飞此时则更关心另外一些事情,他拉住正想往洞内闯的迪尔加,然后伸手指了指洞口处地面附近的一些藤蔓。那些藤蔓枝叶凌乱,有被践踏过的痕迹,显然是有人刚刚从洞口进出过。
迪尔加提高警惕,放缓了脚步。罗飞紧随身后,相互间形成护卫的姿态。就在最后的两个哈摩族勇士也想跟着大家进入山洞时,索图兰却对他们吩咐道:“你们在外面守候,不要进来了。”
两人应了一声,各自持刀,分立在洞口两旁。
由于这并非天然形成的岩石洞穴,所以洞内的地面仍是土壤结构,踩在脚下时,颇有松软潮湿的感觉。刚走进三两步,原本就微弱的林光便已完全消失,洞内只见黑乎乎的一片。好在罗飞等人随身都带有便携式的手电,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随着电筒的光芒亮起,众人终于可以一窥洞中的情形。洞并不大,纵深只有五六米的样子,一眼便看了个干干净净:这里现在并没有其他人存在。
罗飞忽然想到什么,招呼了一声:“大家先不要走动。”然后他把手电压低,照向身前的地面,一些脚印呈现了出来。
脚印虽然杂乱,但看得出是由一人所留。罗飞蹲下身,拃开手粗略地量了下脚印的大小,说道:“这是个健壮的男子,他的身高应该在一米八以上。”
洞内空荡荡的,实在没有什么可看的东西。周立玮和岳东北此时也把手电的光柱扫向了地面,很快,一些异常的情况出现在了光圈中。
在离众人两三米远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大坑,坑周围的泥土蓬松杂乱,显然是刚刚被挖开的。
迪尔加一声惊呼,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罗飞警觉地抬起头,目光刚刚离开那片脚印,便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的土坑。
“这是怎么回事?”罗飞诧异地问了一句,同时回过头来看向身后的索图兰。
索图兰面沉似水,神色极为凝重。罗飞还从未见他有过如此表现,可见这土坑的出现一定是意味着发生了某种极不寻常的事情。
“怎么了?”罗飞加重语气,又问了一次。
半晌之后,索图兰终于缓缓开口:“这个地方,原本应该是一座坟墓。”
经他这么一说,罗飞等人再看那土坑时,心中都是一紧。这土坑的形状隐隐看出,正与一个人的身形相吻合。这,会意味着什么呢?
“坟墓?这是谁的坟墓?”罗飞的思维急速转动,立刻抓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索图兰苦笑了一下:“哈摩族人都知道,这个山洞中埋葬的,正是当年的‘恶魔’李定国。”
“李定国?”罗飞等人同时惊讶地叫了起来。
索图兰点点头:“当时大祭司封存了李定国的血液后,特意把他的尸体单独埋葬在这个山洞中,并且也下了相应的诅咒。”
“各类史料中,对李定国最后葬在哪里,从未有过记载。没想到今天竟让我有了如此重大的发现!”岳东北兴奋地搓着手,可随即又露出遗憾的表情,“那李定国的尸骨怎么会不见了?”
的确,这个坟墓现在被挖开了,只留下一个空空的土坑。
“‘他’带走了洞里的死人?‘他’到底想干什么?”罗飞紧锁起眉头,像是在自言自语。
索图兰深深叹了口气,向着洞外走去,迪尔加紧跟在他的身后。过了不久,周立玮和岳东北也厌烦了洞内幽暗阴森的环境,先后出去了。只有罗飞仍在洞中,一点一点地细细搜索,希望能发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他甚至徒手把坑旁边新堆积的土壤都翻动了一遍。可是除了脚印,他在这个山洞中,没有任何其他的收获。
当罗飞带着一身泥土走出洞外的时候,索图兰正盘腿端坐在一株大树下,他的双眼紧盯着前方的不远处,仿佛入定了一般。
罗飞走上前,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在灌草中横卧着一段枯败的死树残躯,正是这个吸引了哈摩族的大祭司。
“大祭司,你在想什么?”见索图兰的表情如此庄重,罗飞非常小心地轻声问道。
索图兰的眼睛微微闪动了一下,似乎是中断了沉思的状态,然后他探过身,从枯树上密密麻麻生长着的菌菇中采下一只来,递到了罗飞的手中。
“罗,死亡绝不意味着结束。相反,它是另一段轮回的开始。”半晌之后,他迎着罗飞诧异的目光,幽幽说道。
第二十七章 是非难辨
“也许那坟墓并不是被人挖开的!”岳东北是个心中憋不住话的人,一有了什么想法,立刻便倒了出来。
众人在午后回到了哈摩族人的村寨中。稍稍吃了些东西后,罗飞四人与索图兰等人分别,然后到暂住的屋子里休息。
不过一上午在恐怖谷里的经历使每个人的神经都无法放松下来,他们各自陷入了沉思中,直到岳东北首先打破了屋中沉寂的气氛。罗飞等人立刻都把目光聚焦到了他的身上,神色疑惑,不太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
“你们现在肯定认为,是那个黑影挖开了坟墓,取走了李定国的尸骨。但我却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只是……嘿嘿,你们肯定是很难接受的。”
周立玮瞥了他一眼:“行了,别卖关子了。你那些令人难以接受的想法还少吗?也不多这一个。说吧。”
岳东北压低声音,用一种故作神秘的语调说道:“那个神秘的黑影的出现和李定国尸骨的消失其实是同一件事情。”
岳东北虽然拐了个弯,但罗飞心思如电,立刻听出了他话中的潜台词,他咧了咧嘴:“这个……太荒谬了,比你以前所有的奇怪学术都更加荒谬。”
“但我也是有依据的。”岳东北不愿看到自己的猜想被轻易否定,急不可耐地解释道,“你们看,这黑影出现没几天,李定国的尸骨也是刚刚失踪不久,两者在时间上可以统一起来,更重要的是,除了李定国本人,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了解那么多隐藏的秘密,雨神庙中的机关,诡异出现的手札,剥皮楦草,割喉之刑,石壁上蜈蚣构成的警言,包括今天上午把我们引到墓场,然后自己又出现在山洞外,你们没有感觉到吗,他几乎就是踏着历史的足迹一步步地向我们走来。而这一切又都发生在血瓶的诅咒被打破之后,作为一名玄学家,我不可能不产生如下的联想:这个黑影,正是浴血重生后,燃烧着复仇火焰的‘恶魔’——李定国!”
也许是岳东北最后的结论实在是太离奇,这次周立玮不但没有反驳对方,反而笑着说道:“那你的意思是,这李定国是自己从坟墓里爬出来了?”
岳东北用严肃的表情回应着周立玮的调侃:“这并不是什么笑话。在中西方的历史文化中,都有很多关于复活的传说,你以为这些传说全都是空穴来风吗?至少在这个领域,我所做过的研究比你要多得多。”
“行了。”罗飞摆了摆手,化解了两人之间不太友好的气氛,然后他看着岳东北,“你没有看那些脚印吗?”
“脚印?”岳东北眨了眨眼睛,“……你是说山洞中的那些?”
“那是四十二码的登山鞋,鞋底的纹路圆润清晰,在一些泥土松软的地方,甚至连鞋底中心部位的商标都留了下来——耐克,而且百分之九十是真货,你认为这会是李定国穿的鞋吗?”说完这一串话语,罗飞微微一笑,“有的时候,细致的观察比丰富的想象力要重要得多。”
“耐克?……真是这样的?”岳东北尴尬地摸摸自己的鼻子,败下阵来,“那这个人会是谁呢?不可能凭空冒出来吧?他又为什么要拿走李定国的尸骨?”
罗飞沉默不语,这些也正是他苦苦思索而又难觅答案的问题。
片刻后,却听周立玮说道:“这个人虽然神秘,但总算已在大家面前现了身形,而且也留下了一些踪迹。只可惜今天如此接近,最后却还是没有捉住他。不知道他现在会躲在哪里?”
白剑恶悠悠地叹了口气:“不用操心这个问题。即使我们找不到他,他也会再次找到我们的。”
一股莫名的寒意随着这话语在小屋中蔓延开来。罗飞起身踱到窗边,举目向远方眺望。在凉风冷雨中,群山连绵,郁郁葱葱,宁静中孕育着旺盛的生机。然而在此时的心境下,这如水墨画一般美丽的景色带给人的却是窒息与压抑的感觉。
看着那些山峰,罗飞又想起了在墓场时,那个黑影与众人相视的情形。“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所有人,虽然相距如此之远,但一种可怕的怨怒和仇恨还是伴随着“他”的目光压迫而来。在那目光下,墓场中的每个人都无处躲藏,他们像是脱光了衣服的小孩,赤裸裸的毫无抵御与反抗的能力。
在过去的一天中,气氛看似平静,但罗飞却有着强烈的预感:一场可怕的危机正在悄悄酝酿。他该如何去应对?
要命的是,至今他还不知道那个神秘的对手究竟是谁,“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真正危险的刀,你是看不到它的锋刃的。”罗飞想起了自己昨晚对安密说过的话,他禁不住苦笑了一下。
接近傍晚时分,雨势渐渐小了。罗飞想去寨子中转一转,考虑到语言方面的问题,他叫上了白剑恶和自己同行,以有个翻译。
两人出了屋子,在村寨中随意而行。此时有不少寨民也纷纷外出活动,他们似乎都与白剑恶熟识,往往主动上前问候行礼,言语间也非常恭敬。
“白寨主,看来你在哈摩族的村寨中,也有着很高的威信。”罗飞微笑着说道。
白剑恶“嘿”了一声:“我们两个寨子世代交好,而且哈摩族人都知道,我们白家就是当年白文选的后人。”
“对啊。这哈摩族对白家应该一直是怀有感恩之心的。”罗飞点头感慨,说到这个话题,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又说道,“白寨主,既然你是白文选的后人,那有一个问题,你应该会知道答案。”
“什么?”白剑恶停下脚步,试探似的看着罗飞。
罗飞单刀直入地问道:“当年李定国为什么没有杀白文选?”
白剑恶转过头,看向远处巍峨的群山,沉默半晌后,他才颇为感慨地说道:“在哈摩族人眼中,李定国无疑是个恶魔。但在祢闳寨,李定国却仍然世代被奉为英雄,甚至是神灵。唉,人的一生,所谓是非功过,往往是纠缠在一起,很难分清的……”
随着白剑恶的思绪回转,让我们也看一看,在李定国临死前,他和背叛自己的心腹大将白文选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
哈摩族人的刺杀已经得手,恐怖谷周围杀声震天,清兵、缅甸人和哈摩族的联军分三个方向攻杀了过来。
位处兵营心脏地带的中军帐外,此时却冷冷清清,只剩下对峙中的李定国和白文选二人。
李定国手持长剑,一步步地向白文选逼近,鲜血早已染红了战袍。他怒睁着双眼,虽然受伤极重,但浑身上下仍弥漫着一种骇人的威猛气魄。白文选脸色惨白,不住地往后退却着。
“白文选!”李定国怒喝道,“你有胆量出卖我,为何却不敢和我一战?”
白文选看了看那一路洒下的血迹,咬了咬牙,终于挥剑迎了上去。
李定国暴喝一声,手中的长剑以雷霆万钧之势荡出,两剑相击,发出“当”的一声脆响。白文选只觉得一股令人无法抵挡的浑厚力道从掌心处传来,虎口剧痛,五指一松,兵刃脱手而出,直飞到一丈开外,剑身竟已弯曲变形。
李定国的长剑顺势而下,直奔对手的脖颈处而去!
白文选绝望地闭起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
剑锋已触及咽喉,带来一阵彻骨的凉意。然而剑势却就此停住。片刻之后,李定国沙哑的嗓音响起:“你……为何如此?”
白文选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口中一声悲呼:“将军……”
“你为何如此?!”李定国目眦欲裂,再次厉声喝问。
“将军……”白文选伏在李定国的脚下,“我军久困山林,已毫无胜机。末将不忍军士再受恶魔毒戮,也不愿看到善良的哈摩族人卷入这场已无意义的战争。”
李定国的长剑始终不离白文选的咽喉要害,随时可取了对方的性命。他又恨恨地说道:“我今日便要炸开悬湖。此计若成,便可扭转颓势。没想到你……你竟在此时坏了我的大事!”
白文选此时抬头看着李定国,壮起胆子说道:“即便此计已成,又能如何?衡阳大捷之时,围攻肇庆之日,我军何等雄壮,到头来仍不免流落山林。如今兵不过万,连永历皇帝也被吴三桂剿杀了。将军,天下大势已去,岂是你一人之力可以逆转!”
这番话句句说到李定国的痛处,他的身体一颤,双目怒睁,眼角崩裂,竟流出两行血泪。半晌之后,他方才凄然开言:“衡阳大捷,孙可望狼子野心,想废永历帝自立,与我兄弟相残,外敌得利;围攻肇庆,郑成功偏安一隅,半年未发盟军,痛失收服两广之机;转战云南,永历帝畏缩懦弱,竟弃舍命苦战的将士不顾,独自逃亡缅甸。我李定国浴血一生,为天下人而战,而天下却无一人助我……如今,就连你白文选……也要背我而去吗?”
白文选无言以对,苦笑了一下:“将军,你杀了我吧。”
“杀了你?”李定国长叹一声,“世人都以为我李定国是个好杀的魔头。嘿,处于乱世之中,该杀之人不杀,何以立我军威?如今事以至此,杀了你又有何用……唉,你去招呼手下的弟兄,投降清兵去吧。”
“什么?”白文选茫然地张大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定国压低了声音:“投降清兵,以获喘息。祢闳寨暗藏玄机,可作休养之地。”
白文选略猜出了李定国的意思:“将军……”
李定国凄然苦笑:“你真的铁了心要做大明朝的千古罪人吗?”
白文选咬了咬牙,说道:“既然如此,末将还想请将军赐我一物。”
“什么?”
“请将军传我恶魔之力,以助大事。”
李定国却摇了摇头:“这是邪恶的源泉。我被困山林,迫不得已才用此下策,以至于兵士灵魂涂炭。这力量绝不可以流传到世间。我一直安排亲随,看护着那几个苗人,只要兵败,就会立刻将他们杀死。这个秘密,只能永远被埋葬在地狱中。”
“什么?”这显然出乎白文选的意料,他蓦然愣住了。
“白文选!”李定国突然暴喝一声,“你犯了忤逆的大罪,你可知我为何不杀你?”
白文选拜伏:“末将明白。”
“明白就好。雨神庙中的玄机可保你白家在祢闳寨的世代权力,你不要忘了这权力是谁赐给你的。如果你再有二心,我随时可以将你的权力基础摧毁!”
“末将……不敢……”
“好,好……”李定国发出一阵嘶哑悲怆的笑声,那笑声响了一半,却又随呼吸一同戛然而止,唯有寂寞的血泪仍从他的眼角不断地渗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