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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慈洗冤笔记(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2节
小说作者:巫童   小说类别:惊悚悬疑   内容大小:468 KB   上传时间:2023-10-05 12:59:56

  韩侂胄道:“上元节当天,圣上会临幸太学视学,圣旨不日便下。到时会预敕一斋,供圣驾视学所用,你要提前做好准备。切记,高宗绍兴年间邀驾觊恩之事,不可再有。”

  汤显政如闻惊雷,心头一紧。皇帝临幸太学视学,本不是什么新鲜事,徽宗、高宗、孝宗皇帝都曾有过;但皇帝视学乃国家大事,典礼极为盛大,往往需提前一两个月准备。此时元日在即,离上元节只剩下短短十多天,原本时间就不够,偏偏又遇上岁末休假,众多学子回家过年,人都不在太学,典礼就更难准备了。至于邀驾觊恩一事,说的是绍兴十四年三月间,高宗皇帝临幸太学视学时,原本仅临幸养正斋,但因为养正斋与持志斋相邻,受不住持志斋的学子力邀而驾幸,使得养正、持志二斋的学子都获得了免解的恩赏,这种强邀皇帝驾幸以获恩赏的行为,自然不容再有。汤显政强作喜色,道:“圣上天恩圣驾,太学上下不胜荣宠!下官谨记在心,一定办好此次视学典礼。”

  韩侂胄又道:“圣上视学之后,还要来这岳祠走动。我听说岳祠失火,还闹出了人命,”说着朝地上何太骥的尸体看了一眼,“此事可有查明?”

  原本何太骥官位低微,他自尽一案,在偌大的临安府实在微不足道。但如今皇帝要在上元节来太学视学,还要专门走一趟岳祠,那是要向天下人昭示皇帝北伐的决心。偏偏这时候何太骥死在了岳祠,还险些一把火将岳祠烧毁,这微不足道的小案子,因为皇帝的即将驾临,一下子变得关系重大。汤显政生怕说错了话,担不起责,不敢正面回答,道:“岳祠失火一事,下官一早便报至府衙,府衙派了司理参军韦应奎前来调查此案。韦司理对此案已有分晓,他说已抓到了纵火行凶之人。”说着脸朝韦应奎道,“这位便是韦司理。”

  韩侂胄的目光朝韦应奎偏了过去。

  韦应奎没想到先前对汤显政一番随口敷衍,此时却被他拿来应付韩侂胄,不由得暗骂汤显政不是东西。暗骂归暗骂,可话是从他嘴里说出去的,此时改口已然太迟,只能硬着头皮道:“回禀太师,下官仔细查验过尸体和现场,太学司业何太骥并非自尽,而是死于他杀。纵火杀人的凶手,便是昨夜假装发现尸体、呼人救火的宋姓学子。”说着朝宋慈一指。

  韩侂胄顺其所指,向宋慈看去,宋慈也向韩侂胄望来,两人的目光正好对上。韩侂胄见宋慈既没有真凶被抓的那种垂头丧气,也没有遭受冤枉时的那种叫苦喊冤,反而一脸泰然自若,不由得有些暗暗称奇。

  宋慈没有说话,一旁被差役抓住的刘克庄先叫了起来:“宋慈没有纵火杀人,是这糊涂司理胡说八道,没有证据便胡乱抓人!”

  韦应奎本想一番夸口应付过去,想不到刘克庄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当着当朝宰执的面也敢大喊大叫。他斜眼盯着刘克庄,心里又是一阵暗骂。

  韩侂胄微微皱了皱眉。一旁那壮如牛虎的甲士看在眼里,喝道:“放肆!太师面前,岂容你大呼小叫!”立刻便有两个甲士冲上去,拿住了刘克庄。

  原本抓着刘克庄的两个差役,赶紧避让到一旁。

  刘克庄原本指望韩侂胄到来,能为宋慈主持公道,没想到自己一番叫冤反而招来甲士抓捕。甲士的手劲比差役大得多,他双臂吃痛,不由得气上心头,冲口便道:“姓韦的不分是非黑白,不让我等鸣冤,难道当朝宰执也不让吗?都说宰相肚中能撑船,我看不过是小肚鸡肠,连人高声说话也容不得。”他本就因理学被禁一事对韩侂胄心怀不满,再加上他父亲刘弥正当年正是因为得罪韩侂胄才遭贬谪,所以他对韩侂胄既有公仇,又有私恨,少年人意气用事,此时说起话来更是不加收敛。

  那壮如牛虎的甲士喝道:“押下去!”

  两个甲士押着刘克庄就往外走。

  长时间静默不言、如同置身事外的宋慈,直到此时终于开口:“太师,学生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他语气甚为平静,仿佛此间所有事都与他无关。

  韩侂胄见宋慈一直神色安然,本就觉得奇怪,这时听宋慈开口,倒也想听听这个“杀人凶手”想说些什么,道:“说吧。”

  宋慈道:“刘克庄言辞激烈,冲撞太师,是他不对,可究其根源,还是司理参军查验尸体和现场太过草率,激起众怒所致。望太师能主持公道,还太学一片安宁。”

  韩侂胄本就没打算和一个年轻学子一般见识,给一点颜色瞧瞧也就够了。他微一抬手,两个甲士立刻松开了刘克庄的手臂。

  刘克庄揉着发疼的手臂,眼望宋慈,心里暗道:“你小子刚才装哑巴是吧?从头到尾,既不争也不辩,由着那姓韦的乱来,现在见我要被抓走,才知道开口。也罢,还算你有点良心,知道替我说话。”他暗称宋慈为小子,实则比起宋慈来,他还要小上两岁。

  宋慈道:“多谢太师。”

  “你叫宋慈?”韩侂胄记得方才刘克庄曾以这个名字称呼宋慈。

  “是。”

  “在岳祠纵火行凶的是你?”

  宋慈摇了摇头。

  “为何司理说是你?”韩侂胄转过眼,看向韦应奎。

  韦应奎忙道:“回禀太师,昨夜何太骥在岳祠上吊自尽,然下官仔细查验现场,并未找到任何踏脚之物。既没有踏脚之物,以何太骥的身高,脖子根本够不着铁链,那便不是自尽,而是他杀。经下官查证,案发时唯一在场之人,便是这宋慈,此外再无他人。下官推断,昨夜何太骥明令禁止学子到岳祠祭拜,宋慈明知故犯,不巧被何太骥撞见,为避责罚,于是狠下杀手,将何太骥杀害,再伪造成自杀,又故意纵火,想烧毁岳祠,不留下任何证据。此番推断,理应没有错漏。”

  韩侂胄力主伐金,追封岳飞为王、追夺秦桧王爵,还有上元节皇帝驾临岳祠以示伐金决心,都是他的主意,此时听说何太骥居然禁止学子到岳祠祭拜,那是公然与他的举措反着来,又听说宋慈明知违反禁令却仍然到岳祠祭拜,心中倒是对宋慈生出了几分好感。他听罢韦应奎的话,转眼看向宋慈。

  宋慈道:“何司业之死确有不少蹊跷难解之处,我是唯一在场之人,韦司理怀疑我是凶手,要抓我回府衙审问,并没什么不对。”

  一旁的刘克庄听宋慈这么说,不禁瞪大了眼睛,心里暗道:“你个直葫芦,这时候怎么能说这种话?”

  韦应奎没想到宋慈居然会认可自己的做法,不禁暗暗窃喜。

  然而宋慈忽然话锋一转:“但韦司理也有不对之处。”

  韩侂胄道:“有何不对?”

  “查验尸体不合法度。”

  “哦?”韩侂胄道,“如何不合法度?”

  “不见检尸格目。”宋慈道,“早在淳熙元年,浙西路提刑郑兴裔设计了检尸格目,经朝廷审定,交刑部镂版颁发各州县,凡查验尸体,须备检尸格目一式三份,按格目逐条填讫,此法度已施行三十一年。韦司理查验尸体之时,未见检尸格目,是以不合法度。”

  韩侂胄问韦应奎:“有这法度吗?”

  韦应奎忙垂首应道:“这法度是有的,只是下官今早走得急,忘把检尸格目带在身上。下官原打算回府衙后再行填写。”偷偷向宋慈瞧了一眼,暗暗惊讶:“这姓宋的怎会懂得这些?”

  宋慈道:“回府衙补填检尸格目,原也可以,但韦司理查验尸体和现场太过草率,长此以往,难免会错断刑狱,铸成冤假错案。”

  韦应奎道:“本官身为临安府司理参军,一向办案严谨,查验尸体和现场更是处处仔细,哪里草率了?”

  宋慈没有立刻应答。

  “怎么?”韦应奎道,“说不上来了?”

  宋慈摇了摇头,道:“你方才说岳祠中没有任何踏脚之物,你可有想过那烧毁的神台便可用于踏脚?何司业口鼻内有大量烟灰,脖颈上勒痕有异,你可有验得?上吊处地砖松动,其下埋藏有物,你可有发现?此案处处是线索,你一无所得便断定凶手,还不算草率吗?”

  韦应奎没想到宋慈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间哑口无言,越想越是心惊:“也不知这姓宋的所说是真是假,倘若是真的,那可就糟了,韩太师过问起来,我这官位怕是难保……唉,我今天怎的这般倒霉,早知韩太师要来太学,我就仔细查验了……”

  韩侂胄道:“宋慈所言,可有其事?”

  韦应奎嗫嚅道:“踏脚之物,是下官一时……一时疏忽,未曾想到……至于其他,下官未……未曾验得,不知真假。”

  韩侂胄看向宋慈,道:“你年纪轻轻,又是太学学子,怎会懂得查验尸体和现场?”

  宋慈应道:“家父曾在广州任节度推官,多有验尸检复之举,我常跟在家父身边,见得多了,略懂一些。”

  “你父亲是谁?”

  “家父名叫宋巩。”

  突然听闻“宋巩”二字,韩侂胄神色微微一动。有那么片刻时间,他没有说话,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宋慈,尤其是宋慈的容貌。“既然你说司理查验草率,有多处线索未曾发现,”他道,“那你就当众验来看看。”

  宋慈也不推辞,应道:“是。”

  两个抓住宋慈胳膊的差役极为识趣,赶紧松开了手。

  宋慈整了整衣冠,从韦应奎身前走过,来到何太骥的尸体前。他看了一眼在场众人,道:“今晨韦司理抵达之前,我已看过死者尸体。死者何太骥,太学司业,年三十有二。五更后岳祠火起,死者被发现悬尸于岳祠神台前,悬尸所用铁链,乃当年岳武穆下大理寺狱时所戴枷锁上的铁链,这条铁链,一直与岳武穆的灵位一起,供奉在神台之上,凡进过岳祠的学官、学子,皆可证实。”他蹲下身来,一边查验何太骥的尸体,一边道:“死者死状为目合口闭,两唇发黑,喉结往上有紫红色勒痕。双臂下垂,并不笔直,左手食指指甲微有缺损。除此外,全身上下别无伤痕。”他捏开何太骥的嘴巴,道:“牙关闭合,舌头紧抵牙齿。”又从怀中取出一方白色手帕,卷成条状,伸进何太骥的口中,再取出时,布条的一头已染成了黑色。他又将布条的另一头塞入何太骥的鼻孔,同样染上了黑色,道:“死者口鼻内有大量烟灰。”

  宋慈验尸时神色自然,周遭学子却纷纷皱眉。在常人眼里,尸体乃是晦气之物,与尸体打交道的人,如仵作行人等,常被视作晦气之人,往往地位低贱,受人轻视。方才不少学子曾为宋慈出头,此时得知宋慈的父亲是经常与尸体打交道的推官,又见宋慈亲自动手验尸,心里不禁暗觉后悔,早知宋慈是如此晦气之人,就不该为他出头。

  就连习是斋的十几个同斋,此时也都面面相觑,一想到与宋慈在同一座斋舍里朝夕相处了大半年,都不禁流露出一丝厌恶之色。众学子之中,唯有刘克庄一脸好奇地望着宋慈,目光中非但没有丝毫厌恶,反而大有佩服之意。与众学子一样,学官们也大都面带厌色,唯独真德秀满脸关切,似乎对何太骥的死极为在乎。

  宋慈对周遭目光毫不在意,往下说道:“大凡烧死之人,口鼻内都会积有烟灰,这一点早在三国时候便已验证。当年句章有妻杀夫,放火烧舍,称丈夫被火烧死。句章县令名叫张举,他找来两头猪,杀死其中一头,将活猪和死猪放在一起,积薪烧之,结果活猪口鼻内有烟灰,死猪口鼻内无烟灰,再验那丈夫尸体,发现口鼻内并无烟灰,由此断定那丈夫在起火之前已经被杀,其妻因此服罪。何司业口鼻内皆有烟灰,按张举烧猪的先例来推断,岳祠起火时,何司业应该还活着,并不是他杀后再悬尸假造自尽。除此之外,岳祠内另有证据,也可证明何司业是自尽身亡。”说完这番话,宋慈走入岳祠,来到铁链悬挂之处。

  韩侂胄跟着进入岳祠。

  宋慈伸脚点了点铁链正下方的一块地砖,那块地砖微微翘起,竟是松动的。他移开地砖,只见砖下掘有一坑,坑中有不少灰烬,灰烬中能看见一些黑色的块状物。

  韩侂胄道:“那是什么?”

  宋慈捡起一块黑色的块状物,道:“没烧完的火炭。”

  “火炭?”韩侂胄微微皱眉。

  “有些自缢之人不求今生,但求来世,选好上吊之处后,会先掘一坑,烧以火炭,名曰暖坑,再在暖坑上自缢,意在营造一方热土,让自己来世可尽快投生。此乃闽北一带的风俗,我是闽北建阳人,因此知晓。”宋慈道,“据我所知,何司业乃松溪人士,也是来自闽北。有此风俗佐证,再加上口鼻内积有烟灰,可见何司业应是自尽身亡。”

  韩侂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刘克庄挤在岳祠门口,目睹了这一幕,不由得眉目舒展,心里暗道:“原来你小子早就有把握自证清白,难怪你一直不慌不忙。你也不给我点暗示,害得我一直干着急,险些为你出头,受那牢狱之灾。”

  宋慈将火炭放回坑中,直起身来,仰头望着悬挂在头顶的铁链,忽然道:“凶手能想到这些,足见是个聪明绝顶之人。”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原本恍然大悟、眉目舒展的刘克庄顿时愕然。韩侂胄看着宋慈,神色也略带诧异。

  “凶手以为靠口鼻积灰和暖坑风俗这两点便可掩人耳目,伪造自杀之状,殊不知夜间火起之时,我恰巧来岳祠祭拜岳武穆,何司业的尸体很快便被我背离了火场。那么短的时间里,何司业就算吸入烟灰,也必定不多,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烟灰积在口鼻之中?”宋慈一边说话,一边走出岳祠。

  他走回何太骥的尸体旁,小心翼翼地托起尸体的下巴,使脖子露了出来,道:“何司业若是上吊自尽,脖颈上应该只有一条勒痕才对。”

  韩侂胄跟着走了出来,见何太骥的喉结以上有一道紫红色的印痕,道:“是只有一条勒痕。”

  宋慈摇头道:“何司业是用铁链上吊,勒痕也该像铁链一样,是一环扣着一环才对。可他脖颈上的这条勒痕,并非环环相扣,而是完整的一条,更像是绳索勒成。若我所料不差,这条勒痕,是凶手用绳索勒死何司业所致。凶手想假造自杀,为避免出现两条勒痕,所以在将何司业的尸体挂上铁链时,有意将铁链压在前一条勒痕上,使勒痕看起来只有一条。”

  韩侂胄向何太骥的脖颈仔细看去,果然能勉强辨别出是两条勒痕叠加在了一起。他奇道:“如你所说,凶手既是用绳索将人勒死,为何却要用铁链悬尸?倘若也用绳索悬尸,不就没有这一破绽了吗?”

  “太师明见,这也正是令我觉得匪夷所思之处。凶手既想到重叠勒痕,可见谨慎心细,不应该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才是。为何用绳索杀人,却改用铁链悬尸,这一点,正需仔细查明。”宋慈抬手指向岳祠里悬挂铁链的房梁,“岳祠时常打扫,我今早问过斋仆,他们打扫时只清扫地面,擦拭神台,至于高处的房梁,从没有人上去擦拭过,想必已是积灰多年。这铁链悬挂得这么高,何司业若是自尽,必然要借助踏脚之物,才能够得着铁链,岳祠里别无他物,可供踏脚的只有烧毁的神台。可神台不在铁链的正下方,若踩着神台上吊,就必须伸手把铁链拉过来,套在脖子上,再跳离神台,这样一来,铁链势必挂着何司业的身体来回摆荡,那房梁上就一定会留下铁链剐蹭的痕迹,多年的积灰必然滚乱。烦请太师遣人取来梯子,上梁查看,倘若铁链悬挂处灰尘滚乱,有剐蹭痕迹,说明何司业有可能是自尽而死;倘若灰尘完整,没什么剐蹭痕迹,说明铁链没怎么移动过,那么此案便是死后悬尸。”

  韩侂胄当即道:“夏震。”

  那壮如牛虎的甲士立刻命甲士找来木梯,亲自爬上房梁看了,道:“回禀太师,梁上积灰完整,没有剐蹭的痕迹。”

  至此,昨晚发生在岳祠的这桩案子,可以证明不是自尽,而是他杀,是凶手先杀死了何太骥,再悬尸于此。

  韩侂胄看着宋慈道:“一切如你所说,那凶手是谁?”

  宋慈摇了摇头,道:“除了刚才提到的用绳索杀人却改用铁链悬尸,此案还有不少疑点。案发之时,岳祠的门被锁住,窗户也都从里面扣上,看起来凶手是想营造无人进出的假象,以此将何司业之死伪造成自尽。可若真是如此,凶手就该想办法将岳祠的门从里面闩上,而不是从外面上锁,试想自尽之人身在门内,又怎么可能从外面锁门呢?与其这样,还不如不锁门,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是凶手不小心,还是有意为之?夜间火起时,凶手已不在现场,那岳祠里的这场火,又是如何点燃的?若是假造上吊自尽,凶手为何又要纵火,岂非多此一举?还有,何司业的后背沾有不少笋壳上的毛刺,很可能他生前曾去过某片竹林,这片竹林也许才是他最初遇害的地方。只有弄清楚了这些疑点,才有可能查出凶手是谁。”顿了一下,又道:“虽然凶手是谁尚不清楚,但凶手知道往死者口鼻内塞入烟灰,知道叠压勒痕,可见是个懂刑狱的人,又知晓闽北一带的暖坑风俗,要么凶手与何司业相熟,是从何司业那里得知了这一风俗,要么凶手自己便是闽北人。有此两点,可极大缩小凶手的范围。”

  刘克庄的念头转得极快,听到这里,不禁面露急色,暗道:“宋慈啊宋慈,又懂刑狱,又是闽北人,这不就是你自己吗?绕来绕去,你怎么又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心急之余,只盼在场众人不要有谁察觉到这一点才好。

  刘克庄刚刚有此担心,便见韦应奎向前走了两步。韦应奎亲眼见了宋慈如何查验尸体和现场,知道自己办案草率这一点已无可辩驳,只怕事后难逃责罚,因此长时间耷拉着脑袋不说话。这时捕捉到宋慈言语中的破绽,他当然要抓住不放,只有把宋慈打成凶手,他抓宋慈回府衙审问才没有错,他才有机会免于责罚。宋慈话音刚落,他便接口道:“既知刑狱,又知闽北风俗,我看偌大一个太学,也就你宋慈符合这两点。不仅如此,你深夜到岳祠祭拜,公然违背何太骥的禁令,若是碰巧被他发现,自然要受他惩处,而且这惩处可不轻,我听说是要取消升舍的资格,因此,杀人动机你也是有的。再说这岳祠的火,是你到了之后才烧起来的,你刚刚不也说了,火起之时,岳祠内外除了死掉的何太骥,就只有你一人。这火若不是你点的,还能是谁?”

  “韦司理所言不错,眼下我的确最有嫌疑。”宋慈道,“查案缉凶,乃司理参军之职责,我说出这些,便是希望韦司理能明辨案情,查明真相,不让真凶逍遥法外。”

  “正因你在本案中最有嫌疑,我才要抓你回府衙审问。我主办此案,你若是真凶,我定不会放过你,你若不是,我也绝不会冤枉无辜,定会查明真相,还你清白。”韦应奎这番话故意说得底气十足,虽是对着宋慈在说,实则是说给一旁的韩侂胄听的。

  韩侂胄岂会不知韦应奎的用意?他道:“韦应奎。”

  “下官在。”韦应奎心下惴惴,转身面朝韩侂胄,微微躬身,不知韩侂胄作何吩咐。

  只听韩侂胄道:“你不用再办此案了。圣上要驾临岳祠,此案关系重大,即日起移交浙西路提刑司,上元节前查明。”

  此话一出,等同于剥夺了韦应奎的查案之职,事后罚俸遭贬甚至免官,怕也不远。韦应奎不敢表露出一丝不悦,恭恭敬敬地应道:“是。”刚才说话时那十足的底气,这下连一丝也不剩了。

  韩侂胄又道:“宋慈,你明辨案情,功劳不小。然你嫌疑未清,当入狱羁押,听候审问,你可有异议?”

  宋慈道:“正该如此。”

  韩侂胄点了点头,又看向聚在周围的众多学子,道:“你们都是太学学子,是未来的国之栋梁,更应遵循法度才是。州府办案,你们岂能如市井泼皮般聚众闹事?念在此事因司理查案不妥引起,便不予追究。如今乃多事之秋,正是朝廷用人之际,你们当修身立节,勤于学业,将来入朝为官,为民请命,方可不负天恩。”众学子听罢,一些人默默点头,更多的却敌视韩侂胄,心中不以为然。

  韩侂胄又向汤显政道:“身为祭酒,须对学子善加约束,今日之事,下不为例。”

  “是,下官谨记在心!”汤显政应道。

  韩侂胄道:“提刑司来查案,你要多加协助,尽早查明真相,不要影响圣上视学。”

  汤显政忙点头哈腰,连连称是。

  韩侂胄处理完所有事情,在众甲士的护卫下离开了太学。有韩侂胄的命令在,韦应奎不敢再为难宋慈、刘克庄和闹事的学子。此案既已移交浙西路提刑司查办,韦应奎只得吩咐手下差役,将宋慈押往提刑司,他自己则灰头土脸地回了府衙。汤显政吩咐几个学官看护好岳祠,等提刑司的人来查封现场。众学子对着宋慈的背影指指点点,议论了好一阵子,才在各斋斋长的招呼下散去。

  刘克庄望着宋慈被押走,不免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他没有太多办法,只好带着十几位同斋离开岳祠,回了习是斋。

  方才还喧闹一时的岳祠,转眼间便恢复了一贯的空寂冷清。

第二章 少年提刑

  临近正午,宋慈被差役押送至浙西路提刑司,关入了提刑司大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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