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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慈洗冤笔记(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26节
小说作者:巫童   小说类别:惊悚悬疑   内容大小:468 KB   上传时间:2023-10-05 12:59:56

  “你站稳点。”

  “我稳着呢!”刘克庄嘴上这么说,脚下却还是晃,偏得越来越厉害。

  宋慈又抓了好几下,终于在刘克庄几乎要摔倒时,猛地一下抓住了铁链。他立刻脖子一伸,将头探进了铁链的环套之中。

  刘克庄大吃一惊,醉意顿时吓去了大半,道:“你……你干什么?”用力将宋慈的身体托高,生怕劲力一松,宋慈的脖子就会被铁链勒住。

  如此等了片刻,宋慈将头缩了回来。刘克庄赶紧将他放回地面,道:“你疯了吗?”

  宋慈当然没疯。他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寻短见,只是把自己假想成是何太骥,借此推想凶手的一举一动。他打个手势,示意刘克庄别出声,然后环顾整个岳祠,种种画面仿若重现,从他眼前一一掠过:太学学子们一个接一个地进入岳祠祭拜,何太骥现身制止祭拜,与韩?发生了激烈争执;学子们被一个个赶出岳祠,满地的香烛祭品被斋仆清扫干净,何太骥用铁锁锁上了门,岳祠变得空无一人;夜越来越深,忽然铁锁开启,门被推开,一道黑影背着何太骥的尸体走了进来,那黑影取下神台上的铁链,将何太骥悬尸于正梁下,之后往神台上泼洒灯油,扣上所有的窗户,然后出门,重新将门锁上;又过了一阵,岳祠外面亮了起来,那是他自己在外面祭拜岳武穆,而岳祠里面也突然亮起了一星火光,油助火势,这一星火光很快变成熊熊烈焰,神台被大火吞噬,滚滚而起的浓烟,笼罩住了何太骥的尸体;再接着,窗户突然被砸破一个大洞,他自己翻窗而入,向何太骥的尸体冲去……

  凝思许久,宋慈忽然快步走出岳祠。

  刘克庄跟着出来,见宋慈从怀中取出一物,是一把铁锁,将岳祠的门锁住了。

  刘克庄越看越是诧异,今晚宋慈的一举一动,可谓处处透着怪异。此时没有外人在场,他正想一问究竟,哪知月洞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大呼小叫之声,一伙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是韩?、史宽之和几个家丁。几个家丁押着王丹华,王丹华脸有青肿,显然挨了一顿毒打。在韩?一伙人之后,又有一群人追进月洞门来,是习是斋的十几个同斋,人人脸上都有急切之色,显然都想解救王丹华,却又怕得罪韩?,因此只敢跟着,不敢动手。

  “你们两个驴球的,竟敢在熙春楼耍我!”韩?指着宋慈和刘克庄道,“总算逮到你们回太学,看你们还往哪跑?”手一挥,几个家丁就要一拥而上。

  宋慈举起内降手诏,道:“圣旨在此,谁敢乱来?”

  几个家丁顿住脚步,回头看着韩?,等韩?示下。

  “你个驴球的,拿着我爹请来的圣旨,在我面前耍威……”

  不等韩?把话说完,宋慈忽然道:“韩?,我正要去斋舍寻你,你来得正好。”

  “我也正要寻你,今天不收拾你们二人,我韩?……”

  “我想请你帮一个忙。”宋慈忽然道。

  “帮忙?”韩?冷笑起来,“姓宋的,你不是油盐不进,神气得很吗?居然也有求我帮……”

  宋慈又一次打断了他,道:“你回韩府后,请转告韩太师,我想借吏部的眉州官簿一用,越快越好。”官簿是记录官吏职分的簿册,各州官簿皆存于吏部,若有一州官簿在手,便可一览该州自建炎南渡以来的官吏任免情况。

  韩?怒道:“你个驴球的,不要总是打断……”

  “请你再转告韩太师,”宋慈道,“岳祠案我已查清,明日一早,我会在这里揭开真相。”

  韩?一愣,道:“你查到凶手了?”

  宋慈点了一下头。

  “凶手是谁?”

  “你想知道,明早来这岳祠即可。”宋慈举着内降手诏,上前拉了王丹华就走。几个家丁慑于圣旨所在,又见韩?没有示下,因此不敢乱动。王丹华仿佛绝处逢生,连声道:“宋慈,多……多谢……”十几个习是斋的同斋见宋慈敢与韩?硬碰硬,看宋慈的目光都为之一变,赶紧围上来,帮忙扶着刘克庄和王丹华,快步出了月洞门。

  韩?惊讶于宋慈已查出真凶一事,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领着几个家丁追出月洞门,将宋慈等人拦在射圃之中。

  宋慈张开双臂,将刘克庄和王丹华护在身后,十几个同斋也都紧紧围聚在他身边。

  韩?瞪着宋慈,怒道:“你个驴球的,又来熙春楼那一套,还想从我眼皮子底下……”

  他话未说完,却又一次被人打断,只不过这一次打断他的不再是宋慈,而是从中门方向火急火燎奔来的一人。

  “臭小子,总算找着你了!敢绕着弯子骂我,看我今天不把你的臭嘴撕烂!”来人又高又瘦,竟是辛铁柱身边那个名叫赵飞的武学生。

  赵飞不是孤身一人前来,而是带了好几个武学生,都是在琼楼上出现过的。

  刘克庄看清来人,笑道:“我几时绕着弯子骂过你?”

  “你骂我是女人,还是那种淫贱下作的女人!”

  “这我可就不明白了,我只说你是武学糙汉,何时骂过你是女人?”

  “你在琼楼问我姓名,还说我如燕雀一般,当我听不懂吗?”

  刘克庄笑道:“难不成你还真听懂了?”

  赵飞当然没有听懂,他是在宋慈和刘克庄走后,经邻桌一位酒客提醒,才算明白过来。刘克庄曾问他是不是叫赵飞,又说他如燕雀一般叽叽喳喳,赵飞与燕相合,便是赵飞燕。赵飞燕在汉朝时恃宠而骄,荧惑皇帝,野史中还记载她与宫奴通奸,淫乱宫闱。赵飞本就对刘克庄心怀怨恨,一听刘克庄竟绕着弯子骂他是赵飞燕,明摆着是欺他无知,顿时火冒三丈。他酒宴也不吃了,瞒着辛铁柱赶来太学,要找刘克庄的麻烦。

  几个武学生也气刘克庄不过,听说赵飞要去收拾刘克庄,都借口离开琼楼,偷偷跟着赵飞赶来了太学。

  “我听没听懂,你小子都逃不了这顿打!”赵飞卷起了袖子。

  刘克庄笑道:“短长肥瘦各有态,玉环飞燕谁敢憎?你若真听懂了,就该知道我没有骂你。我那是在夸你。环肥燕瘦,倾国倾城,试问古往今来,有几人能得此高评?”

  赵飞本就生得又高又瘦,一听这话,尤其是“燕瘦”二字,不还是绕着弯子骂他是赵飞燕吗?他气得暴跳,正要动手,一旁韩?忽然道:“一群腌臜泼皮,敢来太学耍横?还不给我滚!”

  太学与武学只有一墙之隔,历来相互仇视,韩?虽然整天在外花天酒地,可仍自视是个太学生,一贯对武学瞧不上眼,再加上赵飞一上来就打断他说话,言辞间根本没把他当回事,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腌臜泼皮之语,比武学糙汉更为难听,赵飞当场就要发作。一个武学生忙低声道:“他是韩?,韩太师的儿子。”

  “太师儿子又怎样?”赵飞怒道,“就是天王老子,我也照样收拾!”

  韩?火冒三丈,也不管宋慈和刘克庄了,指着赵飞等人道:“一群驴球的,给我打,往死里打!”

  几个家丁冲了上去。

  几个武学生敢来太学惹事,自然也非善茬,没一个退缩,都跟着赵飞动手。

  眨眼之间,两伙人就在宋慈眼前扭打成了一团。

  宋慈正打算出声阻止,忽见一人从中门方向赶来,是辛铁柱。

  韩府的几个家丁都是练家子,身手不弱,与平日里习练拳脚、耍枪弄棒的武学生斗起来,还能算是旗鼓相当。可辛铁柱一进射圃,一拳一个,转眼就将几个家丁全揍趴在地上。

  赵飞大出一口恶气,一声“辛大哥”刚欢喜爽快地叫出口,不料辛铁柱回手就是一拳,打得他半趴在地,脸颊肿起老高。

  辛铁柱脸色铁青:“回武学!”

  几个武学生一声也不敢吭,赶紧扶起赵飞就走。

  “好啊,是你这个驴球的!”韩?认出了辛铁柱,前夜他去习是斋找刘克庄的麻烦时,正是辛铁柱帮着宋慈跟他作对,“你自己送上门来,真是再好不过!”

  辛铁柱对韩?毫不理会,向宋慈拱手道:“宋提刑,多有得罪,告辞。”转身欲走。

  “打了人就想走?”韩?指着躺在地上的七八个家丁,摇头晃脑地道,“宋慈,你不是提刑吗?你倒是说说,把人打成这样,照我大宋刑统,该如何处置?”

  “轻则杖六十,重则流三千里。”一旁的史宽之手拿折扇指指点点,尖声尖气地附和道,“把人伤得这么重,我看怎么着也得流一二千里吧。”

  “史兄说的不错。宋慈,你还愣着做什么?”韩?道,“还不快把这帮武学生抓了,下狱处置!”

  宋慈道:“是你的人动手在先。”

  “那又如何?”韩?道,“我只不过随口说几句醉话,你就把我下狱关押,这帮武学生打伤我这么多人,你却当没看见。我看你是和这武学生有交情,想知法犯法,包庇他们吧。”

  辛铁柱听闻这话,也不走了,道:“宋提刑,人是我打伤的,与他人无关,你要治罪,就治我一个人的罪。”

  几个家丁的确是辛铁柱打伤的,可麻烦却是赵飞带头惹出来的。赵飞听出来辛铁柱是想把罪责揽于一身,道:“辛大哥,不关你的事……”

  辛铁柱手一摆,不让赵飞说话。

  韩?冷笑道:“宋慈,还不抓人?”

  宋慈却道:“转告太师一事,有劳了。”又向辛铁柱道:“辛公子,请回吧。”话一说完,亲手扶着刘克庄,从韩?的身边经过,径直离开了射圃。

  韩?被晾在原地,叫道:“宋慈,宋慈!”他连叫数声,见宋慈全无反应,连头也没回一下,十几个同斋扶着王丹华跟着宋慈走了,辛铁柱也带着几个武学生离开了。他一口唾沫啐地,道:“好啊,你们全都给我等着!”又冲倒在地上的几个家丁踹了几脚,骂道:“一群废物!”

  史宽之将折扇一收,道:“韩兄,这几个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竟如此嚣张,绝不能饶了他们!”

  韩?哼了一声,道:“史兄说的是,我定要让他们好看!”带着史宽之气冲冲地离开太学,径直回了韩府,把所有家丁叫到一起,有四五十人之多。他命所有家丁抄起家伙,打算去太学找宋慈和刘克庄算账,再去武学找辛铁柱报仇。

  黑压压一大群家丁在韩?和史宽之的带领下正要出门,一顶轿子忽然停在门外。轿旁有一人随行护卫,是夏震,他撩起帘子,一人从轿中下来,是韩侂胄。

  一见到韩侂胄,一只脚刚迈过门槛的韩?顿时定住,道:“爹,你回来了……”

  韩侂胄看了一眼韩?,又看了一眼韩?身边的史宽之,再看了一眼韩?的身后,脸色变得铁青。众家丁不敢与他对视,全都低下了头。史宽之小声道:“韩兄,我……我家中还有事……就先回去了……”向韩侂胄行了礼,一个人去了。

  韩侂胄盯着韩?,道:“这么晚了,还要去哪?”

  韩?低下了头:“我有事……要出去……”

  “有什么事?”

  韩?知道深夜带这么多家丁出门,怎么也瞒不过去,索性全说了出来,道:“爹,你提拔的那个宋慈着实可恶!他把我抓进提刑司大狱关了一天一夜,还从武学找来一个姓辛的小子,当众打伤了我的人。我这就去找他们算账!”

  韩侂胄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道:“武学,姓辛的?”接着道:“全都回去。”众家丁如蒙赦令,赶紧就地退散。

  韩?叫道:“爹!”

  “你跟我来。”

  韩?埋着头,极不情愿地跟在韩侂胄的身后,进入了书房。

  书房的门一关,韩侂胄的语气立刻变得和缓了许多,道:“?儿,你可知为父为何这么晚才回来?”

  韩?道:“定是朝中事务繁多,爹又忙去了。”

  “你知道就好。”韩侂胄道,“十年了,我掌朝政十年,志在北伐中原,恢复山河,建千秋之功勋,留万世之盛名。可朝堂上那帮腐儒,因我武官入仕,外戚出身,人人瞧我不起,处处与我作对。我要北伐,他们便在圣上跟前各种危言耸听,说北伐的坏话。当年岳武穆的北伐大业,就是毁在这些贪生怕死的腐儒手上。这些年我打压这帮腐儒,手段不可谓不狠,无人再敢对我说半个不字。我调兵于江北,旨在今年毕其功于一役,哪知这帮腐儒却像提前商量好那般,一起跳出来唱反调,着实可恨。圣上忧心北伐,连日留我议事,我想尽了办法,好不容易才坚定圣上北伐之心。十年了,在如今这文恬武嬉的世道里,想做成一件大事,真可谓是千难万阻。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如今为父我已是满头华发……”

  韩侂胄论及平生志向,满脸英气勃发,可说到最后,却是喟然一叹,道:“?儿,我韩家虽是名门望族,可这些年人丁稀薄,家族中没什么人能帮得上我,我所能指望的只有你。这些年你一直留在太学,不肯入仕为官,我没有强求过你,你在外面任性胡闹,我也从没说过你什么。可如今北伐在即,朝局不稳,你不要再去外面招惹是非,别去招惹宋慈,也别去为难那个姓辛的武学生。”

  韩?却道:“可那宋慈处处与我作对,着实可恶,那姓辛的小子还当众打了我。我长这么大,没受过这等屈辱,我……”

  “我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明白?”韩侂胄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又道,“你可知那宋慈是谁?”

  “不就是一个穷酸学子吗?”

  “他是宋巩的儿子。”

  “这我知道。”

  “知道你还要去招惹他?”韩侂胄道,“那宋巩这些年在外任推官,学了一身断狱本事,还把这些本事授给了宋慈,可见他父子二人对当年那桩旧案一直没有死心。”

  韩?心中暗道:“当年我才十岁,连他老子宋巩都不怕,如今十五年过去,我还会怕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宋慈?”嘴上道:“那宋慈三番五次与我作对,我就是气不过。”

  “你气得过也好,气不过也好,总之上元节前,宋慈查案的这段时间,你别再去招惹他。”

  “爹,那等宋慈查完案,我是不是就可以找他算账?”

  韩侂胄有些不耐烦了,道:“到那时候,随你怎么做吧。”

  “爹,这可是你说的。那宋慈已经查完案了。”

  “查完了?”韩侂胄微微一惊。

  “这是宋慈亲口说的。他说已经查清岳祠案,查到了凶手是谁,还说明天一早,他会在岳祠揭开真相。”

  “宋慈还说了什么没有?”

  “他还说要借什么眉州官簿一用,要我转告你。”

  韩侂胄似有所思,对韩?挥了挥手,道:“记住我刚才说的话,下去吧。”待韩?走后,他手书一封印信,唤入夏震,命夏震明日一早持印信去吏部借取眉州官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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