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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慈洗冤笔记(出书版)_分节阅读_第28节
小说作者:巫童   小说类别:惊悚悬疑   内容大小:468 KB   上传时间:2023-10-05 12:59:56

  陡然听到“弥苦”二字,杨菱的身子不由得微微一颤。

  “这是弥苦抄默的经书,”宋慈翻开经书,走到真德秀面前,“老师,这上面的字迹,你可认得?”

  真德秀一眼看去,顿时目光大变,接连翻了好几页,道:“这……这不是巫易的字吗?”

  “我问过寺中僧人,弥苦个头不高,年岁不大,出家的时间,也在最近这三四年。如此好字,便是在场诸位老师、同学怕也不及,试问弥苦若只是一个普通僧人,又怎会有此手笔?”宋慈目光一转,看向杨菱,“杨小姐,巫易曾赠你一方手帕,上有题词《一剪梅》,乃是巫易亲笔所书。你要不要再取这方手帕出来,当着众人的面,与这经书上的字迹比对一下?你不肯也无妨,琼楼墙壁上留有巫易的亲笔题词,要比对字迹,并不难。”

  杨菱闭口不答,只是怔怔地看着宋慈手中的经书。

  “这位弥苦,就是巫易。”宋慈道,“只可惜听寺中僧人说,一年前净慈报恩寺失火,整座寺院都被烧成灰烬,弥苦也死在那场大火之中。那场大火中的死难僧人,连同弥苦一起,皆已火化成灰,葬于灵坛之下。杨小姐以前常去净慈报恩寺祈福,想必是为了私下去见弥苦。弥苦死后,你再去净慈报恩寺,总是到灵坛祭拜,那是为了祭拜死去的弥苦,也就是巫易。”

  杨菱依旧不说话,现场却是议论纷然。

  韩侂胄忽然道:“宋慈,你说了这么多,最后巫易还是死了。那杀害何太骥的凶手呢?”

  宋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朝一旁看了一眼,见许义已经赶了回来。许义怀中微鼓,看起来像是揣了什么东西,并冲宋慈点了点头。宋慈这才回答韩侂胄的问话,道:“巫易的确已死,但在四年前岳祠那场大火中,他并没有死,这便是一直困扰我的,在巫易案和何司业案之间缺失掉的一环。太师之前问我,凶手是不是巫易的亲朋故旧,我说是。其实这话有些不对,因为当年死的并非巫易,而是李乾,所以确切地说,凶手是李乾的亲朋故旧。”说到此处,他忽然以手捂嘴,连咳两声。

  刘克庄早已等候多时,等的就是这两声咳嗽。他立即扯开嗓子,几近声嘶力竭地大喊道:“李青莲——”

  这一声喊叫突如其来,又极为大声,围观人群无不一惊,不少人甚至被吓了一大跳,全都扭头朝刘克庄望去。刘克庄只是照着宋慈的吩咐行事,他自己也不知宋慈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所有人都朝自己望来,哈哈一笑,耸了耸肩。

  所有人都望着刘克庄,宋慈却没有。他咳嗽之后,一直盯着聚在月洞门附近的一群人,那是太学里的数十个斋仆。他盯着数十个斋仆中一个低垂着头的老头,道:“跛脚李,人人都看向刘克庄,为何你没有?”

  跛脚李抬起头来,满是皱纹的老脸上露出局促之色,一副不明所以、瑟瑟缩缩的样子。

  宋慈摇头道:“不对,不该叫你跛脚李,该叫你李青莲才对。”

  真德秀吃了一惊,道:“李……李青莲?”

  “不错,这位跛脚李,正是李乾的父亲李青莲。”宋慈最初听闻“李青莲”这三个字,正是由真德秀提及,说李乾的老父名叫李青莲。

  真德秀诧异地打量跛脚李。当年李青莲曾来临安寻找李乾,那时他见过李青莲,此时打量跛脚李,依稀有几分当年李青莲的模样,只是身形更为瘦削,面容更为枯槁,仿佛老了十多岁,若不仔细打量,绝难认得出来。

  宋慈道:“李青莲,你到太学之后,一直隐姓埋名,听到有人叫你的名字,你故意不作反应,殊不知这反倒出卖了你。突然听见身边有人大喊大叫,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扭头去看发生了什么事,你却从始至终无动于衷,这不正说明你异于常人,心中有鬼吗?”

  跛脚李一脸茫然地立在原地。他身旁的数十个斋仆,包括与他关系亲近的孙老头,都不由自主地退开一两步,与他保持了些许距离。

  宋慈道:“自从我想到四年前巫易没死,死的是李乾后,这缺失的一环补上,一切困惑尽皆迎刃而解。在巫易坟前祭拜,又捣毁巫易墓碑的人,就是你吧。我与刘克庄查过巫易坟前遗留的香头,那是眉州土香。你和李乾是眉州人,李乾曾有将眉州土香带在身边祭祀亡母的习惯,想必你来临安时,也随身带了眉州土香,用以祭祀你的亡妻。你来太学做斋仆是假,暗中追查李乾的下落是真,想必你已经查到了,四年前死在岳祠的不是巫易,而是李乾。你去巫易坟前祭拜,当然不是为了祭拜巫易,而是祭拜李乾,所以才用眉州土香。你捣毁墓碑,刮花墓碑上的刻字,那是因为刻有巫易名字的墓碑,本就不该立在李乾的坟前。我当初在岳祠查验何司业的尸体时,曾说过凶手知道叠压勒痕,知道往尸体口鼻里抹烟灰,很可能是一个懂刑狱的人。”说着举起手中的眉州官簿,“这册官簿上记录得清清楚楚,你李青莲的名字赫然在列,当年所任官职,正是眉州司理参军。”

  宋慈说了一长串话,跛脚李始终默不作声,只不过没再表现出先前那种畏畏缩缩、一脸茫然的样子。

  “可他……”真德秀难以置信地摇头,“可他为何要杀害太骥呢?”

  “为了报仇。”

  “报仇?”

  “不错,为了给李乾报仇。”宋慈道,“当年李乾是怎么死的,他就要怎么报还在仇人身上,一丝一毫都不能少。”

  “可你之前说,是李乾要害巫易,反过来被巫易所杀。他就算要报仇,也该去找巫易,为何……为何要对太骥……”

  “如我所料不差,当年失手杀害李乾的,应不止巫易一人,何司业也在其中。”

  “可巫易自尽那晚,太骥早在三更就回了斋舍……”

  “那晚三更过后,老师你就睡着了,在你睡着期间,何司业大可偷偷离开斋舍,去一趟岳祠。当晚你养正斋中少了一筐火炭,正巧岳祠的暖坑需要火炭,很显然当晚有人从养正斋拿了火炭去岳祠,帮助巫易伪造了自尽现场。这个人除了何司业,还能有谁?”

  真德秀愣在了原地。

  “还有你,元大人。”宋慈转眼看向元钦,“我从真博士那里得知李青莲曾是衙门小吏,想查证一下他是不是懂刑狱之人,这才请韩太师取眉州官簿一用,不想却在官簿上发现了你的名字。巧的是,李青莲的官职是眉州司理参军,你也是,还正好是李青莲的上一任司理。如此说来,你和李青莲,想必早在眉州就已相识了。”

  元钦道:“我是认识李青莲,可我不知他来了临安,而且你说的这个人,”他看了跛脚李一眼,摇了摇头,“与当年的李青莲,看起来着实不大像。”

  “元大人素以办案严谨著称,当年的巫易案,无论是现场,还是尸体,可谓错漏百出,以你的能力,不应该查不出来。”

  “我方才说了,是我一时疏忽,错断了此案。”

  “是当真一时疏忽,还是你早已查出真相,只是为了替他人遮掩,这才以自尽草草结案?”

  “我替他人遮掩?”

  “初一一早,我去杨家查案时,你也在杨家,为何对我避而不见?你身穿便服,不带差役,一大早私自出入杨家。当时太尉杨次山也在,你们一早聚于杨家,到底所为何事……”

  “宋慈,”韩侂胄忽然打断宋慈的话,“杨太尉乃当今皇后长兄,你说这话,可有实证?”

  “这是我亲眼所见。不仅我看到了,许大哥也看到了。”宋慈说着看向许义。

  哪知许义却连连摇手,道:“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宋慈没想到许义会矢口否认,不禁微微一愣。

  “我说的是实证。”韩侂胄道,“若无实证,不可再言。”

  “元大人私自出入杨家,是我亲眼所见,他与杨家的关系,必定非比寻常。”说到这里,一贯没什么表情的宋慈,突然露出了一丝苦笑,“纵火自焚,还要以铁链自缢,试问世间有哪一个人,会如此处心积虑地自尽?当年若非元大人遮掩,这桩错漏百出的旧案,如何能以自尽结案?身为提点刑狱,有疑不释,有冤不直,致使此案悠悠四载,难白于天下……”

  “够了!”韩侂胄突然喝道。

  围观人群噤若寒蝉,岳祠内外一片死寂。

  忽然,有缓慢而沉重的咳嗽声响起,是跛脚李。

  “宋大人,”跛脚李终于开口了,声音极为平缓,“巫易当真死了?”

  宋慈应道:“不错。”

  跛脚李缓缓点头,道:“我追查多日,不想他已死了。何太骥说他已死,原来没有骗我。”

  “你终于肯承认自己是李青莲了?”

  跛脚李道:“自我来到太学,从未提过本名,你何以确信我便是李青莲?难道就凭刚才那一声喊?”

  宋慈道:“我在琼楼遇到过两个乞丐,是一对父子,父亲患有疯病,儿子也患有同样的疯病。李乾两腿长短不一,非后天残疾,乃是天生的长短腿,我由此想到,他父亲李青莲或许两腿也是这般,腿脚定然有所不便。何司业案中,所有有关联的人里,唯一腿脚不便的,便是你。我由此想到你有可能便是李青莲。

  “真博士曾提及,当年李乾离开太学后音信全无,他老父李青莲曾从眉州赶来临安找过他,花光了盘缠,还是真博士和何司业凑了盘缠才让他得以回去,那是李乾失踪后一年,也就是三年前的事。孙老头曾提起你来太学做斋仆已有两年,倘若你便是李青莲,你回眉州后再来临安,时间正好能对得上。

  “这些权且只是猜测,另有一点,却是实证。当年何司业、真博士、李乾和巫易同斋交好,常一起去琼楼饮酒论诗。琼楼的墙壁上留有一首《点绛唇》题词,乃是四年前他们四人合笔所题,其中有一句是李乾所书,其字迹瘦小,笔锋收敛。”

  说到此处,宋慈忽然朝一旁的许义看去,道:“许大哥。”

  许义应声上前,从怀中取出一物,交到宋慈手中。那是一块牌位,上书“先妣李门高氏心意之灵位”,乃是跛脚李藏在床下木匣中的那块牌位。宋慈昨晚就已去杂房找到过这块牌位,但怕跛脚李回杂房后发现,所以没将牌位取走。今早跛脚李和其他斋仆一起来到岳祠围观,宋慈便想着趁此机会去杂房取这块牌位。当初许义也跟着去了杂房问话,知道跛脚李的床铺是哪个,宋慈便吩咐许义悄悄去办此事。

  跛脚李突然看见这块牌位出现在宋慈手中,神色为之一怔。

  宋慈举起牌位,对跛脚李道:“我上次去杂房找你问话,看见你擦拭这块牌位,见上面有‘先妣’二字,还以为是你亡母的牌位,其实并不是。这是你亡妻的牌位,之所以会称之以‘先妣’,只因牌位上的字不是你写的,而是李乾所写。李乾留在琼楼墙壁上的那句题词,我初见时觉得似曾相识,却一直想不起在哪见过,直到后来受那对父子乞丐的启发,怀疑到你身上时,我才想起在你这块牌位上见到过相似的字迹。李乾题在琼楼墙上的那句词,是‘桃李高楼,心有深深意’,虽只有短短九个字,却有三个字与这牌位上的字重合。‘李’‘心’‘意’这三字,用墨运笔如出一辙,显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刘克庄听到此处,不禁想起宋慈在琼楼凝望《点绛唇》题词时的场景,心中恍然:“原来你当时说字迹似曾相识,说的不是巫易的字,而是李乾的字啊。”

  只听宋慈继续道:“李乾当年来太学求学时,曾将亡母牌位带在身边,在这一习惯上,你父子二人可谓一模一样。倘若你认为这块牌位还不够指认你的身份,那就请你撩起裤脚,让在场所有人看看,你之所以跛脚,到底是腿脚断过,还是天生的长短腿。”

  跛脚李没有撩起裤脚,只是点了点头,道:“那你何以认定是我杀了何太骥?”

  宋慈道:“何司业死的那晚,曾去岳祠制止学子祭拜岳武穆,当时有一位叫宁守丞的学子,外出寻斋仆打扫岳祠,正好看见你经过射圃,就把你叫了去。从杂房去往太学任意一道门,都不会经过东南角的射圃,若说你是夜间去射圃打扫,可孙老头曾提及你负责打扫的是持志斋,射圃并不在你打扫范围之内,为何你会出现在射圃呢?我于是想到,也许你是在暗中跟踪何司业,寻找下手的机会。

  “我发现何司业的尸体时,他的后背上沾有不少笋壳毛刺。我一开始以为何司业是在某处竹林遇害,可案发后第二天,刘克庄到提刑司大狱来探望我,带来了几个太学馒头,其中有笋丝馒头。做太学馒头的食材,需提前两三日买好,由斋仆用板车拉回太学。板车拉过竹笋,多少会留下一些笋壳毛刺,倘若再用这辆板车移尸,尸体上难免就会沾上毛刺。何司业是在里仁坊的家中遇害,移尸至太学岳祠,路途不短,又是年关将近,沿途行人颇多,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发现。倘若以板车移尸,只需盖上一层布,上面再堆放一些货物,假装是斋仆在搬运货物,这样的场景,每天都能见到,沿途无论谁看见了,都不会起疑心。你原本是和孙老头一起使用板车搬运货物,可前些日子孙老头染上风寒,你便独自一人用板车搬运货物,这便有了避开孙老头搬运尸体的机会。你虽然跛脚,年纪也大,力气却不小,你在中门外搬扛掀翻在地的米面时,我是亲眼瞧见了的,一袋袋米面重达百斤,你搬扛起来竟浑不费力。以你的力气,要勒死何司业再用板车移尸,并非难事。”

  跛脚李微微点头:“这些细枝末节,想不到你竟能将它们联系在一起。”叹了口气,道:“宋大人,杀人就该偿命,你说对是不对?”

  “该不该偿命,大宋刑统自有论处,由不得你我来决定。”

  跛脚李的目光越过宋慈,一双浑浊老眼,凝望着岳祠匾额,缓缓说道:“早知会变成今天这样,当年我又何必逼着乾儿来太学求学,一起在眉州乡下佃田务农,安贫乐道,有何不好?四年前,我的乾儿就是在这里遭人所害。何太骥说,当年是乾儿心生歹念,要谋害巫易,他那晚心烦巫易的事睡不着,又逢岳飞祭日,于是想着到岳祠祭拜,哪知正好撞见乾儿要害巫易,他慌乱之间,抢夺匕首,失手误杀了乾儿。宋大人,你说的不错,杀人是否偿命,该由大宋刑统说了算。何太骥和巫易本可澄清真相,报予衙门,交给大宋刑统来论处,可他们没有这么做。他们知道杨家买通了衙门,若是去衙门投案,就等同于自投罗网,衙门必定趁机治他们死罪,又担心杨家知道巫易没死,还会继续雇人来杀他,所以他们就利用乾儿的死来为自己脱身。当初杨家想收买何太骥时,对何太骥说过,只要杀了巫易,把巫易吊起来,提刑司就会以自尽结案。所以他们把乾儿吊起来,在他脚下掘暖坑,埋入巫易的题词,假装是巫易自尽,又因为岳祠遍地是血,当时天亮在即,来不及清洗,于是放了一把火,将一切烧得干干净净,也把乾儿烧得面目全非,不让人辨认出来。他们怕大火烧断绳索,怕提刑司发现不是上吊会起疑,所以用铁链吊起我乾儿,却不知如此自焚又自缢,实在是多此一举。逃走时,他们还故意把门锁起来,只是为了假造自尽,却忘了该从里面上锁。如你所说,他们错漏百出,可即便如此,提刑司居然真的以自尽结案。提刑司只想着替人遮掩罪行,只想着草草结案,不承想这反倒帮了何太骥和巫易,让他二人躲过了此劫。”

  宋慈道:“这些事,都是何司业亲口告诉你的?”

  跛脚李道:“这些都是何太骥亲口说出来的。四年来,乾儿音信全无,我来临安找过,可怎么也找不到他。我从前做过司理,断过不少刑案,知道一个人失踪这么久,十有八九已经遇害,所以我再来临安,入太学做斋仆,暗中查找乾儿的下落。我查了许久,才查到当年死在岳祠的不是巫易,而是乾儿。我知道巫易当年没死,我要找他出来,查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从何太骥查起,那晚我跟去他家,表明了身份,苦苦哀求之下,他才把一切告诉了我。那天正是乾儿祭日,我恨从心起,趁他不备,从背后勒死了他。我把他移尸岳祠,当年乾儿是怎么死的,就怎么报还在他身上。他说巫易已经死了,我不信。我本打算找出巫易,杀了他报完仇,就去衙门投案自首。可宋大人也查得如此,那必是真的了。杀害乾儿的仇人都已死尽,我大仇得报,也算没有遗恨了。”

  宋慈回想当日开棺验骨时的场景,棺中淤泥沉积完整,骨头也没有动过的痕迹,显然跛脚李并不是通过开棺验骨才查到死的是李乾,而是通过其他途径。宋慈道:“你如何查到当年死的不是巫易,而是李乾?”有意无意地朝元钦看了一眼,“是不是有人帮助了你?”

  跛脚李看了看四周,不知从何时起,众甲士已封住他周围的去路,不让他有机会逃走。除了这些甲士,还有一大批提刑司的差役在附近待命。他叹了口气,道:“不瞒宋大人,的确有人帮助了我,而且我有实证。”

  此话一出,元钦的神色微微一变。

  “你有实证?”宋慈道,“什么实证?”

  “宋大人真想知道,就请容我去一趟杂房。”

  宋慈略作思索,应道:“好。”转头看向韩侂胄。韩侂胄明白宋慈的意思,微微点了一下头。众甲士让开道路,不再阻拦跛脚李。

  跛脚李道:“宋大人,我亡妻的灵位,还请你还给我。”

  宋慈将牌位交给了跛脚李。

  跛脚李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牌位上的墨字,将牌位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怀中。他一脚高一脚低,慢慢走出了月洞门。宋慈紧随在后,韩侂胄、元钦、刘克庄、杨岐山、杨菱、真德秀、许义等人依次跟来,众甲士也紧跟在后,以防跛脚李趁机逃走。

  穿过射圃,又经过一座座斋舍,终于来到了杂房。

  跛脚李停住脚步,回头道:“宋大人请留步。”看了一眼宋慈身后跟来的众人,道:“放心吧,我不会逃的。”

  韩侂胄已安排甲士分守太学的各个出口,宋慈知道跛脚李就算想逃,也根本逃不出去。他停下了脚步,其他人也都停了下来。

  跛脚李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宋慈,道:“宋大人,有你在,我也可以放心了。”说罢,一个人推开门,一瘸一拐地走进杂房,枯槁的背影消失在里屋之中。

  宋慈在外等了片刻,不见跛脚李出来,也不闻杂房中传出任何响动。他回想跛脚李进屋前所说的话,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不打算再等下去,径直跨过门槛,进入杂房里屋。

  里屋摆放着十几张简陋的床铺,就在跛脚李的床铺上,一根麻绳从房梁上直垂而下,结环成套。跛脚李的脖子挂在绳套中,身子悬在半空,两条腿一长一短地垂吊着,早已自尽了。在他的脚下,放着他亡妻的牌位,以及一方叠好的手帕。

  宋慈一惊,眼前一下子出现了当夜何太骥悬尸岳祠时的场景。他以为跛脚李是回杂房取实证,没想到竟会自尽。他急忙抱住跛脚李,将他的身子放下来。

  可是为时已晚,跛脚李脉象已断,气息已绝。

  韩侂胄和元钦相继进入里屋,见到这一幕,都是一愣。

  跛脚李畏罪自杀的消息,很快在围观人群中传开,杂房外议论声不断。

  宋慈一言不发地立在跛脚李的尸体前,怔怔地看着死去的跛脚李。他拿起放在床铺上的那方叠好的手帕,展开来,见手帕中包着一把钥匙。手帕上还有题字,是巫易的那首《贺新郎》题词,字迹歪歪扭扭,与何太骥悬尸现场暖坑酒瓶中发现的手帕题词字迹一模一样,只是这方手帕上的题词有所涂抹,似乎是写错了字,所以废弃不用。同样的字迹出现在跛脚李这里,可见跛脚李的确就是杀害何太骥的凶手。至于包在手帕中的那把钥匙,宋慈知道当日岳祠的门是何太骥锁上的,可钥匙却没在何太骥身上,显然是被凶手移尸后拿走了,十有八九便是眼前这一把,这更加证实了跛脚李便是凶手。他望着跛脚李的尸体,心里暗道:“原来你说的实证,是证明你自己是凶手的实证。”

  “凶手既已畏罪自尽,”韩侂胄道,“岳祠一案,就算了结了。”

  宋慈摇了摇头,道:“此案还有诸多疑点,不少推想尚未查实……”

  “宋慈,”韩侂胄打断了他,“圣上要你上元节前查明真相,你只用短短数日便破了此案。我会如实奏明圣上,圣上必定嘉奖于你。”

  “太师……”

  韩侂胄手一摆,不让宋慈多言,转头看着元钦,道:“元提刑,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元钦神色镇定,道:“下官早已说过,当年是下官一时疏忽,错断了此案,责无旁贷。朝廷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下官绝无怨言。”

  韩侂胄道一声:“好。”走出杂房,又朝人群中的杨岐山看了一眼,然后在众甲士的护卫下,离开了太学。

  汤显政急忙率领众学官一路躬身相送。

  太学里发生这么大的案子,聚集了这么多围观之人,汤显政都不去管,杂房里死了斋仆,他也不理会,只顾着迎送韩侂胄。一直送到太学中门,他才停下,恭恭敬敬地立在门口,目送韩侂胄乘坐轿子,消失在前洋街的远处……

  尾声

  是日深夜,一顶小轿抬入韩府,停在书房外。轿中下来一人,帷帽遮面,轻叩房门,房中传出韩侂胄的声音:“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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