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扇门连通着他熟悉的一切,也为他带来了在这个世界上最初的,也是最大的谜团。
邓肯手中微微用力,将门向里推动,伴随着轻微的门轴旋转声,“失乡者之门”如他所熟悉的那样被轻松推开了,而在大门对面,是他同样熟悉的浓雾。
略作犹豫之后,邓肯向前迈出一步。
穿透浓雾的感觉扑面而来,随后是短暂的失重和混乱眩晕感,但很快这种感觉便尽数褪去,周铭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返回自己那间住了很久的单身公寓。
他站在一片黑暗中。
周铭低下头,看到的确实是自己作为“地球人类”的那副躯体,他又转过身,看到自己来时的那扇门正静静地立在那里,凭空伫立在黑暗中,保持着敞开的模样。
环视四周,则只能看到无尽黑暗,那是极致纯粹的黑,就仿佛万物已经寂灭,仿佛宇宙荡然无存一般的漆黑。
周铭立刻总结下了一条新的经验:在“陈旧残破的失乡号”上,推开失乡者之门后并未能返回熟悉的单身公寓,而是进入了一个诡异的、一片漆黑的空间。
这种极致的漆黑空间是足以令普通人感到巨大压抑甚至恐惧的,周铭也知道这一点,然而不知为何,他站在这里却没有丝毫的抵触,反而……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放松与舒缓。
他不知道这种诡异的放松感是怎么回事,但理智上,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太对劲,这种理智和感官上的冲突让他倍加谨慎起来,并尝试着向前迈出一步。
尽管这里一片漆黑,仿佛什么都没有,他脚下却是有地面的——一步踩出去的时候,还会有脚踏实地的感受。
周铭低下头,看着自己落脚的地方,而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自己脚下仿佛荡漾开了些许波纹,这个一片漆黑的地方竟出现了除黑暗之外的色彩——那波纹中浮现出来的,是文字。
他熟悉的中文。
“他的年龄?”
“三十五岁左右。”
就是这样两行文字,看上去是一问一答。
周铭眼神微微变化,紧接着又试探着向前走了一步,果然,在他落脚的瞬间,又有新的波纹在黑暗中浮现出来,仍然是中文,仍然是一问一答的句子:
“他的职业?”
“一名中学教师,教语文,平时爱看书。”
周铭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他下意识地换了个方向,在黑暗中再次踏出一步。
“他的身高?”
“一米八左右——不是很强壮,但身体很健康。”
周铭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脚下的涟漪渐渐扩散,灰白色的中文字迹在涟漪中变得愈发清晰,又随着涟漪扩散而重归暗淡、消散。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深深吸了口气,缓慢而坚定地朝前又迈出一步。
文字在他的脚步中荡漾浮现:
“他长什么模样?”
“长这样。”
黑暗中,突兀地出现了亮光,亮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瞬间凝聚成型,周铭猛然看到对面出现了一个身影,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身影!
他的心跳几乎都漏了半拍,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而就是这个后退的动作,让他意识到了对面那其实是一面镜子。
那个身影是自己在镜子中的倒影。
紧接着,他低下头,看向因自己后退半步而引出的新的涟漪,看到那涟漪中浮现出的字迹——
“他叫什么名字?”
“周铭。”
第二百四十三章 返回
周铭站在镜子前,静静地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
如此清晰,如此真实的镜像——如果不是自己伸手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表面,他甚至会怀疑对面站着的是不是真的“另一个自我”。
良久,他才从镜面上收回目光,看向自己周围的广阔黑暗。
这片空间到底有多大?继续向外走,能走到无限远处吗?这片黑暗空间的本质又是什么?为何它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失乡者之门的背后?那扇位于亚空间中的失乡者之门又和现实世界的失乡者之门有什么联系?以及最重要的……
那些在黑暗中浮现出的文字又是什么?
周铭远离了镜子,那镜子随着他的离开便悄然消散,镜中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在黑暗中,而随着他的脚步,更多的苍白文字在黑暗中浮现了出来——描述着与他有关的一切。
像一份极其详尽的个人档案……被登记在某个至关重要的数据库中,不知会派上什么用场的个人档案。
周铭感觉自己的联想能力都有点不够用了——他试图找到一套合理的理由,来解释自己所见的这一切,却发现不管怎样的推理,到最后看起来都像是一堆天马行空的纯粹幻想。
他甚至开始觉得存在一个“末日避难所计划”,而自己就是躲进避难所的人,却对此浑然不自知,那座单身公寓就是他的庇护堡垒,而这个黑暗空间中浮现出的文字便是他进入避难所之前的登记文件……
在黑暗中,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流淌开来,但过了不知多久,他突然又收拢起了所有的胡思乱想。
“……浪费的时间够多了。”
他轻声咕哝了一句。
这里没有更多的线索,有的只是能够动摇自己心智的幻影——无论这个黑暗空间中是否真的隐藏着巨大的秘密,亦或这里只是亚空间对自己的又一次阴谋和引诱,他都不该把时间留在这里钻牛角尖了。
周铭轻轻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心绪渐渐平静,随后决定在离开之前对这个黑暗空间进行最后一次测试和探索。
他向着远处走去,谨慎且小心地远离那扇门。
脚下更多的文字在浮现——内容和此前差不多,只是更详细,更正规,越来越像是一份用在正式场合中的登记资料。
周铭则在默默记下这些文字的同时时不时回过头去,确认自己与那扇门的距离,确认自己是否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
他越走越谨慎,到后面每一步的距离只向前挪动十几厘米。
突然,他注意到脚下浮现出的文字出现了变化——
“¥#%的情况&……%是否@#?”
“¥@*大约在355至*&,可能存在&……%的%&……”
文字开始出现混乱,句子变得古怪莫名,原本清晰通顺的记录变成了连阅读都无法阅读的东西。
周铭心中一动,却并没有停下向前的脚步,只是走得更加小心,而随着他继续向着黑暗的边界走去,更多的文字在黑暗中浮现出来。
越来越古怪,越来越混乱,而且混乱的频率在指数级上升,一开始他还能在每句话中看到几个有意义的词,但很快便到了几句话中都出现不了一个文字的程度,再往后,他甚至连那些“乱码”都看不到了。
从黑暗中浮现出来的不再是文字和符号,而是一连串扭曲跳跃的线条,混乱躁动的光点,甚至种种几乎在违背几何规律的颤动投影。
他向前走去,黑暗中便浮现出凡人心智难以理解的错乱光影,仿佛宇宙边缘某些不可名状的倒影,在他脚下化作了向前延伸的道路。
最后,连那些混乱跳跃的线条和光点终于也消失了,再也没有新的东西出现。
周铭立刻停下了脚步。
他还没有失去理智,没有在这个不断向着未知探索的过程中沉迷。
他回过头,来时的那扇门几乎只剩下了一个朦胧的光点,但仍旧静静地伫立在黑暗中。
周铭果断地转身往回走——不管那黑暗深处还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脚下浮现的信息走到尽头的瞬间,他就知道自己不能继续往前了。
回去的速度比来时更快,他没用多久便跨过了这片虚无的黑暗,回到了那扇通往失乡号的“失乡者之门”前。
手放在门上,传来的坚实质感让已经在黑暗中徘徊探索了许久的周铭感到一种莫名的踏实感,随后他轻轻吸了口气,迈步跨过大门。
微凉的海风迎面吹来,骤然出现在视野中的明亮天光让邓肯一时间有点不适应,脚下传来的微微摇晃以及耳旁响起的海浪拍打声则延迟了那么零点几秒才出现在他的感知中——或许是在一片寂静的地方待了太久,那海浪拍打声骤然出现时竟仿若雷鸣。
邓肯突然愣住了。
他确认了一下四周,所看到的是熟悉的失乡号,熟悉的无垠海,以及天空悬挂的、被双重符文束缚着的太阳。
他回到了现实维度。
这个出乎意料的情况让他有点懵,因为之前在那片黑暗中跨过大门的前一秒,他还在思索着要如何继续在“残破的失乡号”上探索以寻找返回的办法,却没想到从那里跨过大门竟然就直接回到了现实中……这中间的规律是什么?
想要从那艘疑似位于亚空间的“残破失乡号”返回现实维度,只需要通过失乡者之门作为中转即可?
他若有所思地回过头,看到自己正站在船长室前,而失乡者之门正静静地伫立在阳光中,门框上的几个单词在天光下闪闪发亮。
邓肯的思维瞬间活跃起来。
失乡号上有很多门,但其中只有三扇门是特殊的,第一便是“失乡者之门”,第二则是船舱深处通往底舱的阴沉木门,那上面标注着“最后一道门”的标识,第三,则是位于舱底中央,那扇凭空伫立的大门,它连接着亚空间与现实维度,或许可以被称作“亚空间之门”。
而在“残破的失乡号”上,不管是通往底舱的“最后一道门”还是那扇“亚空间之门”,其门框上都被抹去了标记,而唯有船长室前的“失乡者之门”,不管在现实维度还是在亚空间中,都保持着完全一致的模样。
现在看来,这种“一致性”或许从一开始就标注了真正的“出口”!
心中隐隐有了答案,邓肯又松了口气,随后便上前推开了船长室的大门。
跨过大门之后,他确认了对面并非一片黑暗,而是自己的单身公寓——房间里一切正常。
紧接着他又回到船上,这次拉开了船长室的大门。
熟悉的海图室,熟悉的考究陈设,熟悉的桌子,还有桌子上熟悉的山羊头。
生平头一次,他在看到山羊头仍旧好好地待在桌子上的时候竟油然而生了一种踏实感。
山羊头则在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之后立刻转过脑袋,脖子传来一阵木头摩擦的吱吱嘎嘎声:“姓名?”
“邓肯·艾布诺马尔,是我,我回来了,”邓肯立刻说道,他早已猜到对方一定会向自己确认——这山羊头能够感知到自己是否离开了失乡号,甚至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感知到自己的某种“变化”,它这种“姓名确认”表面看起来有点随心所欲,但似乎隐隐有着规律在里面,“我去了很远的地方。”
“啊,船长!您终于回来了!”山羊头立刻发出了夸张又殷勤的声音,它一如既往的聒噪,“您突然就彻底离开了船,我可真是吓了一跳!您平常灵界行走的时候起码还会把躯壳留在这儿的!但刚才您的所有气息却都不见了……而且您现在又从甲板回来?您是去了什么地方?”
所有气息都不见了?彻底离开了船?
邓肯眼神瞬间微微变化了一下。
自己果然是以本体进入了那个疑似亚空间的地方,而非一开始认为的“意识投影”!
他抬起头,看着山羊头黑黢黢的眼睛,略微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我说出来你别吓到。”
“啊,您放心,您的大副不但忠诚又勇敢,而且勇敢又忠……”
“我去了趟亚空间。”
山羊头:“……?!”
足足半分钟之后,这家伙才突然发出嘎嘣一声,脖子仿佛都要扭断:“船……船……船长?!您说您……”
“我去了趟亚空间,如果我没走错的话,”邓肯一边说着,一边走进船长室,随手拿起了放在旁边架子上的那盏提灯,“你先等我一下。”
说完,他也不等山羊头开口,便直接拎着提灯离开了船长室,随后几乎是风风火火地穿过了甲板和层层船舱,直奔失乡号最底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