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火就是火——在任何时候,火的燃起都象征着文明的举步,它是一个符号,由凡人展示给神祇的符号,这个符号的含义只有一个——“我在这里”。
从很久以前,从自己刚刚毕业离开神学院的时候,凡娜就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火的形式并不重要,火的点燃本身就是意义。
作为深海教会年轻一代中最杰出的圣职者之一,这是凡娜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唯一称得上“不太符合教义”的想法——当然,也仅限于过去的那些年。
现在她离经叛道的想法和言行那可太多了。
轻柔的海浪声在这位已经越来越“离经叛道”的审判官耳边响起。
她感知到了目光,一道温柔的注视落在自己身上,随后这道目光便转向了别处,“通道”则在她眼前开启——在“通道”尽头,传来了瓦伦丁主教的声音。
“凡娜?”老主教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意外,“没想到会突然收到你的呼唤……等等,什么味儿?”
“这不重要,大主教,”凡娜定了定神,语气严肃地说道,“我要跟你说件事,你千万别紧张……”
“什么事?”
“船长一会去大教堂找你,他要失乡号的建造资料——所有资料。”
……
邓肯微微皱着眉头,与海蒂一同站在病房中,看着正躺在病床上的年轻精灵。
“这是今天早上才收治进来的病患,像这样的患者还有几十人——几个精灵社区已经开始出现恐慌,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倒下去或消失的会不会是自己,”海蒂低声说道,“事件已经上升到超凡污染级别,教堂方面已经派出了守卫者部队接管那些社区,但除了不断将出现异状的精灵送到这里之外,他们也没什么好办法。”
邓肯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随后上前一步,弯下腰观察着病床上那位年轻精灵的状态。
后者的整个身体都呈现出一种朦胧虚幻的质感,就仿佛一个随时会消散的幻影,勉强以人形轮廓“滞留”在这张病床上。
这显然已经超出了之前那些“昏睡病”的范畴,也不再是传统的“医疗手段”能对付的“症状”。
“他正在消失,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离开我们的现实维度——这已经不是‘精神医师’能处理的情况,我使用了一些超凡领域的手段,但也只能勉强把他们的心智留在‘这边’,以延缓这种‘消失’的进程,”海蒂在邓肯身后继续说道,“在一个‘症状’较轻的患者身上,我尝试了思维读取,却发现他们的思维正在被一种……更加庞大的东西逐渐‘吸走’,就好像有一个漩涡,在把这些精灵从精神到肉体‘拖离’现实世界。”
邓肯紧紧皱眉听着海蒂的描述,过了许久,他才自言自语般开口:“席兰蒂斯正在带走他们。”
海蒂怔了一下:“席兰蒂斯?”
“就是你感觉到的那个‘漩涡’,我建议你不要继续做这方面的尝试了,”邓肯一脸严肃地说道,“因为很有可能,这个漩涡会把你也当成‘精灵’。”
海蒂的脸色瞬间微微变化。
邓肯则分出一部分注意力,去关注了一下远方的情况——
失乡号已经逐渐靠近轻风港所处的海域,此刻正准备从灵界上浮。
凡娜刚刚发来消息,她已经成功联络上普兰德的风暴大教堂,瓦伦丁主教会在最短时间里准备好所有东西,并等候“船长”拜访。
轻风港内的情况仍然是一片混乱,繁茂的森林对于城邦中的居民而言如同一片无边的绿色地狱,哪怕是训练有素的城邦卫队和守卫者部队也难以应付这远超想象的情况——露克蕾西娅正在城邦内采取行动,尽可能提供一些帮助。
而在遥远的北方城邦寒霜,“昏睡病”也如普兰德这边一样蔓延着。
可以想象的是,“昏睡病”蔓延的情况绝不局限于普兰德与寒霜,随着轻风港的情况恶化,恐怕整个世界的精灵都正在面对着同样的可怕局面——席兰蒂斯在吞噬他们。
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扎根于精灵种族记忆中的世界之树会突然发生这些极端变化?
就在这时,一阵突然从病床上传来的轻微声响打断了邓肯的思考。
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处于深度昏睡状态,身体正在逐渐透明消散的精灵突然有了动静——他的身体在微微抽搐,喉咙里也传来一种低沉含糊的咕哝声。
他就好像突然要醒来一样。
海蒂瞬间注意到了这一幕,她飞快地跑到病床前,似乎是想要确认一下这位精灵是否真的在恢复意识,但就在这时,病房里的其他几张病床上也突然出现了同样的情况。
那些在深度沉睡中的精灵一个接一个地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了同样的含混咕哝!
这诡异的状况让海蒂刹那间头皮发麻,她猛然起身,下意识地看向邓肯,而就在这时,那些精灵喉咙里的含混咕哝声却又都在同一个瞬间戛然而止。
下一秒,这些沉睡的精灵同时张开了嘴巴,就好像一个意识终于在同一时间和这些位于现实世界的“躯体”建立了连接,他们发出了清晰的声音——
“我是泰德·里尔,我现在位于无名者之梦最深处。
“我通过每一个我能找到的途径向现实世界发出此消息,不管是谁,请在收到这个消息之后尽可能把它扩散给每一个人——
“席兰蒂斯疯了。
“她在尝试吞噬所有精灵,并以此进入现实世界,重新扎根生长。
“她不是我们的保护者,她保护的不是我们。
“我们正在与席兰蒂斯的主意识对抗,并尽可能减缓她向现实世界蔓延的速度——但我们落于下风。
“我们需要帮助——尽一切可能避免现实世界中的精灵被席兰蒂斯吞噬,避免他们在沉睡中消失或死亡,这可以延缓席兰蒂斯的苏醒,重复,我们需要帮助……”
病房中的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精灵病患再次回到了“沉睡”中,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幕幻觉——泰德·里尔与现实世界之间的联系被切断了。
“泰德·里尔……”海蒂怔了几秒钟,终于反应过来,“是轻风港的那位真理守秘人?!”
她眼神中多出了几分慌张与惊悚,刚才短短十几秒钟里发生的事情让她意识到了事态的糟糕与严重。
她看向邓肯,想要向这位“船长”寻求帮助。
邓肯眉头紧锁,事情的突然变化以及泰德·里尔传来的消息超出了他的预料,但在迅速的思考之后,他从这些“消息”中模模糊糊地把握到了一些……思路。
“看来我得走了,”他转过头,表情严肃地对精神医师小姐说道,“得有人从根源上解决这件事情。”
海蒂下意识开口:“那我这边……”
“继续做你正在做的事,延缓这些精灵被‘吞噬’的进度,”邓肯飞快说道,“把他们的精神留在现实世界,能留多久留多久——剩下的,交给我们。”
第六百二十七章 留存至今的“样本”
可怕的“昏睡”与消散现象正在整个世界蔓延,从遥远的北方海域到南部海洋,从迷雾遍布的东部边境到西部群岛,几乎每一座城邦中都开始出现突然陷入沉睡的精灵,以及诡异莫名的“消散”现象。
而泰德·里尔从无名者之梦深处发出的消息也随着那些沉睡的精灵之口被传播到了整个世界。
一座座教堂敲响了钟声,电报与灵能通讯开始在城邦之间传递消息,执政官与大主教们沟通着实时的情况,前不久才由四神教会牵头建立起来的联合监控防御体系在仓促之间开始运行。
人们本以为这套体系会被用来监控城邦下方的深海,却没有想到它第一次发挥作用竟是因为一场失控的梦境。
一道由纷飞的彩色纸片构成的旋风飞舞着穿过了层层叠叠的藤蔓、树叶与屋顶,打着旋钻进了市政厅的执政官办公室中。
正在与几名市政厅官员沟通事务的萨拉·梅尔执政官立刻抬起头,看向从彩色纸片中走出来的“海中女巫”。
“我突然想起来,应该看看市政厅的情况,”露克蕾西娅走向那张宽大的椭圆办公桌,“看样子你很忙。”
“焦头烂额,女士,”萨拉·梅尔对身边的市政厅官员们摆了摆手,让他们暂且退下,“我听说您刚刚对陷入困境的治安官部队伸出援手——非常感谢您的帮助。”
“现在情况如何?”
“城内一片混乱,有十六个街区彻底失去了联系,茂密的植物封锁了所有的道路,大量居民下落不明,治安部队和守卫者都难以深入那些区域,蒸汽枢纽停摆,出于安全考虑,我们还关闭了全城的瓦斯供应——谢天谢地,那东西还能关得上,但谁也不知道今天晚上该怎么办,”萨拉·梅尔一口气说道,“至于城外……想必您也知道其他地方发生的事情,无数的消息正在通过各种渠道传来,但我恐怕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其他城邦的情况了。”
“泰德·里尔传来的消息呢?你知道这件事吗?”
“是的,我知道,”萨拉·梅尔点了点头,“先是在两小时前,塔兰·艾尔参与的那支行动小组发来消息,说是在行动小组脱离梦境之后,真理守秘人没有返回现实世界,半小时前,我收到了最新的情报,守秘人阁下被困在了无名者之梦的最深处……”
他停了下来,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他似乎想发出一声长叹,最后却只是抽搐般的抖动了一下嘴角:“精灵以悠远完整的传承为傲,我们坚信那些古老的传说和神话是曾经真实存在过的历史,是我们古老文明的象征——现在,我们的传说和神话要来杀我们了。”
露克蕾西娅默默地注视着这位德高望重的执政官,过了片刻,她才慢慢开口:“但直到昨夜之前,我们掌握的情报还是席兰蒂斯想要庇护所有的精灵——甚至直到现在,我仍有理由认为这种‘庇护’还在继续生效,只是……以一种极为危险的方式。”
萨拉·梅尔面庞抽动了一下:“……是的,因为席兰蒂斯疯了。”
“我要见见塔兰·艾尔,还有当时与他一同进入无名者之梦的其他知识守卫,”露克蕾西娅说道,“我在城邦大学那边没找到他们。”
“他们在一处隔离设施接受观察和问询,我告诉你位置……”
……
威严的风暴大教堂静静伫立在普兰德地势最高的地方,大教堂前的广场上如往日里一般热闹——在每个开放日,都会有许多市民聚集到这里,或进入教堂礼拜,或在教堂附近的设施中接受赐福、治疗,或进行单纯的参观活动。
邓肯穿着一身朴素的褐色外套与黑色长裤,跟着其他进入教堂参观的队伍一同跨过了那扇宏伟的拱门,然后沿着脑海中凡娜指引的道路向着教堂深处一路前行。
他穿过了对游客开放的正厅和参拜步道,穿过了布道旁的近路走廊,沿着一条连许多教堂内部工作人员都不熟悉的路线往前走着。
“……您往前穿过那道黑色的小门,进门之后往右走,大概二十多米有个岔道,左边的小路通往内庭……
“这条路最清静,走到头您就可以看见内部礼拜堂的侧门了,我跟瓦伦丁主教说好了,让他在礼拜堂里等您就行,沿途都已经安排过,不会有人阻拦,路上的守卫也不知道您的身份……对,只有瓦伦丁主教知道真实的情况……
“以后您要是再想来大教堂也可以走这条路,对了,我以前在大教堂休息时的房间就在礼拜堂旁边,您也可以去……我知道您用不上……”
听着脑海中传来的审判官小姐的声音,邓肯抬起目光。
内部礼拜堂到了——这处并不对外开放的设施仅供深海教会的高阶神官们使用,一扇朴素的黑色木门正静静立在小路尽头,两名全副武装的教会守卫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宛若两尊阴沉的雕塑。
邓肯向那扇门走去。
门口的守卫连视线都没有移动,就仿佛完全没有看到邓肯一样,依旧保持着目视前方的严肃模样。
这显然也是提前安排的结果,邓肯几乎可以想象到这一路上的守卫接受的是怎样的命令——
今天将有一位特殊的“客人”造访大教堂。
不要听,不要看,不要问,不要想。
他对他们礼貌地笑了笑,随后从两位守卫身旁走过,轻轻推开了那扇描绘着诸多神圣符文的黑色木门。
一阵轻微的海浪声若有若无地响起,潮湿冰冷的气息似乎短暂浮现,又迅速消退,邓肯感觉自己跨过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随后走进了一个灯光明亮的宽敞房间中。
普兰德城邦最高主教,瓦伦丁正站在房间中央。
这位白发稀疏的老人身披黑底金纹的神官长袍,他背对着门口,面朝着房间中那座萦绕着神秘圣洁氛围的风暴女神雕像,似乎正在虔诚祝祷,当听到开门的声音之后,他才转过身来,看向站在门口的特殊“客人”。
看得出来,这位老人好像有点紧张——虽然他在努力控制这一点。
“你好,瓦伦丁主教,我们又见面了,”邓肯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向对方走去,“不过对你而言,应该还是第一次见到我这幅‘模样’。”
瓦伦丁好奇地打量着走进房间的“邓肯”。
他看到的只是一个穿着朴素旧外套,既不高大也不强壮,仿佛在城邦中随处都可以看到的普通中年人。
但仅仅是一秒钟后,理智中传来的强烈警示便催促着他转移视线,不要再继续注视那具看起来像是人类的“外壳”。
“我知道,这是您在城邦中活动所用的‘化身’,我听凡娜提起过,”瓦伦丁微微垂下视线,“我也听她说过了现在的情况,您要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
这位老主教抬起手,指向圣像旁的一口大木箱。
那里存放着一个世纪前失乡号建造过程中的原始资料,以及……某个最重要的“样本”。
数座明亮的烛台被临时安置在那口木箱周围,烛台灯焰中时而升腾起的幻光显示出它们已被施加了赐福的力量,木箱两侧又可看到安置着石板、铁链之类的封印事物,显然也是安全措施的一环。
看来即便是从封印间中拿了出来,放在这间被女神直接注视的礼拜堂内,这一箱子“造船档案”也得到了十足的重视,瓦伦丁主教提前守在这里,恐怕也是在防备箱子里的东西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