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腾空而起,眨眼间从近乎透明的虚幻形态获得了流水般的实体质感,船长的力量跨越了遥远的距离,以劳伦斯为信标投影在房间中,紧接着,那火焰中心便盘旋收缩,又蠕动鼓胀,一只有着骇人外观的骸骨巨鸟从火焰旋涡中冲了出来!
“水手”看到这一幕瞬间往后退了半步,直愣愣地看着那旋转的火焰门扉和正在天花板附近盘旋的骸骨巨鸟,又扭头看着劳伦斯:“……这玩意儿真的没问题?”
“都这时候你才想起来犹豫?”劳伦斯顿时瞪起眼睛,“你别说现在你不想去了啊——‘他’亲自从对面过来拽你那可就不是这个待遇了!”
“水手”顿时缩了缩脖子,一脸纠结地往火焰门扉的方向迈了两步,但刚走到一半又停了下来:“这玩意儿疼不疼?”
劳伦斯默默走了过去,来到“水手”身后。
“水手”顿时浑身一激灵,仿佛两個多世纪前就已经坏死的鸡皮疙瘩都复活了过来:“别别别,我进,我自己进……”
一边说着,他一边迈步走向了那道旋转的火焰,然后一咬牙一闭眼,伸出手往火焰旋涡里摸了摸,瞬间收回手:“哎卧槽怎么好像有点烫……船长要不咱们再想个别的……”
劳伦斯飞起一脚:“就你废话多!”
“水手”短促的惊呼消失在火焰的呼啸声中。
“油满,出发!”在天花板附近盘旋的骸骨巨鸟怪叫了一声,也紧接着冲进了那道火焰大门——但下一秒又从大门里钻出来,用爪子抓起了放在一旁的裹尸布,转身钻回门内。
劳伦斯轻轻叹了口气。
但就在他准备走开的时候,那旋转鼓胀的火焰大门突然又劈啪作响地打开,刚刚离开的艾伊又从大门里钻了出来。
骸骨巨鸟凑到劳伦斯面前,在后者目瞪口呆的注视中拍了拍翅膀,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整点薯条整点薯条整点薯条……”
劳伦斯差点被这位“信使”吓出一跟头,好不容易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忘记了召唤信使所需的重要“祭品”和“媒介”,顿时冷汗都下来了:“我……没准备……”
骸骨巨鸟歪了歪头,用覆盖着火焰的空洞眼窝死死盯着劳伦斯的眼睛,后者浑身慢慢紧绷起来,在这短暂的几秒钟内,劳伦斯脑海中已经走马灯似的轮播了一遍在无垠海的船长们之间流传的诸多跟召唤、献祭有关的经典案例——
XX巫师在尝试召唤灵界阴影的时候因为准备错了祭品,被阴影强大的反噬力量拍死在墙上;XX邪教徒在尝试召唤恶魔时使用的祭品不足,被暴怒的恶魔拍死在墙上;XX真理圣徒在研究古代遗物时不慎触动了召唤恶灵的咒文,结果因为没有准备祭品,不得不把失控的恶灵拍死在墙上……
劳伦斯不太了解船长身边这位名叫“艾伊”的诡异信使是个什么脾气,但他简单判断了一下,觉得自己大概很难把这只鸟拍死在墙上。
于是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开始为自己这粗心的举动感到后悔——虽然理论上大家同为邓肯船长的追随者,但天知道这位看上去就不像有人性的“信使”会不会有“同僚”的概念……。
然后他就看到眼前的骸骨巨鸟突然收回了脑袋,转身往那道火焰大门中飞去,一边飞还一边骂骂咧咧:“什么破班,加班费都不给,什么破班,加班费都不给……”
然后这骇人的信使便和那道大门一同消失在房间中。
劳伦斯:“……?”
……
邓肯看着几乎是被艾伊从传送门里扔出来的异常077,又扭头看了一眼似乎仍然气鼓鼓的,正在茶几上到处踱步的鸽子精,感觉有点困惑:“这鸽子又怎么了?”
爱丽丝闻言挠了挠头发:“不知道,反正看上去好像不太高兴……”
“……不管了,伱给它弄点吃的吧,应该就又高兴起来了。”
邓肯随意摆了摆手,随口吩咐了一句之后注意力便重新放在了正一边扶着腰一边摇摇晃晃站起来的异常077身上。
“好久不见,‘水手’。”
正在磨磨蹭蹭起身,似乎尽量避免跟客厅中其他人目光交流的异常077听到船长主动跟自己打招呼,身上肉眼可见地哆嗦了一下,似乎再也无法逃避,终于站直了身体,在紧张中小心地环视着四周。
“额……船长好久不见,大家好久不见,都好久不见……”
他转着圈,对客厅中的每一个人打着招呼,就像之前每次在邓肯船长面前时一样,但突然间,他停了下来。
海琳娜站在不远处。
这位执掌着深海教会的女教皇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具干尸,看着对方那干瘪、枯瘦、骇人的模样,她一点点皱起了眉头,似乎在努力回忆着前不久还曾亲自接见过的、海歌号大副的样子,然而无论如何,她好像都无法将那位忠诚且坚毅的大副与眼前这个佝偻着身体的,有着可怕面容的“异常077”联系在一起。
观察了很久,海琳娜才打破沉默:“我认不出你了。”
“是的,我们已经两百多年没见了——也可能更久,”干尸咧开嘴,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他慢慢往海琳娜的方向走了两步,似乎是想行个礼,但抬起手比划一下便又放了下去,“……我记不起那个手势了。”
“你是海歌号的大副?”海琳娜问道——尽管这个问题看起来并无必要。
“是,我是这么记着的,”“水手”说着,抬起手指了指脑袋,“但那些乱糟糟的印象在这里嗡嗡作响,我已记不起太多细节上的事情,我只记得出航之前,我和卡拉尼船长还曾在方舟上接受你的亲自赐福,你用油膏涂抹在我们手腕上……那时候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去。”
海琳娜迟疑了几秒钟:“……是的,那是不久前的事情。”
“对我而言,已经是很久以前了,”“水手”嘀咕着,回头看了一眼邓肯的方向,“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您了,我没提到的部分,劳伦斯船长应该也向您汇报了吧?”
邓肯点点头,来到了矮桌旁,伸手拿起了那块看上去肮脏、残破的“破布”——丝毫没有在意它那令人作呕的质感:“这就是劳伦斯提到的‘裹尸布’?”
客厅中的几道目光同时集中在邓肯手中,海琳娜也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水手”则点点头:“是的,它就是……那上面还留有卡拉尼船长的笔迹,虽然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但它应该就是海歌号的船长日志……在卡拉尼船长消散之前,她把它留给了我,这是我为数不多记忆十分清晰的事情。”
邓肯翻看着残破布片上的“字迹”,慢慢皱起眉头:“……已经完全无法辨认了。”
“很遗憾,恐怕在我回到无垠海的时候它就已经变成这样了,”“水手”摇摇头,“那道边境……它阻止我们将世界之外的秘密带回家。”
邓肯默默地听着,静静地思考,客厅中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安静下来,唯有时钟的滴答声在寂静中回响。
过了许久,邓肯突然抬起头:“介意我对它做一些‘过激’的测试吗?”
第七百六十一章 卡拉尼船长的日志
邓肯这边一开口,“水手”立刻就知道船长想干什么了,毕竟自从在白橡木号上被劳伦斯“唤醒”以来,他“人”生中最大的噩梦就是这件事:被邓肯船长兴之所至一把火烧了……
当然现在这个噩梦已经实现——他就是被那个叫“艾伊”的信使一个大火球给崩过来的。
正是因此,在亲身体会过被那灵体火焰环绕、仿佛灵魂随时都会被蒸发殆尽的恐怖之后,这干尸此刻显得格外紧张:“……这会不会把裹尸布直接烧干净了?”
“理论上不会,”邓肯很有把握地说道,“我能精确掌控自己的火焰,并用它来了解各种超凡物品在表象之下的‘真实’,过去我也曾用这种方法检查、探索过许多东西,这个过程很安全的……”
他这边话音刚落,水手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松,旁边的雪莉却突然嘀咕起来:“谁说的,之前在寒霜的时候从湮灭教徒手里弄到的那本黑皮书被您看了一眼就烧没了……”
妮娜紧跟着补充:“还有更早的,在普兰德的时候从太阳教徒手里弄到的那個黄金面具也烧了……”
“席兰蒂斯也烧了……”露克蕾西娅跟着小声念叨,“这个近。”
邓肯表情肉眼可见地开始僵硬,现场气氛紧接着就有点微妙,但正在旁边喂鸽子的爱丽丝这次竟突然反应过来,看到这一幕立刻举手给船长解围:“我的木箱没有烧掉啊!”
说完她又想了想,一脸认真地补充道:“虽然被船长‘看’过之后就变成失乡号的一部分了……”
“……你最后一句可以不说,”邓肯拼尽全力才绷着脸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从牙缝里对爱丽丝挤出几个字,紧接着便把目光重新落在“水手”身上,硬是一脸淡然,“……总之,很安全。”
水手看了看眼前威严的船长,又看了看船长身边的一群追随者,以及旁边两位面无表情的教皇,憋了半天终于对邓肯点点头:“我信。”
邓肯轻轻呼了口气,上前拍了拍这干尸的肩膀,表情中带着认真和诚恳:“别担心——它可能是海歌号仅有的遗留,我会谨慎的。”
水手听到之后怔怔地点了点头,邓肯则转过身,表情严肃地来到矮桌旁,将那块裹尸布郑重其事地放在了桌子上。
海琳娜与弗雷姆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邓肯的动作移动着,在迟疑许久之后,弗雷姆还是忍不住开口:“这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份从边境之外传回的‘情报’,如果它有任何受损的迹象,希望您能及时停下。”
“我明白。”邓肯极为郑重地点了点头,同时在许多道视线的注视下,他已经慢慢将手放在了那块裹尸布的上空。
“……让我跟你谈谈。”他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
一点如同流水般的虚幻火焰从他指尖燃起,又悄然无声地落下——灵火若水,眨眼间渗透进那肮脏残破的裹尸布中,并在其每一条沟壑与褶皱间缓缓弥漫、游走。
邓肯轻轻闭上了眼睛,格外谨慎地操控着那些深入裹尸布的火焰,感受着火焰传递给自己的每一丝信息,尝试着与某个空虚、遥远而破碎的存在建立交流——他已经这样做过许多次了,因此轻车熟路。
茫茫混沌出现在他的感知中,起初,这片混沌深处什么都没有。
但突然间,就仿佛一段本已消失的时光突然浮现在岁月长河中,他“看”到那混沌深处浮现出一缕微光。
邓肯心中一动,立刻向着那道微光靠拢——而还不等他来到微光面前,一个模糊微弱的声音便已经传入他耳中:
“我是海歌号的船长卡拉尼,这是我在返航路上留下的记录……
“我们找到了‘祂’——在越过六海里临界线大概半个世纪之后……”
邓肯猛然“睁”大了眼睛,在他的“视野”中,那道伫立在混沌雾霭中的微光突然呈现出朦胧轮廓,那依稀是一位身穿深海教会海军制服的、身姿挺拔而面容模糊的女士。
她静静地站在雾中,自言自语般开口,仿佛完全没有“看”到邓肯。
“……边境之外的时间……是不连续的,我在迷航很多年后才意识到这一点,那道六海里的临界线不仅仅是一个物理上的‘边界’,也是我们这个世界的秩序范围……
“我们在迷雾中脱离了正常的时间轴,在异常的时间流里,我看到了许多光怪陆离的幻影,而在雾最浓郁的地方,我看到世界的边缘在逐渐崩塌脱落……
“……在这里,我们看到了过往迷失于边境的探险者的身影,他们已经完全失去实体和自我,在断裂无序的时间流中茫然流浪,就像雾一样随起随散,海歌号和其中一些幻影交错而过,在这个过程中,我意识到我们也正在变得和他们一样……
“我的船员们逐渐失去了自我,在迷航差不多半个世纪的时候,船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这是我在之后才回忆起来的事情,而那时我的状态也并不比船员们好多少……
“……只有大副一直坚守着岗位……我不知道他到底坚持了多久……
“而后,我们在一片突然出现的实体海域中重新听到了海浪的呼唤,那呼唤将海歌号‘牵引’到了一片群岛——我在那时突然醒来,惊讶于边境之外竟会出现如此大范围的实体,而后我才意识到,那‘群岛’其实是我们的主沉睡的地方。
“祂在那里——风暴的主宰,深海的意志,女神葛莫娜……
“我记录下的这些话语或许会震惊世界,但确是我亲眼所见——
“神国确实不位于维度概念上的‘高处’,也不位于世界的‘基石’中,神国并不存在,众神其实一直就在我们身周……在世界周围,边境的迷雾之外,祂们就在这里,环绕着整个世界。
“祂们……以及祂们的子嗣,是‘外部屏障’的一部分。”
卡拉尼的幻影停了下来,似乎在这里出现了一段记忆上的空白,邓肯来到这位船长的幻影面前,与那双并无焦点的眼睛对视着。
“众神环绕着世界,而且是外部屏障的一部分?”他突然问道,“那屏障外面呢?更外面是什么?你看到了吗?”
那幻影却并不回应,她只是一道单纯的幻象——在静默伫立了片刻之后,她才自顾自地开口,仍然是在复述着卡拉尼船长的日志:
“……我们中的很多人留在了那里。
“风暴女神沉睡在那片古老群岛的中心……那些‘岛屿’其实皆是利维坦的尸体,它们环绕于海面,共同簇拥着祂……最庞大的岛屿上伫立着一座神庙,它状如层叠的方尖碑,由无数墨绿或漆黑的巨石砌成,石块上还有某种神秘、扭曲的符号,那似乎是文字,我却无法辨认……
“我无法描述那个沉睡在神庙中心的……存在,我无法描述我们的神明,祂与我认知中的女神完全不同,我……看到了祂的躯体,在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心智仿佛被撕碎重组了千万遍,但一个温柔的声音又将我和我的船员们唤醒……那声音将我们化作了‘祂’的一部分,这让我们不至于四分五裂,不至于化作雾中的怪物……
“然后,祂向我们道歉。
“祂说祂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祂说祂已经死去,但祂还在竭力延缓这死亡的过程,而现在,祂需要我们完成一项任务。
“祂让我标记出一条航路,一条从无垠海通往外部屏障的航路——在六海里边界到外部屏障之间的这片迷雾中,唯有正确的航路能带领远航者找到‘祂们’……
“为此,必须有人返航。”
卡拉尼船长的幻影慢慢低下头,轻声继续说道。
“大部分人都已经累了,他们选择了在主的港湾中获得永恒的安宁……我不怪他们,因为这正是‘人性’的特质之一。
“最终,只有我和我的大副踏上了返航的路——海歌号本已被那片群岛吞噬,但女神从迷雾中重塑了它被吞噬之前的幻影,我和大副乘上那幻影,沿着祂指引的方向踏上了回家的路……
“现在,我们快到家了。
“我能感觉到自己正在逐渐消散,海歌号也是如此……我和这艘船皆是女神在迷雾中塑造出的幻象,而现实世界不允许这样的幻象长久存在……这种消散的感觉,就是即将回家的征兆。
“但大副与我不同——他不是从迷雾中醒来的幻影,他时刻清醒着,从起航的那天一直清醒到现在,他仍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一直在忠实履行着命令。
“所以,那航线便交给他了……他会找到回家的路,也会找到返回那片群岛的路……无论这需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