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了公馆二楼，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走下楼梯，穿过主厅侧面的狭窄走廊，从那些曾经总是会传出窃窃私语声、但现在只有一片死般寂静的房间之外走过，向着花园的方向走去。

　　在路上他又停下脚步，被走廊中的一扇门吸引了目光。

　　有许多扇一模一样的门排列在这条走廊中，但其中一扇门在这里发生了变化——它闪烁着银白色的金属光辉，边缘环绕着浅蓝色的发光条纹，就像某种大型设备的舱盖一样镶嵌在古典风格的墙壁上，邓肯来到这扇极具科技感的舱门旁，看到它上方有着一扇透明的窗口。

　　目光越过那扇“观察窗”，他看到那扇门背后是一个充盈着冷色灯光的房间，密密麻麻的柜式设备排列在巨大的平台和支架上，又有管线从天花板垂下，连接着那些用途不明的装置。

　　房间中的设备似乎还在运行，那些仿佛服务器阵列般的装置表面灯光闪烁，明灭如潮，然而厚厚的隔离门仿佛阻挡了所有声音，在外面的走廊上根本听不到房间里那些“服务器阵列”传出的嗡鸣。

　　邓肯尝试着推开眼前这扇门，却发现它纹丝不动——它就仿佛只是一个固定在墙壁上的“假象”，根本不存在“打开”这种状态。

　　但是看着门里面的景象，邓肯却又若有所思。

　　他想到了在自己所熟悉的那个版本的爱丽丝公馆中，那些经常出现在各个角落里的窃窃私语声，还有那些仿佛举行着不可见的舞会般从空旷大厅里传来的轻缓乐曲。

　　……那些鬼魅般的声音，或许是服务器阵列在运行时发出的嗡鸣？

　　心中怀着些许不可思议的联想，邓肯离开了那扇闪烁微光的金属门，又向着花园入口走去。

　　悠长的走廊仿佛总也没有尽头，比记忆中的还要漫长许多，那扇隐约伫立在昏暗中的花园大门却又始终立在视野里，就像一个向人招手的“终点”——邓肯渐渐加快了脚步，就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呼唤在催促着他快往前去。

　　走廊在他身旁向后退去，在那一扇扇门和连续的墙壁上，渐渐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原始结构”，闪烁着银白色金属光辉的大门，镶嵌着灯光的飞船舱壁，形状不规则的金属板——这些“往日模样”随机出现在那些风格古朴典雅的前面和屋顶上，就仿佛巨龙的鳞片剥落，从血肉的缝隙间猛然暴露出了钢铁的骨架和动力电缆……

　　而后，这仿佛无尽的走廊也终于到了尽头，那扇由无数彩色拼花玻璃构成的“花园大门”静静立在邓肯面前，古典式花纹门框在他的视野中微微泛着淡蓝色的光辉，一个闪烁微光的屏幕突兀地镶嵌在那些彩色玻璃之间——

　　领航三号核心服务器/心智中枢舱

　　站在这扇门前，邓肯短暂愣了一下，随后慢慢伸出手去。

　　“花园大门”如记忆中那般被轻易推开了，就好像从未上锁过一般——而一个灯光昏暗的巨大空间映入了邓肯眼帘。

　　他看到一个大厅，大厅的尽头笼罩在浓雾般的黑暗中，让人看不清楚其轮廓与边际，又有许多仿佛方尖碑般的黑色影子伫立在那些“浓雾”中，闪烁着明灭不定的灯光，而大厅中唯一能清晰辨认的，便只有位于中心的一座圆形平台。

　　无数错乱的管道和线缆从天空垂下，连接在那平台上的一个形状怪异的凸起结构上，微光在线缆之间流淌，如萤火汇聚。

　　那整个结构就仿佛一株怪异而不可思议的“树”，树梢的每一道“枝丫”中都流动着宛若活物般的灯光。

　　而在这株怪异又错乱的“树”的根部，人偶正静静地坐在平台边缘。

　　她醒了。

　　但她并不说话，也没有对走进大厅的不速之客做出任何反应——和爱丽丝一模一样的人偶只是静静地坐在中心平台上，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白色的画板，一双没有焦点的眼睛平视着大门的方向。

　　她仿佛已经维持这个“待机”般的姿态等待了很长时间。

　　邓肯轻轻吸了口气，谨慎地向那个坐在“线缆之树”根部的人偶迈出脚步。

　　当他越过了某个距离之后，那个人偶终于有了反应——她微微转了下头，目光似乎从大门转移到了邓肯身上。

　　然而反应仅此而已，人偶仍旧没有开口，也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眼睛都没有聚焦，她就只是在静静地跟随着邓肯的脚步微调着自己的目光，就像一个真正的、没有任何生机和思维的人偶——带着最基础的“运动跟踪”功能。

　　然而看着这一幕，邓肯心中却没来由地冒出了有点古怪的感慨——这个憨憨人偶总算按照一般设定体现出那么点诡异惊悚的特性了。

　　他来到了那人偶面前，低头看着对方，人偶也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慢慢调整着眼球追踪着邓肯的动作。

　　“没有路了。”人偶突然说道。

　　她突兀的声音就仿佛回声般回荡在这个被黑雾笼罩的大厅中。

　　邓肯正在考虑着该怎么跟这个“醒过来”的人偶交流，在听到对方突然说话时瞬间怔了一下，下意识开口：“没有路了？什么没有路了？”

　　“正在引导新希望号跳跃至安全宙域……”

　　人偶僵硬而迟缓地转着头，目光似乎在追踪着那些隐藏在黑雾中的服务器，或某些早已消失在这个地方的旧日影像，单调空洞的声音从她口中发出，在四周回荡着——

　　“引导跳跃至引力焦点……跃迁引擎失能，星图故障……标准星光偏移……找不到标识点，目的地解析失效……没有路了……”

　　她好像忽然怔了一下，眼睛慢慢睁大，如在噩梦中惊醒——

　　“没有路了，领航三号向飞船全员致歉，没有路了，致歉，没有路了，致歉，没有路了……”

　　人偶突然开始不断地重复着，仿佛一下子陷入了某种卡死状态般一遍遍致歉和播报，一种低沉的噪音随之突兀地从四面八方的浓雾中传来，人偶又抬起头，茫然地在黑暗中寻找着什么东西，语气越来越急促：“没有路了，没有路了没有路了没有……”

　　噪声变成了刺耳的呼啸，黑雾中有庞大的东西在震颤、坠落，整个大厅中都出现了诡异的震动，然而就在人偶仿佛要失控的一瞬间，邓肯突然在情急中按住了她的肩膀——

　　“爱丽丝！”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大声叫道，一边用力按着人偶的肩膀一边又重复了一遍：“爱丽丝——能听到我说话吗？！”

　　人偶突兀地停了下来，好像对传入耳中的名字起了反应，她迟钝地转过头，那双没有生机的眼睛中似乎有了些许灵动。

　　大厅周围的刺耳呼啸和震动渐渐平复下来。

　　“船……长……”

　　她看着邓肯的眼睛，就像一个严重生锈老化的机器人正在重启般用有些卡顿的声音说道。

　　而后她左右转了转头，仿佛是在“适应”着什么，紧接着声音便流畅了一点：“船长，你饿不饿？”

　　邓肯：“……”

　　……这憨憨怎么“醒”过来第一件事就记着这个？！

　　“我不饿，现在也不是吃饭的时候，”邓肯迅速调整了一下心态，他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可以在这里“唤醒”爱丽丝的意识，这时候仍感觉很不可思议，“你……看看四周，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吗？”

　　爱丽丝这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察觉到这里好像并不是自己熟悉的失乡号上。

　　她呆滞了一下，转头看向邓肯的时候目光明显带着茫然无措：“这是什么地方啊？”

　　邓肯思考了一下，思考的主要方向是该怎么跟这个憨憨解释“新希望号的导航舱在观察者的认知重塑之后重现出来的核心服务器机房”是什么东西，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抓着爱丽丝的肩膀。

　　“这是你脑子里的世界。”

　　爱丽丝一脸茫然：“可我没有脑子啊？”

　　邓肯：“……”

　　瞬间的呆滞和无语之后，他一瞪眼：“你就当你有！”

　　“……哦。”

第七百八十八章 解析星图与不速之客

　　爱丽丝显得很兴奋。

　　现在她正在瞪大眼睛好奇地观察着这地方的一切，如果邓肯不拦着，她这时候甚至可能已经跑到大厅尽头的那些黑雾里面，她拉着邓肯问这问那，从天花板上那些垂下来的线缆到不远处那扇门外面的情况——在邓肯十分耐心的解释下，她已经搞明白了这里就是在“爱丽丝公馆”里面，而且是一个“特殊的爱丽丝公馆”，而这不可思议的体验显然被她当成了一场很有意思的“冒险”。

　　“好厉害……原来爱丽丝公馆就是这个样子的，”人偶小姐开心地笑着，在自己一开始坐着的那个平台周围绕来绕去，“这真是我的房子？这么大呢？就是可惜我不能搬进来住……”

　　“第一，这只是爱丽丝公馆的一部分，严格来讲应该是里面的一个大厅，”邓肯看着在周围绕圈的人偶，忍不住开口提醒着，“第二，另一座爱丽丝公馆不长这样，在那边对应位置的是一座花园——我判断是用不同的钥匙开门就会进入不同的爱丽丝公馆。”

　　“哦哦……”爱丽丝一边听一边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

　　邓肯的目光则很快落在了爱丽丝怀里抱着的那块画板上。

　　在爱丽丝的意识醒来之前，那块画板就被抱在人偶怀里，到现在她仍然下意识地一直抱着它——邓肯还很清楚地记得，在“另一个版本的爱丽丝公馆”中，花园里的人偶怀中抱着的画板上所描绘的是“末日红移”的景象，那么在这里，这块画板上又会是什么？

　　“爱丽丝，把你的画板拿来给我看看。”他突然开口道。

　　“画板？”人偶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很快反应过来，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怀里抱着个东西，赶紧跑过来把画板递给船长，“给！”

　　邓肯接过画板，翻到它的正面，而后眉头渐渐皱起。

　　那“画板”的正面赫然是一块屏幕，上面满是一大堆连他都无法理解的线条和符号，又有无数密密麻麻、不断刷新的数据在那些线条和符号周围流动着，仿佛每时每刻都在进行极为复杂的演算和重组。

　　邓肯眉头紧锁地看着这些，心中突然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而这时爱丽丝也好奇地凑了过来，把脑袋挤在邓肯肩膀旁边看着“画板”上的内容，突然发出一声拉长音的感叹：“哦……”

　　邓肯立刻抬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位置啊，我们当前相对于庇护所整体时空结构的坐标，”爱丽丝不假思索地说道，随后不等船长继续追问，她便一脸理直气壮地又接了一句，“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邓肯：“……”

　　他发现自从在这里唤醒了爱丽丝，这人偶说出来的话让他都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接下茬了！

　　但爱丽丝的回应至少让他确认了自己刚才的猜测：这就是航线！

　　利维坦女王转交给自己的导航钥匙所开启的“航线”，果然就在公馆内沉睡的“人偶”身上，就是这块“画板”！

　　一旁的人偶则好奇地观察着邓肯的表情变化，这时候疑惑地歪了歪脑袋：“船长？您怎么不搭理我啊？”

　　“爱丽丝，”邓肯顿时从沉思中惊醒，一脸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人偶小姐，“如果没错，这就是通往外部屏障各处节点的‘航线’，你知道该怎么‘使用’它吗？”

　　爱丽丝闻言呆了呆，有些迟疑地从邓肯手里接过画板，用手指在那块不断刷新数据和线条的“屏幕”上滑动着，过了一会才仿佛自言自语般小声嘀咕道：“我好像……知道？但又好像需要研究一下……”

　　她皱了皱眉，抬起头：“我觉得‘使用方法’好像就在心里，凭本能就可以启动什么东西，但这需要一个过程……您别着急噢，不用很久的。”

　　在人偶这么解释的时候，邓肯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他立刻抬头望去，便看到那株连接着穹顶和平台的、由无数线缆管道组成的“树”有了动静——

　　无数流淌的微光在它的“枝杈”间迅速变得明亮、活跃，许多条原本隐藏在黑暗中的线缆就像凭空浮现一般出现在它的“树冠”边缘，并向大厅四周的那些黑雾中延伸着，一种低沉的嗡嗡声从那些雾中传了出来，似乎是什么东西在启动，在渐渐提高功率……

　　人偶的手指滑过画板上的线条与符号，迅速流淌的数据从她身旁浮现出来，仿佛鬼魅般漂浮在空气里，她渐渐不再说话，好像全部“注意力”都沉浸在了工作线程中。

　　邓肯突然听到一个声音，那是爱丽丝的声音，却不是从人偶口中发出，而是直接由大厅上方的某些“广播装置”传来：

　　“主机启动……正在解析星图，星图授权自……领航一号……”

　　邓肯惊奇却并不意外地看着这一幕，心底不知何时隐隐浮现出了些许期待，但就在这时，一股噪音却突然传入他耳中，紧接着那株“树”上流动的光辉和四面八方设备的嗡鸣声便迅速减弱下来。

　　“解析暂停……侦测到未授权访问。”

　　邓肯瞬间眼神微变，紧接着他便看到爱丽丝也好像愣了一下，随后她便像是惊醒一般抬起头：“船长，有人敲门！”

　　有人敲门？！

　　邓肯立刻反应过来，而几乎同一时间，他便听到了那敲门的声音——敲门声不大，却好像直接无视了距离和衰减，从一个很远的地方直接清晰地传进了他耳朵里。

　　敲门人十分有耐心，节奏就仿佛机械般精准地重复着。

　　爱丽丝抱着画板从平台上跳了下来，有点紧张地来到邓肯身旁：“船长，要开门吗？”

　　“……跟我来，”邓肯想了想，表情严肃地说道，紧接着又提醒了一句，“拿好画板，不要让它脱离你的手。”

　　“哦……好！”

　　爱丽丝有些慌张地答应了一句，便迈步跟上船长的脚步，飞快地走向不远处的那道门。

　　两人离开了灯光昏暗的导航大厅，在邓肯的带领下，他们踏进了那条格外漫长的走廊，经过一个个寂静无声的房间和门廊，迅速向公馆一楼的主厅前进着。

　　敲门声仍然很有耐心地持续着，一下下仿佛直接敲击在人的心底。

　　邓肯莫名地联想到了自己在单身公寓中听到的敲门声，想到了那位穿过浓雾前来拜访的寒霜女王——而后又把这不着边际的联想暂时抛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