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关于窗户的过往回忆,也让我嘴角上扬了。甚至,因为重拾这一段过去,我有了些许的豁然开朗。于是,我迎上了她的目光,就像当日面对每一个病患的时候一样坦然:“看来,你学了两年心理学回来了。”
“嗯!”她有点愉快地点着头,就好像一个在长辈面前表功的小姑娘,“以前我因为自己的心理问题,就翻阅了大量的关于心理学方面的书籍,也算是无师自通地入了门。接着在美国的校园里,两年的学习,让我获益匪浅。”
“考证了吧?”我问道。
“国外的那个初级证在你面前就不敢拿出来显摆了。再说我刚毕业,回国后也只拿到了三级助理心理咨询师资格证书。这趟过来找你,除了和你聊聊以外,其实也还有点小事想要你帮忙,就是希望加入‘观察者’开始从事心理咨询师的工作,不知道沈医生能不能收下我这个应届的小丫头?”说完这些后,她总算坐到了那张弗洛伊德椅上。
“这个问题……”我卖着关子。而也就在这时,我放在身后书桌上的手机响了。
我连忙站了起来。要知道心理咨询师在与病患进行咨询服务的时候,手机都是要直接调成静音的。而两年时间没有执业,竟然让我疏忽了这一点。
“没关系,沈非,你看看是谁,需要接的话接就是了。毕竟我也不是那些普通的病患。”韩晓笑着说道。
我有点尴尬,走到书桌前一看,竟然是陈蓦然教授打过来的。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挂掉,但紧接着看到韩晓的神情,自然而又随意。她的率性似乎感染了我,让我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在她面前太过死板。
我接通了电话:“老师,我在做咨询。”
“啊!”教授应了声后连忙说道,“你看我,那……那你忙完后回复电话给我。”
“什么事直接说吧!”我又看了一眼冲我笑着的韩晓。
“方便吗?”教授压低了声音。
“嗯!”
“是这样的,你记得上次我跟你说有两位师兄到了海阳市吗?”
“记得,你还说周二要和他们一起吃饭。”我应着。
陈蓦然:“对,不过刚才他们打电话过来,说今天就在我们诊所附近,希望中午能叫上我俩一起过去聊聊。”
“今天中午……”我犹豫了一下,“行吧,不过可能要晚一点。”“没关系。苏勤说他俩现在就在愉悦西餐厅里喝咖啡,要我们午饭前直接过去就是了。”教授似乎挺激动,他顿了顿,“你先忙吧!我现在给他们回个电话,你忙完后喊我。”说完他挂了线。
“嗯!沈医生有饭局?”韩雪歪着头,“我本来还想着中午请你吃个饭,好好公关一下你,让你答应留我在你的‘观察者’里实习,看来这计划泡汤了。”
“之前就约了的,两位师兄,也都是从事心理学与精神科学方面研究的。”我解释道。
“要不……”韩晓眨了眨眼,“沈非,要不你领我一起过去吧!就说我是……就说我是你的私人小助理,新招的美女助理。”
我就近坐到了书桌后的椅子上,微笑着看着她,并不急着说话。
“说是新招的司机也成。”韩晓一本正经地说着,“而且是自带好车的那种。”
她说到这儿,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之前看到的马路对面停在邵波公司门口的那辆黑色吉普。于是,我故意撇了撇嘴:“是新车吗?”
“嗯!”韩晓点头。
“吉普吗?”
“嗯!”
“你妈也过来了吧?而且你们出发得有点早,于是你们顺道去接了邵波,然后在邵波公司里喝茶。等到8:45,你才挎着包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的,对吧?至于你妈,这会儿应该正和邵波在那儿继续说笑才对。”我望着她的眼睛缓缓说着,注意力伴随着每一个字节的吐出,快速收集着她眼神中闪动的东西。最后,我自信地微笑了,因为通过她的眼神与微表情,我可以确定自己的这一段分析完全正确。
“看来,沈医生还是和以往一样神奇。”韩晓点头称赞道。
我深吸了一口,心底积压着的不安终于消散。是的,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
20分钟后,我和韩晓走向马路对面。因为今天是周一的缘故,教授在整理上周病患的资料,要晚10多分钟出来。于是,我正好用这点时间和韩雪也见一下,毕竟再次开始工作,也需要她这样的海阳市名媛多多帮助。
因为韩晓给她打过电话,所以韩雪径直走出了邵波的办公室。我们在那辆硕大的吉普车旁边客套了几句后,邵波才钻了出来。今天不是很冷,所以他只是穿了件圆领T恤,是那种有点复古味道的蓝白条纹的海军衫。邵波身材匀称,穿啥都好看。一件这么简单的海军衫穿在他身上,也有模有样。
“八戒呢?还没过来?”我冲他问道。
“刚才打电话说就要到了,这胖子和古大力最近开始晨跑了。”邵波边说边抬起手看了看表,“都快11点了,他们还晨跑?估计是想直接跑去哪个饭店吃午饭吧。”
正说到这儿,韩晓就指着马路另一头说话了:“邵波哥,那不就是你的那个搭档吗?”
我们一起扭头,朝着韩晓指着的方向望去。确实是八戒和古大力,两人满头大汗一扭一扭小跑着冲我们这边过来。但同时,邵波傻眼了。因为……
因为那渐行渐近的两人,居然都穿着和邵波一模一样的海军衫。
“嘿!三人演唱组合吗?”韩雪乐了,冲邵波问道。
邵波本就没脸没皮,也没否认,径直迎上前去:“你俩怎么也穿着这么件T恤啊?”
八戒与古大力已经到了我们身前,用毛巾擦着汗。八戒翻着白眼:“不是你上次去参加那个什么商会活动领了一件吗?我和大力瞅着挺好看,也过去参加了一次活动,一人领了一件。”
古大力在旁边一边喘着一边应道:“是……是啊!反正……反正又不要钱,不拿白不拿。”
“你小子就跟着八戒学坏吧。”邵波很气愤,“之前为啥从没有见你们穿过呢?”
“横条纹不是显胖吗?”八戒很认真地说道。
“那今天怎么又穿上了呢?”邵波也开始较真了。
“不为啥啊?就是今天跑步,我和他不约而同翻出了这件T恤穿上了而已啊。”八戒答道。
“行了!只能说你们哥仨心有灵犀。”我笑着为他们总结道。
见邵波还在愤愤,韩晓也补上一句:“邵波哥,这种撞衫的事是极小的概率,尤其是三个人撞衫到了一起,应该觉得挺有意思才对。”话刚说完,一辆公交车正好停到了马路边。从里面哗哗啦啦走出了十几个叽叽喳喳说着话的中老年妇女,为首的两个还提着个小音箱,朝着不远处的广场走去。
我们几个同时笑得弯下了腰,因为……因为这十几个去跳广场舞的大妈,今天竟然穿着统一的服装——和邵波、八戒、古大力身上的条纹一样的海军衫。
“嘿!这是小到了什么程度的概率了。”古大力一本正经地嘀咕道。
秘云水库命案
邵波闷哼了一声,一扭头,拽了拽我的衣角,往旁边走去。我会意,快步跟上。到其他人听不到我们说话声音的位置,邵波掏出烟来,我俩一起点上。
“你知道了吧?”邵波问道。
我有点迷糊:“知道什么事?”紧接着又想起了什么,连忙补上一句,“你说的是月初邱凌接了判决书的事吗?”
“不是。”邵波摇头,“那家伙横竖是个死,早死晚死而已。我说的是张金伟……”
“张金伟?独眼屠夫?市精神病院重度危险病患一号病房的那个?”我一边说着,脑子里闪出那个站在铁窗后的健硕而又有点笨重的魁梧身影。
“是他。”邵波点头,“他昨天下午被人劫走了。”
我越发迷糊了:“被人劫走?人家劫他干吗?”
“昨天下午,他在精神病院突发急性阑尾炎,被送到了市人民医院治疗。5点左右,有三个医生戴着口罩、推着担架去了他的病房,说医院还是决定要将张金伟送去手术室做阑尾切除手术。当时精神病院跟着过去的医生也没多想,便让那三个医生将严严实实固定在担架上的张金伟给推出去了。之后的监控显示,那三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直接把张金伟带去了地下停车场,抬上了一辆白色的救护车。嗯!我知道这事后就打给了李昊,又被他骂了几句。最终,昊哥还是跟我说了,那辆救护车是套牌车,用天网监控系统追踪到那车到了郊区,便再也找不到了。”
“哦!”我应着,并想了想,“可是,劫走他的人是什么目的呢?”邵波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还在闲聊着的韩雪母女与八戒等人,压低了声音:“昨晚我也在为这事犯着迷糊,你知道,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人不在警队,整天操心他们市局那些破事。琢磨了一会儿,觉得似乎也没啥惊天阴谋。可是……”说到这里,他再次看了一眼不远处,声音也压得更低了,“沈非,今天早上秘云水库那边发现了一具无头男尸,身上穿着的据说就是竖条的医院的病服。”
“你的意思是这两件事又能够串联到一起?”我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紧接着冲邵波反问道,“嘿!你都是从哪里打听到的这些消息啊?李昊他们队里的大小事务你怎么都知道啊?”
邵波白了我一眼,冲着自己事务所那块招牌指了指:“我不是干商务调查的吗?”
我点头——这商务调查所调查的范围也着实有点广泛:“那……邵波,你这么神神秘秘给我说道这些,是不是又想要我给李昊打电话,问一下无头案的情况?”
“是!”邵波倒也坦白,“你看,昨天我已经为了打听张金伟被劫事件,主动打给李昊被他削了一顿。今天是不是得轮到你打给他了呢?”
我乐了:“我压根就不关心这事。”
“哦!”邵波点头,“那你关心一个前几天刚刚重获自由的叫乐瑾瑜的女人的事吗?”
我瞪大了眼。邵波也没卖关子:“带走张金伟的那三个医生是两男一女,都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帽子。病房里的精神病院派过去的医生事后说,总瞅着对方三个人中间的那个女医生有点眼熟,似曾相识的样子,有点像乐瑾瑜。于是,他当时就盯着女医生多看了几眼,发现对方似乎也在故意回避自己。这时,他发现了一个细节……”邵波边说边将手里的烟头掐灭,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他发现那女医生帽子边缘露出的黑色长发深处,似乎有不少银白色的发丝。”
我的表情凝重起来,沉默了几秒,继而说道:“邵波,我希望你所说的这些都不是道听途说来的。并且,那个精神病院的医生,观察真有这么仔细吗?”
“昨晚我挺闲的,听说了这事后,便领着八戒去了一趟医院。要知道八戒在医院这种地方,朋友总是挺多的。所以,昨晚给我们描述这些的,是内科的护士长张大姐,号称市院大喇叭。我当时也问了你刚才问的这个问题。大姐的回答是——那个看精神病人的小医生才20多岁,一脸的痘痘,瞅着就是雄性激素分泌得很旺盛的主,逮个女人在身边,不多看几眼,难不成还盯着那两个男的去看吗?”邵波说到这里笑了笑,“我寻思着,张大姐这话说得也挺有道理。”
“是吗?”我随口应着,脑子里开始凌乱起来。这时,邵波将手机递了过来,他已经按了李昊的号码:“喏,你现在打过去,李昊一看是我的号码,就知道是我要你打的,要骂也是骂我。然后,你把今早秘云水库的无头尸案给问上几句,看在你的面子上,他应该会透露点东西让咱知道的。”
这时,乐瑾瑜几天前转身离开时那冷漠的表情,在我脑海中又一次闪过,我按下了呼叫键。
“你烦不烦?”李昊很快就接通了电话,“我在出现场,有啥事之后再说。”说完这话,他似乎就准备挂机。
“李昊,我是沈非。”我沉声说道。
“啊!邵波这家伙又说服你打过来了?”李昊说完这句话后还补了一句粗口。
“秘云水库的无头尸是张金伟吗?带走他的人里面,是不是真有乐瑾瑜?”我没有绕弯,直接说道。
李昊在那边顿了顿,接着有风“呼呼”的响声,应该是他在空旷的水库边走动着,最终选了一个没人能够听到他说话声的地方。
“沈非,我和赵珂都在现场,可能之后这案子也会用到你,因为……”他说到这儿再次停顿了一下,“因为什么我晚一点过去找你时再说吧,现在我直接回答你的问题得了——死者确实是张金伟,尸体浮在水库上,不过头没了。至于你说的第二个问题……”
他开始了第三次停顿,似乎是在考虑我是否能够接受得了他即将说出的事实。
“说吧!”我深吸了一口气。
“医院的监控探头拍到了那三个劫走张金伟的人中的女医生的正面,我们放大对照了,确实是乐瑾瑜。”李昊说道。
我闭上眼睛,嘴里应着:“好的,我知道了。”
李昊:“我先过去现场那边了,你电话保持畅通,我从现场回来就过去找你,然后接上你一起去一趟市看守所。”
“去市看守所?”我追问道,“还要去市看守所干吗?”
李昊:“沈非,可能……嗯,我只是说可能而已。今天这张金伟的案子,可能与邱凌有关。”说完这话,他径直挂了线。
我将手机递给了邵波,感觉太阳穴的位置在微微发胀。我隐隐觉得,又有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正在朝我袭来。而这网中间有的,竟然又是邱凌那张看似对任何人与事都无甚在意的表情。邵波忙问道:“死者确实是张金伟吧?”
我点了点头,脑子里慢慢地又切换到了乐瑾瑜那张冰冷的脸。我突然觉得,我对于这张脸的记忆,在逐渐地模糊。尽管,她贯穿了我生命中的十几个年头,但实际上又始终遥远。甚至,我与她的相处,全数加起来又有多少时间呢?那么,我又如何能自以为是地认为我真的熟悉她呢?
这时,马路对面陈蓦然教授的身影已经出现,他左右看了看,最后看见站在马路对面的我们。
“我要走了。”我对邵波说道,并转身。
“可是……”邵波还想再问上几句什么。
我回头:“下午李昊可能要就这个案子找我,他过来的话,我打电话给你。”
邵波这才舒心笑开来:“行!等你电话。”
第二章 苏勤与蒋泽汉
天使长的堕落
我们坐上了韩晓的那辆黑色的新车,朝着两位师兄约定的地方驶去。车窗外美丽的海阳市依旧整洁悦目。放眼,能望见蔚蓝的天与零散的云,能听见远处海水的哼唱。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左手抱胸,右手弯曲,用食指压在嘴边,静静思考着。渐渐地,我有了种莫名的惶恐,来源于对乐瑾瑜的担忧。然后,我又想起了邱凌,天空中变幻的云彩似乎也在拼成他的脸。其实,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他与乐瑾瑜之间,始终有着一些什么,是我所未知的。只是,那一层未知,又藏得无比扑朔迷离。
教授坐在后排,一直没有吱声。他是位智者,看得出我在思考,自然不会打搅。而我身旁的韩晓,却不时扭头看我一眼。最终,她自顾自地笑出了声,紧接着,她轻咳了一声,小声念出了弥尔顿《失乐园》里描绘撒旦的一段诗句:
霎时间,
他竭尽天使的目力,望断,
际涯。
但见悲风弥漫,浩渺无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