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不可能是我和这位女病人开始交谈以后,因为……
我眨眨眼睛,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直起身子,我发现自己刚才一直趴在病人的床沿,坐在床边的圆凳上睡着了。
耳边的声音的确来自小胡,她就站在我身边,一遍遍地唤我,直到我醒来。
“您睡得挺熟啊,是不是白天累着了?”看我起身了,她笑着问道。
“不知道啊。”我自己也一脸茫然。
等神志稍微清醒了些后,我立刻看向面前的病床。
床上的病人仍旧躺着,纹丝未动。
我再看看床头,写着主治医生名字的那张硬纸片上,标注着病人的名字。
许露。
哦,原来是这两个字,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旋即,我就打了一个寒战。
不对啊。这是女病人告诉我的名字,可是,她明明还躺在这里,看样子根本没有醒来过。
我探着身子向前,仔细查看她的脸。她闭着眼睛,模样的确和我刚才见到的女人一样,只是现在的她正在沉睡,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她一直躺在这里,没有醒来过吗?”我转头问小胡。
小胡在一旁整理着塑料盆和被子,说:“是啊,您一进来,我不是介绍过了吗?她一直躺着没醒过,我刚才去给她准备晚上可能会用到的东西了。唉,谁知道她还要这样躺多久呢。”
“哦。”我试着理清刚才的所有事情,“和你打过招呼以后,我就在这个病房里睡着了,是吗?”
“应该是吧,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就见您睡着了。”
“哦……”虽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大致的事情顺序还是清楚了。
见到小胡的时候我还是清醒的,她走后,我独自一人在这房间睡着了。
这位女病人在我进入房间的时候,还有我醒来的时候,都一直这么躺着,没人见过她醒来过。
所有的这些都指向了一个简单的解释——我梦见她了。
又是梦。
我有些日子没有被自己的梦困扰了。
是因为进了病房,看见了她,所以梦里也有她,这倒也不算奇怪。
不过……等等。
我见过她的名字吗?
我最开始知道许露的名字,是她本人告诉我的。
我不记得自己在睡着前有看到“许露”这两个字,那张卡片,我只留意了主治医生。
我应该不会记错。
可是,这解释不通啊。
我又想起自己曾经梦到丽丽的事情,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
难道,又是那样的梦,那种奇怪的、不可解释的梦?
回家以后,我的脑子里仍是和许露对话的情景。
我回想起和她对话的细节,她的语气、眼神,都太逼真了。要不是最后我醒来,亲眼看见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真的已经快被她说服了。
原来,都是梦?
那些严肃的命题,人类未来的情感模式,都那么真实。
即便是在梦中,我仍然认为这一次的探讨是有意义的。我受到了她的启发,虽然称不上与她有关。
我自嘲地笑笑。算了,不想了。
劝说自己不去想,但心里还是惦记着明早要再去一趟医院,去看看她。
第二天一早,我来到医院,径直朝她的病房走去。
接近许露所在的病房门口,我看到肖医生和护士小胡站在病床旁。
肖医生年近五十,头发稍有斑白,但是精神饱满,未见老态。此刻他却面对着床上的病人,环抱双臂,眉头紧蹙,加深了前额的皱纹。
还是小胡先注意到了我,对我打招呼:“陆老师,您来了。”
肖医生随着她的声音,也转过身来,对我点头微笑。在他含笑的眸子里,我还看到了与平日不同的一丝闪光。
“昨天就是陆老师见过她。”小胡转头对肖医生说。
“哦,是的。昨天下午,我听说来了一位新病人,情况挺特殊的,就进来看了看。”我不知道小胡之前和肖医生说过什么,显然他们之前讨论的话题和我有关。
“陆医生,你好。”肖医生为人礼貌,将我们这些见习的咨询师也称作医生,“昨天这位病人刚进来的样子你见过了,近乎是昏迷的状态。之所以说是近乎,因为她在几项检测指标上还达不到昏迷的程度,加上她之前没有发生任何引起昏迷的生物因素,所以才被送到了这里。”
肖医生几句简短的介绍,对我昨天的疑问做出了些回答。他在与我交流,也在主动地给我讲解。
第一眼见到许露的时候,我就疑惑,她为什么不在综合医院里躺着,而被送到这里来。
“市医院的医生认为,她恐怕不是昏迷,而更像是假性昏迷,也就是癔症型的不反应状态,或者木僵状态,需要精神科确诊。
“她的脑电图呈觉醒反应,瞳孔对光的反射也存在,唯一让人难以确定的是她的沉睡状态,这是与癔症发作和木僵状态都有所区别的。如果完全符合症状,她不应该一直闭着眼睛而没有睁眼和眨动。所以我们决定再观察观察。
“不过,有一点是挺符合这个疾病的,也就是她的入院原因。她不是一直都这么躺着的,而是起因于一个意外事件。”
“什么意外事件?”
“自杀。”
“什么,她自杀了?”我颇感意外。想起记忆中她的笑脸,那般平静和幸福,我的心顿觉沉重。
好一会儿,我才慢慢从中缓过来,我劝自己道:那只是你在梦中见到的她,她究竟是怎样的人,你并不了解,她的自杀也是你所不知道的原因。
把她重新放回一个陌生人的位置,我也就相对平静一些了。
“嗯。还好被人发现,抢救及时。具体的原因我们都还不知道,她家里人只有母亲能联系上,母亲住得远,已经在赶来的路上,父亲还联系不上。公司里的同事对她的私生活都不了解,也很诧异。唉,看来了解她的人不多啊。”
“哦……”我缓缓点头。
“不过,昨天你走以后,她有了明显的变化,她的眼睛睁开了,还有数次眨动。”肖医生的语气转而变得兴奋,“小胡没说我还不知道,这期间你来看过她。那时候她有什么表现吗?你和她说过什么?”
这时候我才知道肖医生见到我之后,眼中的那道闪光是因为什么了。
“我……”要怎么回答他呢?
她那个时候应该是没有任何要睁眼的迹象,至于我和她说话了吗……
“我尝试叫醒她,不过她没有什么反应,后来,我在旁边睡着了。”虽然怪不好意思的,肖医生应该也奇怪我怎么会睡着,不过我还是把情况如实说了。
“哦,听上去你也不太清楚这期间她的变化。”肖医生的眉头重新皱了起来,他看着我道,“这个病人你就随我一起会诊吧,多和她说说话,就像昨天那样。”
答应了肖医生,我迈步向许露的病床走去。
她依旧安静地仰躺在那张床上。
就在我走近的那会儿,她的眼睛睁开来,眨动了两下,好像有话要说似的。
我下意识去唤她的名字,叫了两声,她的眼睛却依然注视前方,并未对我的呼唤做出相应的回应。
看到我的尝试没有取得效果,肖医生没有因此失望,反倒拍拍我的肩膀说:“昨天你走了以后就是这样,双眼对光有反应,但是对外界的声音还是没有做出回应。你走过来的时候,她又眨动了两下,我们就多观察吧。”
很感谢肖医生的体谅,我并没有灰心。
跟着肖医生他们离开病房的时候,我仍然不住地回望病床上的许露。
看着她那双时不时眨动的眼睛,我还有一丝期望,抑或是紧张。不知道下一秒,她会不会圆睁着眼睛,蓦地朝我看过来?
但是她没有。
我不知该舒口气,还是该遗憾。
接下来的两天,我的脑中总是挥之不去许露那突然睁大的眸子。
那个梦。
和那个梦有关吧?
想到肖医生说她是在我去过之后,才睁开眼睛的,我能想到的,只有那个梦了。
会不会是那个梦起到了什么作用?
要是放在以前,我是绝对不会产生这种联想的,太荒唐了。然而,在经历过丽丽的事情以后,我的常识判断不再那么坚定了。事实证明,我的梦可能真的会和病人之间产生某种联系。
是什么样的联系呢?
当我试图去想明白的时候,却发现这很难说清。
规律……
我立马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
那里记着一个月以前我写下的两句话,或者说是两条规律。
第一条:两个世界,一个比另一个,早两天。
我抬起头,仔细回想当时和丽丽之间的情况。
我先是梦到了她,两天以后才真正地见到了她。最奇怪的就是这里了,直到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而这一次,我先见到了许露,然后才梦到了她。
那两天以后会发生什么呢?再见她一次吗?那会有什么不同呢?
我完全无法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心里却有一种预感,这个梦一旦开始,就不会这么快结束。
于是,两天以后,我从醒来的那一刻起,就异常地清醒。
刚好今天我要随肖医生到许露病房查看她的情况,据说她的母亲已经来看过她了,但是看到女儿现在的模样,她也只能摇头无奈,尽可能配合医生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
这两天,她的情况似乎没有明显的好转。
我走在去医院的路上,提醒自己留意今天会遇到的所有事情,尤其是见到许露以后。
今天,会不会变成两天以前的某种重复?
我跟着肖医生,一起来到了许露所在的病房。
她和最开始来时的状态一样,闭着眼睛,像是沉睡不醒。当肖医生拿着医用的小手电筒在她的眼睛前晃动时,她的眼睛像是受了刺激似的,突然睁开了,并不停眨动。看起来非常不舒服,很快又闭合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