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是高中同学,住得近,还都做了老师,两家关系一直不错。薛问均能顺利去市里上中学,还多亏了杨文龙及时通告消息。
“我说真的,从老师的角度来说,我肯定是希望这个名额给刘东的,毕竟刘东走高考的话,成绩真不一定能上那么好的大学。我们班上能一个保送,一个状元当然是最好的了。”
“我也是这个想法。”薛志鹏捏了捏山根。
“哎呦,我话还没说完呢。”杨文龙说,“站在叔叔的立场上,那问均肯定现在能走就走咯,不用有那么大的压力,而且凭他那个聪明劲儿,到了大学专门培养搞不好真的能成科学家呢。”
“他?”薛志鹏不屑地笑了声,“你就别往他身上贴金了,他那些小聪明能上的了什么台面?当初要不是……他也不会为??了跟我对抗跑去学理科。”
“这话我不爱听了啊,那问均不也学得挺好的?都年级第一了,你还不知足呢?”
“那是因为他跟我憋着这口气,谁知道哪天这气儿没了,他会跌到哪里去?老杨,咱都不是小孩子了,社会到底是什么样儿的,他不知道,咱们还不清楚吗?我这是为了他——”
“停停停,这话啊,你别跟我说,跟你宝贝儿子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好好谈。”
薛志鹏刚要说话,便听到防盗门开合,接着有人去了书房,很快里面传来电脑的开机声。
他像是一只敏锐的鹰隼,立刻挂断了电话,放了手机快步走了出去。
4.
几乎是电脑进入桌面的那一瞬,薛志鹏就推门进来了。
“这么晚了,你还要做什么?”
薛问均眉头幅度很小地皱了下,又抚平,不看他。
“我在问你,说话!”薛志鹏说着,往他身后站。
薛问均敲击着键盘,语气平淡:“哦,不好意思,没人敲门,我不知道是人进来了。”
“你!”薛志鹏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好好谈。
就这孩子这个死样子,谁能按捺住脾气跟他好好谈?
他咬紧后槽牙,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薛问均全程没有转过来一个眼神,键盘越敲越快,越敲越响,似乎也在传递着对他的不满。
薛志鹏凑过去看了看屏幕,上面是一张思维导图,密密麻麻的全是什么“爱因斯坦-罗森桥”、“高维多空间”、“镜像宇宙”等等等。
“你到底在做什么?”他质问道,“你高三了,还在搞这些小孩子感兴趣的把戏?”
“那不是更好。”薛问均淡淡地说,“这样我保送失败,就可以顺从你的心意去高考了。”
薛志鹏一时无言,只能干生气。
薛问均可不管他情绪,说:“你要是想让我早点回去看书,就别找我说话打搅我。”
“你!”
吴佩莹擦着头发从洗手间出来,毫不意外地见到这一幕,将毛巾往肩上一搭,无奈道:“又怎么了?”
没等薛志鹏拿乔说话,她就拽着他的胳膊把人往外扯:“行啦,薛老师,在家里就别管教学生了,来,你给我找找吹风机。”
吴佩莹连推带搡地将他拽了出去,回身关门,朗声道:“回去早点睡。”
薛问均“嗯”了声,视线始终没离开过屏幕。等人走后,他才略微偏头,看向电脑桌边的相框。
照片里年轻的薛志鹏笑容灿烂,他身边站着的男孩儿同样是眉眼弯弯,虽然瘦弱但整个人看起来开朗又讨喜。
薛问均面无表情地抬手,将照片扣在桌面上,再不去看。
5.
卫生间,薛志鹏蹲在柜子边找吹风机,还有些忿忿:“你就惯着他,都是你惯坏的。”
“薛老师,说这话你亏不亏心的?”吴佩莹抱着手,“这些年里,你打他还少了?”
“那是小时候。”
“扯什么呢?从小到大,只要他没考到各科第一就得挨打。你那教具都快断好几把了吧?”吴佩莹说到这里还是生气,“怎么没见你对自己这么严格呢?我也没见你捧几个奖回来啊。”
薛志鹏反客为主:“我就是不想他过得跟我一样窝囊。”
“哟,这又承认自己窝囊了?那先前他说你普通人,你生什么气啊?”吴佩莹三言两语便占了理。
“我跟你说薛志鹏,前几年,那是我被你骗了,对你这个教师文化人盲目崇拜。从上次之后,我可不管什么清北复交的,我只要我小孩儿活的高兴。所以,把你那套教育理论收一收,让我知道你再对我小孩啰里八嗦,老娘撕烂你的嘴!”
薛志鹏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声音低下去,还有惋惜:“要是衡衡还在。”
吴佩莹神色也暗了暗,“行了,别说了。刚吵的架又忘记了?别让问问上了心。”
“他不应该上心吗?”薛志鹏颇为不忿,“那是他——”
吧嗒,开门声。
两人齐齐闭了嘴。
吴佩莹转过头,扬起笑容,语气轻松:“呀,弄好啦?”
薛问均垂着头,灯光倾斜着打过来,让他另外半边脸陷在暗色里。
他手里攥着书包带,一直到骨节发白才嗯了声,说:“我回房了。”
“去吧去吧,别弄得太晚啊。”吴佩莹道。
薛问均点点头,锁好门,靠在门上缓了缓。
后背早就好了的疤痕莫名又发起热,烫得他浑身难受。
他深深呼吸了几下,平复好心情,几步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视。
6.
丁遥的身影出现在屏幕里。
她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背对着镜头,正在找什么。她面前牛津布的衣柜薄得跟纸一样,上面印着几近褪色的喜羊羊。
薛问均没出声打扰,而是打量着她的房间。
霉斑顺着墙角往上爬,正中央用电线吊着灯泡,黄得有些刺眼。
老实说,很破。像是刚刷完白墙就闲置了多年的毛坯房。
在这一堆大小杂物中间,少女清秀瘦弱,有些格格不入。
她低着头,单薄宽松的长 T 恤被扯得贴在身上,勾出纤细的弧度。
袖子里拽出一根黑色的细带,从手腕套到肩膀,然后是另外一边。接着双手伸到后背,不可避免地撩起衣服,露出一块白皙的腰。
这是……
薛问均很快反应过来,连忙转开视线。耳朵一阵燥热,心脏像是要从嗓子眼儿里冒出来。他随手拿起笔,无意识地在纸上画着圈。
7.
丁遥穿好内衣,刚一转身,就看到屏幕里的薛问均,不由得惊叫出声。
“你什么时候来的?”
薛问均耳朵有些红,喉结微微滚动,慢半拍地抬起眸,反问:“嗯?什么?”
他手里拿着笔,又是刚抬头,估计连什么时候能看见自己了都不知道。
丁遥这样想着,心绪稍定,拉开椅子坐下,喃喃道:“我明明没开机啊,怎么会......”
“你不是说断电了都会显示吗?估计只要我们同时在镜头覆盖画面里,不管是不是主动开机,都会连通画面吧。”薛问均推测道。
“好吧。”
丁遥接受了这个说法,又问:“我写给你的留言,你看见了吗?”
“看到了。”
“对不起。”她歉疚地说。
薛问均愣了下,接着笑了。
原本有些凉的手就此回暖,这种改变因为对面这个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女孩儿而起,让他觉得踏实且满足。
丁遥有些没头没脑的,看着他不知所措。
真奇怪,明明是相似的长相,笑起来却截然不同。
薛问均眉梢的漠然消散,漆黑的眼仁里流淌着细碎的光,微挑的嘴角弧度藏着种满足。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又不是你的错。”他眼神温和又真挚,“而且是因为你,我才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嗯,命运。”
夜风含蓄,送来一阵栀子花的清香。
丁遥眨了眨眼,频率有些快。她的心被花香包裹,变得暖烘烘的。
15.不甘心
1.
“我有查一些东西。”薛问均说,“关于镜像宇宙。”
丁遥点点头:“我今天也问了吴老师。他跟我说了一个很好理解的例子。”
“什么例子?”
丁遥坐直,清了清喉咙,“你知道池塘吧,池塘里有鱼,他们有自己的世界……”
她快速地转述了一下吴远航的话,末了,还不忘问:“懂了吗?”
薛问均似乎是被震慑住了,半天才缓过神一般,“嗯,丁遥,你这个老师看的应该是加来道雄吧。”
“好像吧,他确实提过这个名字。你怎么知道的?”
薛问均拿过床头的书,举起来,“因为你说的这个池塘的例子,就在这本书的第一章。”
丁遥有种卖弄失败的窘迫,半天憋出来一句:“……那我们俩的世界还真是太镜像了。”
“你的相机寄件人很重要。”薛问均将书合起来放到一边,“没道理会平白无故寄给你,而且留的还是一个你刚申请的号码。”
“我今天查过了,收件人和寄件人都是我的名字,至于寄件号码,关机了没打通。”丁遥顿了顿,说,“我猜东西应该是我妈妈寄给我的。”
“为什么是猜?”薛问均疑惑道。
丁遥心一缩,手指曲了下,习惯性地摸上耳朵:“嗯,她不在这儿。”